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逐烽滿含笑意的朗音語氣溫軟，強勢的態度卻不容拒絕。

        見程月璃神色怔然站著沒動，他輕笑一聲，作勢要來拉她的手臂。

        程月璃手臂一揮，飛速躲開。

        可惜橫豎避不過去，她只得跟著這個兵痞皇子一同出門。

        二人上了馬車，她冷淡詢問：“晉王殿下今日好興致。不知殿下要去何處。”

        “珍寶閣。”

        程月璃微詫：“去哪兒做什么？”

        “昨日本王不是說過，想換一個發冠？”宋逐烽揚嘴，“縣主陪本王去挑選一個。”

        “為何不用宮中之物？”

        “宮里的，也行。先去珍寶閣挑選，然后再去宮中。”

        昨日宋逐烽知曉程月璃將發冠賜給楊時，雖然極力說服自己，這是上位者常用的御下手段，再正常不過，可惜堵在心里的那一大團棉花始終難以消除，壓得他胸悶氣短，呼吸不暢。

        昨晚他輾轉反側，一夜沒睡著。

        思來想去，總算想到一個令自己心氣舒暢的主意：既然程月璃將發冠賞賜給了屬下，無法輕易收回，那他就讓她再買一個送給自己！

        馬車很快駛到珍寶閣。

        今日閣中沒有稀奇玩意出售，客流回復往常，零零星星幾個客人，樓里敞亮又幽靜。

        掌柜見到一同進門的棲霞縣主和晉王，先是一愣，回過神后急忙從柜臺內出來，打眼色喊來所有朝奉，在過道上站成一排，謙卑恭迎。

        棲霞縣主已是身份崇高的貴人，晉王更是高坐云巔之上，他能紆尊降貴下凡來到一家民間銀樓，怕是老板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

        掌柜卑躬屈膝跟在晉王身后，畢恭畢敬詢問他可有什么看得上的東西，同時吩咐朝奉將閣里最好的東西呈上來，請晉王幫忙掌掌眼。

        宋逐烽本意只想讓程月璃再買一個發冠送給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挑選飾物時只一眼掠過，興味索然。

        然而眼角余光無意中瞥到旁觀柜臺上的一枚扳指，眸光霎時一亮。

        掌柜長年接觸達官貴人，慣會察言觀色，見他神情，無需他開口，已將扳指拿出呈到面前，并殷勤恭維：“殿下好眼光。”

        “這枚扳指乃前朝巨匠打造之物，本是兩枚一對。其中一枚，獻予了名將飛將軍。飛將軍極其喜愛，從不離手，最后帶入墓中。”

        “剩下這一枚，輾轉多年，前些年有幸被老板尋到，一直等著慧眼識珠的伯樂。”

        “此扳指用的乃是昆侖山中萬年古玉，經玉泉水千秋沖刷，質地細密堅固，色正溫潤，不僅可以保護手指在拉弓射箭時不受傷，長時佩戴，還可溫養經脈。”

        “這枚昆侖古玉扳指，除了玉質頂級，雕工也極其精妙。前朝巨匠手藝精湛，巧奪天工。”

        掌柜吹得天花亂墜，一方面抬高自家貨物的品質，也借機吹捧晉王火眼金睛，是難得的識貨之人。

        宋逐烽極為受用，笑說：“本王就要這枚扳指了。什么價？”

        “殿下能相中此物，是這枚扳指和我們珍寶閣的福分。都說寶劍贈英雄，它雖非寶劍，能助殿下百步穿楊，好過躺在這冰冷的木匣里無人問津。”

        “小的即刻就將它包好，送去殿下府上。”

        晉王紆尊來到民間銀樓，還看中一件貨品，掌柜磕頭謝恩尚且來不及，怎敢收他的銀子。

        “這怎么行。”宋逐烽笑道，“開門做生意，錢貨兩訖童叟無欺，本王又不是強盜土匪，怎能買了東西不付銀子。”

        他看向程月璃：“扳指你賣別人什么價，賣給本王也同樣價錢。有縣主幫本王付清，少一枚銅板，就是看不起鎮西將軍府。”

        程月璃怔愣眨了眨眼，罵人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宋逐烽不知發了什么瘋，心血來潮要換發冠，強行把她叫來。

        選著選著，忽然看上了射箭用的扳指。

        他在京中無事可做，閑得無聊，消遣她打發時間，礙于他的權勢，她忍。

        讓將軍府替他付錢，算怎么回事？

        成日來將軍府混吃混喝還不夠，買東西也要掛到將軍府的賬上？！

        她本想嘲諷一句：若是手頭拮據，就領了掌柜的人情，收下他的孝敬，別死要面子。

        奈何眾目昭彰，不能掃了晉王顏面，只得作罷。

        程月璃臉色陰沉，一臉忿忿不平的有趣模樣惹得宋逐烽情不自禁嘴角高揚。

        “縣主今日買了玉扳指送本王，”他意有所指，話中有話，“往后晉王府的賬本，都交給縣主管理如何。”

