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我相思門(十一)
冷瑤就那么直接沖過去,氣喘吁吁地又說一遍:“店家,這匹馬我要啦。”
周圍有火辣辣的目光襲來,她覺得自己完全暴露在這些意味深長又帶有侵略性的審視中,渾身抖了抖,可如今顧不得許多,眼里全是那匹血淋淋的馬,心如刀絞。
小丫頭臉上的憐惜遠遠大于膽怯,嘴唇咬得煞白,問:“店家,多少錢你出個價吧!”
對面的胡人店主拿著鞭子忖了忖,小八字胡須翹著,濃密睫毛下是雙商人獨有的狡頡眸子,猛地被這么一問,加上對面這位小娘子太美,嗯一聲還想了半天,才說著別扭的中原話質問:“小娘子你要?”
“自然是的。”冷瑤蹲下來,伸手拍拍馬兒,長而密的馬鬃在掌心留下絲滑觸感,銅鈴似的眼睛望過來。馬通人性,它很乖,就像知道自己的救命之人來了般溫順。
“那……”小胡子撇眼打量一下冷瑤的衣裙,均是上好衣料,心里頓時有了數(shù),抬高聲音道:“一萬兩紋銀。”
什么!話音剛落便引起四周騷動,一萬兩紋銀足夠買一匹名貴的西域馬,這明擺著欺負小娘子不懂行情。
早有好事的人聽不下去,三兩個年輕男子已經(jīng)躍躍向前,準備提醒眼前的嬌嫩美人。
冷瑤也不傻,知道對方是獅子大開口,起身說:“多少錢不要緊,但我聽說西市門口有市署1,所有市集出售的物品那里都有定價,不如老板與我去看看,如果價錢屬實,哪怕高一點我也不介意。”
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jù),周圍人已經(jīng)開始低聲調笑,本以為這是個養(yǎng)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加上冷瑤的口音軟軟糯糯,一看就不是長安本地人,肯定容易被人幾句話就糊弄,原來并沒那么簡單。
小胡子也愣住,這位外地小娘子懂得還真多啊!不過他也不怕,能在西市開最大的騾馬行自然朝中有人,一個小小的市署算什么東西,他還不放在眼里。
“行,那咱們就去看價錢,要是與我的差不多,小娘子可不要食言啊!”邊說邊邁開步子往前走,剛才這匹不聽話的畜生就得罪了位大主戶,現(xiàn)在鐵了心要再賺上一筆。
騎虎難下,冷瑤只有拽著絡夏跟上。
時值半下午,市署今日當值的是個干了多年的老油條,此時正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夢見他過幾日就要升遷啦,再不用守著這個破地方敲鼓。
工作全是雜活,天天一堆雞毛蒜皮的破事纏身,油水還少得可憐,有肉都是上面吃,底下的人連喝口湯都難。
他正做著生遷數(shù)銀子的美夢,夢里還有東邊那一群剛剛來到長安的美艷胡姬。
冷不防砰一聲,門被人猛地推開,嚇得他肥嘟嘟的身子差點從椅子跌下來,正想拍桌發(fā)怒,卻迎上對不大不小溜光水滑的眸子,來人隨意亮一下腰間的牌子,他覺得心臟都要停擺。
哪里出了差錯,竟惹來這幫祖宗!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當冷瑤與小胡子老板來到市署,這位已經(jīng)是正襟危坐,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樣。
胡人老板和他一向熟絡,加上自己在宮里也有些背景,信心十足地張口就要合實價錢,忽略了對方正擠眉弄眼,一臉苦相。
“這個嘛……”辦事的轉向冷瑤,笑得像只貓兒,頗有點討好的意思,“此馬實際價錢……五兩紋銀!”
五兩!
旁邊的老板差點沒坐地上,外面看熱鬧的人又驚奇又想笑,還不如半只雞的價格。
就連冷瑤也覺得實在太便宜了些。
辦事的清清嗓子,揮了下胖嘟嘟的小手,“不要笑,不要笑!就這個價格啦,我做證,成交!”
