宋逐烽心中大怒不已。

        聽到程月璃被山匪虜走，他心急如焚帶著三千精銳輕騎急行五百里趕到淮安，一刻未曾停歇。

        剿滅山匪后未見程月璃蹤跡，擔心她安危又派人四處尋找。

        接到她已經回了淮安的消息后，再次馬不停蹄帶著兵士趕回城中。已經幾日未曾合過眼。

        即便以前身在戰場，戰況危急到兵臨城下，也從未如此心急過。

        他大步匆匆趕到縣衙后院，見程月璃正言笑晏晏和幾個侍女玩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可一看到那張多日不見，情難自禁有些想念的臉，瞬間沒了脾氣。

        人無事，便是最大的安心。

        晉王駕臨，后院的嬉笑聲即刻停止。

        程月璃上前，行禮道：“多謝晉王。能得晉王親自領兵前來相救，臣女深感榮幸。”

        “你……”宋逐烽有火發不出，只得冷睨幾個侍女：“將軍府下人如此不中用，往后你想去哪游玩，告訴本王，本王派親衛護送。”

        程月璃躬身稱謝。

        侍女們原本就害怕這個威勢迫人的晉王。

        此時他又正發怒，一身冷戾寒氣砭膚刺骨，浸得人心驚膽顫。

        侍女們深埋著頭站在原地，微微發抖似乎連呼吸都不敢。

        乍暖還寒的春風拂過花苞新出的枝頭，院中靜聲漱漱。

        宋逐烽看了程月璃片刻，他實在不忍心責怪，還不是只能作罷。

        “三千軍士一路疾行未曾停歇，本王去安排他們扎營休整。你在淮安休息兩日，隨后和本王一同回京。”

        他轉過身，俊逸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戾笑意。

        程月璃平安無事，現在該清算淮安這幫貪贓枉法，知情不報的無用官吏。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迅速遠去，程月璃抬起眼，正準備長呼一口氣，一道嗓音熟悉，語氣陌生的聲音傳入耳中。

        “月璃，你……無事吧？”

        宋逐尋？

        程月璃驚詫不已，他怎么在這？

        眾人只說晉王，沒人告訴她五皇子也來了。

        她方才一直垂著眸，沒發現他跟在宋逐烽身后。

        清亮麗音語氣平靜，無波無瀾：“見過五殿下。”

        宋逐尋嘴唇微動，沉默一小會才道：“山匪皆是粗魯野蠻之輩，女子被虜進山匪窩何其兇險。你是千金之軀的縣主，斷不該為救一個侍女，以身犯險。”

        程月璃淡漠一笑：“五殿下教訓的是。臣女謹記于心。”

        平淡如水的語氣令宋逐尋心頭一悸。

        程月璃糾纏他多年，他心中厭惡，對她從來冷眼相向。

        三個月之前，他隨口一句敷衍的關心，都能讓她喜不自勝。

        如今，她平淡的態度像波濤洶涌的河水，瞬間沖刷掉了過往所有的愛戀糾葛，彷如一切從來未曾發生。

        而往日點滴，卻如正在上墨的畫，在他記憶中越來越亮麗鮮明。

        身旁的小太監曾說過，程月璃愛慕他多年，怎會一夕之間就能將所有心愛全部拋卻。

        她在心底，仍然壓著難以割舍的感情。

        不知何時，他心中隱約開始抱有這種期待。

        月璃或許還是在乎他的。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輕易說放就放？

        ……他們二人的關系，不該，也不能如現在這般平淡。

        方才的話，他并非說教，更非指責。

        是語氣還不夠柔軟，令她生了誤會？

        “我哪是在教訓你……”宋逐尋的音調更低沉溫柔了幾分，“……我只是，非常擔心。”

        “多謝五殿下掛念。”

        程月璃依舊語氣平淡，笑容清淺，態度既不熱情也不疏遠，如同面對尋常世家公子一樣。

        “不知五殿下還有何指教。”

        宋逐尋：“……”

        程月璃待他如常人，他在她心中不再特殊。

        這一認知令他心肺恍如刀尖刮過，瞬間生出劇烈疼痛之感。

        一直自欺欺人不愿面對的現實，一次又一次鮮血淋漓地擺在面前，終是難以再繼續欺騙。

        這股刮心割肺的劇痛，令他彷如跌入寒潭一般，呼吸不暢。

        “我，我先回房，你……好好休息。”

        對方態度平淡，宋逐尋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

        他轉過身，緩慢移動步伐，挪向院外。

        期望中的挽留并未到來。

        走到院門，終是忍不住悄悄回頭一望。

        程月璃早已轉過身同侍女們談笑，由始至終沒有朝他看過一眼。

        “他們是何人？”

        楊時從院外走進。

        他來找程月璃，見她正和人說話，便安靜站在門口等他們說完。

        程月璃在二人面前低眉垂眸，語氣有幾分謙卑恭敬，令他心中略微不悅。

        秋心朝他介紹：“那便是晉王殿下，咱們大衍的戰神。”