        如此是似而非的繾綣話語，聽得在場人微微一愣。

        似乎聽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聽懂。

        此前有過傳言，晉王和縣主關系親密，有不少人暗中打聽，他二人是不是看對了眼，打算結為秦晉之好。

        然而打聽來打聽去，無論宮里宮外都沒聽到一點音信。時間稍長，流言仿佛不攻自破，好奇之人漸減。

        二人一同前來珍寶閣，關系密切毋庸置疑。

        可尋常出雙入對之人，誰不是女子看上某物，男子出錢買下。

        哪有男方死乞白賴硬要掛女方賬上的。

        掌柜拿不準形勢，低頭偷瞄縣主，小心翼翼報價：“昆侖古玉質地堅硬，萬年不腐，乃極為罕見的稀世珍寶，因此價格……要比尋常象牙玉器貴上一些。”

        “……經過名家們評定，價值紋銀千兩。”

        方才晉王說這枚扳指賣給別人多少，就賣給他多少，少一枚銅板都是看不起鎮西將軍府。

        掌柜不敢不從，只得實話實說。

        又怕縣主嫌他不知好歹，不給將軍府情面，于是即刻補充：“珍寶閣對老主顧都有折扣。二位貴人若是相中，大可八扣拿去。”

        八百兩？

        程月璃清楚如此堅固實用與美觀的扳指價格定然不菲。

        善射者有一枚好用的扳指，百步穿楊事半功倍。

        大衍的戰神配得上這樣一枚好扳指，二人相得益彰。

        ——可為什么這錢宋逐烽不自己付，強行賴在她的賬上？！

        掌柜心懷忐忑不住偷偷打量縣主。

        晉王眉語目笑，言之鑿鑿，說著不少珍寶閣一枚銅板。

        要付錢的縣主卻未表態。

        掌柜額頭滲出一片冷汗，再次奉承：

        “晉王和縣主光臨珍寶閣，蓬蓽生輝，小的們感激尚且來不及。倘若二位不嫌棄，五扣……不，三扣的價格，小的即刻遣人送去晉王府上，不知二位以為如何。”

        “本王方才不是說過，”宋逐烽痞笑道：“該什么價就賣什么價。你這樣不僅看不起將軍府，還讓外人覺得本王和縣主以勢壓人，強買強賣。傳出去了，不得讓人笑話。”

        “紋銀千兩，送到晉王府……不，送去鎮西將軍府，其余之事你不必再管。”

        程月璃雙眸微睜，難以置信望向他。

        慷他人之慨的行止，宋逐烽可真夠熟練，完全沒過問她這債主的意思。

        宋逐烽忍俊不禁：“你先幫本王付著，往后短不了你的。”

        他又重復一遍：“往后晉王府賬本統統交由你過目。”

        程月璃無話可說，并且深刻懷疑晉王府的賬是否入不敷出。

        否則為何日日來將軍府打秋風。

        晉王把話說死，掌柜不敢再多言，急忙吩咐人將扳指裝好，一切按他說的辦。

        這時，一道人影踏入珍寶閣。

        人影徑直走到二人身旁，見禮道：“四皇兄，月璃。”

        程月璃沒料到宋逐尋竟然會來珍寶閣。

        宋逐尋并未多問她二人為何會在此處，可見是知曉他們行蹤，特意來此，絕非偶遇。

        宋逐烽明知故問：“五弟來珍寶閣做什么？”

        宋逐尋直言不諱：“聽聞月璃和四皇兄在此，我甚是在意，因此過來一看。”

        他又道：“我方才在門口，聽到皇兄朝掌柜所言。皇兄若中意這枚扳指，不如由我來替皇兄買下。”

        宋逐烽委婉拒絕：“怎好意思讓五弟破費。”

        “不妨事。四皇兄少時離京，常年在外，我們兄弟三人聚少離多。我從未送過皇兄什么，今日機會難得，就當我這弟弟，對兄長的一片心意。”

        宋逐尋正準備讓掌柜將扳指改送晉王府，帳掛在他名字，宋逐烽搖頭笑道：“五弟若想表達心意，可另外再買個什么東西送我。”

        “這枚扳指不行。我已和縣主說好，由她買下送予我。”

        他伸手拍拍對方肩膀：“其實以咱們兄弟的情分，哪需要這些虛禮。”

        宋逐尋：“可是月璃和兄長非親非故，又是女子……”

        “正是因為如此，”宋逐烽語焉不詳，態度卻霸道強勢，不容拒絕，“這枚扳指必須由縣主買下送我。”

        宋逐尋還欲繼續爭辯，宋逐烽已吩咐掌柜：“按本王諭，送去鎮西將軍府，掛縣主賬上。”

        大衍人人敬畏的戰神，掛帥封王的鎮南大將軍，其威勢和地位遠非還未封王的皇子可比。

        掌柜偷偷別過頭擦去額間冷汗，吩咐朝奉即刻將東西送去鎮西將軍府，以迅速中止這場令人匪夷所思的爭購。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寧可得罪五皇子，也不敢得罪晉王。

        程月璃在一旁聽得驚詫萬分。

        晉王強行將她拉來此處，從未和她約好過買東西送他。

        更遑論原本他口口聲聲說著要買發冠。

        宋逐尋的舉動，原意想替她解圍，如今卻讓場面更為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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