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濕杏花雨，又是一年早春時節。

        大衍南方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一位老叟蹲在地上嘎巴抽著旱煙，閑看人來人往的熙攘。

        一人一馬在他面前停下：“請問這位老伯，前段時日，鎮上是不是來了一戶姓程的人家？”

        老叟抬頭朝來人望去，一位年輕公子站在面前。

        他錦衣華服，金相玉質，一見便知，是住在城里的大富大貴之人。

        只是這位相貌俊朗的公子，穿著文士服，腰間卻掛著佩劍，無端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壓迫感。

        老叟心道：城里的貴人，氣勢就是和常人不一樣。

        “有。”他指路道，“鎮里西北街口，有一戶獨院的宅子。順著大街一直走就能看到。”

        他像是朝陌生人介紹，又似如自言自語：“那戶人家可不得了，女的漂亮男的英俊，老頭子我活了這么多年，這種比畫上的神仙還要好看人，可從來沒見過。”

        “他倆在自家院里開了私塾，每隔五日授一次課，不受束脩，誰家小孩都能去聽，不僅教讀書寫字，還教武藝……哎……”

        人怎么走了，他話還沒說完呢。

        青年公子牽著駿馬，很快找到那間獨院。

        院子半新不舊，既不奢華，也不簡陋，單獨坐落在小鎮一角，周圍少有人往來，別有一種清風明月的寧靜。

        院門微敞，漏出一條縫隙，幾個孩童擠在門縫邊，伸著頭朝里窺探。

        “楊時哥哥在院里蹲馬步。”一男孩悄聲道，“我剛才來的時候，他就一直這么蹲著。”

        “他說，想要練成絕世武功，馬步是基礎，每日都得蹲一個時辰。”

        “我來得比你早，”另一女孩朝幾個同伴說著半刻鐘前無意間在門外偷聽到的秘密。

        “剛才楊時哥哥被月璃姐姐罵了！”

        “罵了？！”

        “月璃姐姐在房里，我只聽到聲音。她大罵楊時哥哥白日宣/淫，衣冠禽獸。”

        幾個孩童你看我，我看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人知道。

        小女孩繼續道：“楊時哥哥在房外，朝屋里的月璃姐姐說，你別生氣，要是不高興，就用鞭子抽我。”

        “楊時哥哥挨打了？！”

        “沒有。”女孩搖頭，“月璃姐姐很生氣地說，我現在抽你，你待會是不是更來勁。”

        “然后楊時哥哥就被叫去門口蹲馬步了。”

        幾個孩子說完，才發現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陌生人。

        “哥哥，”一孩童好奇問道：“你是來聽課的？今天不上課，要等到后日。”

        青年男子未答，只透過隙開的院門，靜靜看著里面的男主人。

        楊時感受到他的視線，驀然站直身，轉過頭，和他隔空對視。

        幾年前，二人也曾這樣，互相注視良久。

        宋逐尋沒詢問他的同意，徑直推門而入。

        楊時漠然問：“此地里京城萬里之遙，怎么找到這里的？”

        “相隔再遠，也同在人間。”宋逐尋冷聲回答，“我們從未放棄過尋找，我知道，月璃一定還在這世上。”

        “別說你們尚在大衍境內，即便這座小鎮，也應該聽到消息，四皇兄攻下了北國。”

        “如今四境都已是大衍領土，都在皇兄掌控之中。”

        “你不用如此防備，”他淡淡看了楊時一眼，“我獨自前來，除我以外，別人尚且不知你們的行蹤。”

        “我也不會把你們的蹤跡告訴皇兄。我今日來，只是想看看……”

        “月璃，她還好嗎？”

        “她很好。”楊時目光溫柔如水，看向屋內，“她在睡覺。”

        隨即轉向宋逐尋，眸色鋒銳如刀，“你若是敢打擾她……”

        別說宋逐尋只一人，即便帶來一群高手，他也能保護好自己的愛妻。

        宋逐尋默然抿嘴。

        方才在院外，他就已經聽到。

        她過的很好，和以前一樣，兇悍蠻橫，把楊時管的死死，全然沒有一點大衍女子該有的賢良淑德。

        可他很羨慕。

        倘若能換一換，他拋下一切王權富貴，和心愛的女子在此粗茶淡飯地平靜生活，他也甘之如飴。

        “你們生活可有難處？我這里有幾錠金磚……”

        “用不著。”楊時冷漠拒絕，“我們自己有辦法，生活不缺銀兩。”

        宋逐尋一聲長嘆：“那就好。有任何需要，盡管來找我。你應該知道如何找到我。”

        皇城司的監察眼線，遍布整個大衍。

        他深深看向房門緊閉的屋舍，良久之后，轉身走向院門。

        “如果被我得知，她過的不好，我一定把她帶回京城。”

        院門打開，又被關上，院內再度恢復寧靜。

        斜陽西峰，程月璃從屋里走出來，神色依然有些疲憊。

        楊時本來坐在院中木凳上看書，見她出來，一步跨到她身邊，在耳邊溫柔輕語：“你昨夜沒睡好，要不多睡一會。今夜……”

        程月璃恨恨盯了他一眼，嗔怒罵道：“衣冠禽獸！”

        “我要吃魚，去給我做！”

        楊時嘴角高翹：“遵命！”

        隨后大步走入廚房。

        院門外，宋逐尋立在院墻的陰影處，從木門微敞的間隙中，看到了那個和他此生擦肩而過的女子。

        他緩緩閉上眼，靜默良久。

        隨后一人一馬，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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