        宋逐烽的名字家喻戶曉，即便不尊廟堂的江湖人士，也或多或少聽過他的傳說。

        楊時心道一句：難怪。

        程月璃性格颯爽，無畏無懼，身份高得能讓淮安大小官員跪一地，在他面前卻不得不低頭。

        道理他懂，依然替她不平，漫不經心道：“戰神的武藝也不怎么樣。”

        武功到了至臻化境的地步，單從別人的腳步和呼吸吐納就能大致判斷出功力如何。

        大衍戰神的武功，最多剛擠進宗師殿堂。

        程月璃不贊成：“晉王駐守邊關八載，護佑一方安寧。大衍四境承平，百姓安居樂業，他功不可沒。”

        “一個出身中宮，龍血鳳髓的皇子，放著榮華富貴不享，身先士卒血戰沙場，是個真英雄。”

        楊時即刻改口：“傳聞中大衍戰神驍勇善戰，用兵如神，沒想到竟如此年輕。他的武藝也不輸十大宗師，已然能算當世高手。”

        程月璃奇怪看向他：這口風也變得太快……

        秋心噗嗤一笑：“你說晉王殿下武藝不怎么樣，那你自己呢？”

        楊時笑意輕快：“我連續三年，都是天下論劍第一。”

        談到武學，少年劍客臉上滿是意氣風發的自信和驕傲——即便不好意思告訴秋心，他自小就是人人夸贊，百年難遇的天才，十五歲就已躋身絕世高手之列。

        神采飛揚的清澈雙眸閃著熠熠輝光，向程月璃處看了一眼。

        對方嘴角微揚，艷色絕世的雙眼也正笑看著他。

        楊時的臉瞬間如同火烤一般，又紅又燙，舌頭即刻有些打結：“另，另外一個呢？”

        他害羞別過臉，程月璃頓時又想笑。

        “那是五皇子，”她心情正好，說起宋逐尋也不覺得膈應，實話道，“圣賢書讀得挺多，想做一個高風峻節的君子，可惜眼光不行，識人不明。”

        這么說來，她倆以前倒是真般配，都心盲眼瞎。

        “不說他們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楊時仗劍游歷入紅塵，四海八荒皆為路，閉著眼選方道。

        她即將回京，或許，該分別了。

        楊時愣了片刻，似是思忖，隨后道：“我……還沒想好下一處去哪。京城離此處五百里，路上說不定還有事端……”

        “我，”他紅著耳根偷瞥程月璃一眼，“反正沒事，送你回京。”

        這一眼恰好被程月璃捕捉，忍不住又調侃他：“我一路有大軍護送，怎么都不會遇到危險。”

        “楊少俠這是不想和我分別？”

        楊時頭頂驟然噴出一股熱氣，腆著臉說不出話來。

        秋心忽然福至心靈，插話道：“楊少俠若沒有要事，小姐，何不雇他來將軍府當侍衛？”

        這少年劍客長得又俊，武功又高，他們萍水相逢，卻將程月璃安全送至淮安，是個重情重義的可信之人。

        “往后小姐出游，有他在身邊，再也不怕遇到什么山匪馬賊。”

        “這主意倒是不錯。”將軍府中的親衛都是程大將軍手下的兵，程月璃有秋心一個貼身侍女，還差一個信得過的貼身侍衛。

        “只是不知楊少俠意下如何。”

        江湖高手大多心高氣傲，很少有人愿意入廟堂，折腰事權貴。

        幾年前，睿宣帝曾想花重金招攬一位宗師入宮當內衛，都被對方輕言拒絕。

        “我，我沒意見。”楊時即刻表明自己的立場，“只是……”

        “只是門派有規矩，要給朝廷的人看家護院，須得師父同意。”

        “我立刻休書，去問問家師的意見。”

        “自當如此。”程月璃點頭，“若他老人家同意，京城，鎮西將軍府，隨時恭候楊少俠。”

        楊時忙著去寫信，一個晃眼，身影即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程月璃原本以為書信往返，得等她回京后才能知道結果。誰料過了三日，她還未離開淮安，楊時已經拿著自家師父的回信興沖沖來找她。

        “家師已經同意。只要不違江湖道義，隨便我如何行事，他都無意見。”

        楊時將信遞給程月璃：“師父還說，岐國公乃忠烈良將，他知道我去給你當侍衛，吩咐我一定要竭盡所能，護你周全。”

        程月璃略感吃驚。

        她的外祖岐國公早已逝去多年，如今岐國公府只剩一塊牌匾，世人早已淡忘。

        人們提到家世，都稱她鎮西大將軍之女，岐國公之后這樣的稱呼極為難見。沒想到楊時的師父竟為此讓他保護自己。

        “師父還說了，”楊時嘴角高揚，“我一江湖人不懂朝廷規矩，也不愿給那些權貴勛爵們行禮。他讓我隱藏身形只在暗處護衛，盡量不和那些達官貴人見面，免得失了禮數，讓你夾在中間為難。”

        秋心一聽這話好奇問：“如何隱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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