冷瑤與絡夏呆呆地相互看了一眼,丫鬟順手掏出五兩紋銀。
“店家,要不我再加一點。”她是個溫柔性子,看對方欲哭無淚的樣子,不覺心軟,“多些不要緊。”
小胡子老板的臉上瞬間露出希望之光,小姑娘還是個講究人啊!他也不想著多賺,能給個本就行。
“十兩!”冷瑤認真地說,對于在道觀長大的她而言可不少呢。
老板浮現(xiàn)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隨即哭笑不得,“小娘子,你得了便宜還要奚落我啊!”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冷瑤其實很無辜,十兩銀子她要攢好久呢。
定下第二日來取馬,又多留出給馬兒看病的錢,兩人才走回去與花子燕匯合。
剛才發(fā)生的事實在太有趣,絡夏經(jīng)不住給眾人叭叭學了一遍,逗得銀屏捂著肚子樂,直說活該,這種店家就該有人來制。
花子燕卻并不作聲,騾馬行靠的是尚書省封家,與宰相過從甚密,一般人并不敢得罪,越琢磨越有意思,往回走的路上又問冷瑤如何知道市署定價一事,對方紅著臉說:“我也不懂,就是以前段……哥哥提過一次。”
花子燕笑了笑,并不準備避開這個話題,反而提高聲音說:“段殊竹啊!還真是個萬事通。”
“嗯,段哥哥什么都知道。”小姑娘說著眉眼彎彎,一汪秋水蕩在眼底,那雙眸子里的水光匯聚成影,卻不是眼前人的摸樣,而是她心里最在乎之人。
這滿眼的崇拜讓花子燕心里咯噔一下,頓了頓,想到段殊竹昨夜的神情,忍不住試探:“妙語,你對樞密院有什么看法?”
這話問的突如其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冷瑤愣了一下,“那個……不就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地方。”
“對,”花子燕接著說:“除了圣上,那就是掌握棠燁朝命運的地方,就算是我也想去呢!”
“啊!樞密院不都是太監(jiān)嗎?你好好的一個人做什么太監(jiān)啊!”想到對方與銀屏的婚約,她著急地當了真:“一個好人才不會做太監(jiān)呢!”
“好人怎么就不會做太監(jiān)?”花子燕反問道:“咱們棠燁朝開國以來,有不少宦官騎上馬背沖殺陣前,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可不比一般的男兒差!”
“我……”其實冷瑤著急純粹是為了銀屏的婚事,她畢竟單純,聽不出花子燕話里有話,若說對宦官心存偏見,小丫頭還真沒有,只是想起來覺得冷嗖嗖的,殺人不眨眼又暗里攪弄風云,大概就是這么一批人吧。
她給花子燕使了個眼色,落在前面和絡夏說笑的銀屏身上,湊近開始絮絮念:“花大哥,你可別想不開,權勢再重要,還能比得過安穩(wěn)生活好嗎?將來你花家還要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啊!”
她認真至極的神態(tài)弄得花子燕很想笑,余光瞅了瞅后面的胭脂水粉鋪子,躲在門邊的地方露出袍衫一點,邊角墜下的海棠花紋他出府就瞧見,偷偷摸摸地跟了自己一路。
樞密院的人!
再加上冷瑤剛才經(jīng)歷之事,誰能有那么大的權力,只不過露臉就改了價格,對方還是尚書省罩著的鋪子。
只能是段殊竹的屬下。
真是死鴨子嘴硬,惦記又不敢來見。
方才他刻意提起樞密院來,也是想探一探小丫頭的口風,不過好心幫倒忙,那番做太監(jiān)不好的話恐怕早讓后面的人聽了去。
今晚段殊竹的日子可不好過,想到這里還有點幸災樂禍,讓那自負的家伙鬧鬧心也好,看段大主使還坐不坐得住!
非但如此,花大將軍還要再燒一把火,刻意放慢腳步。
“妙語,你有沒有想過為自己尋戶好人家啊?過幾天就是花朝節(jié),宮里的王公貴族少不了來,你與玄靜子仙姑剛好去看看,銀屏說你并未正式出家,不如趁機徹底還俗了好。”
他說的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似地,冷瑤騰一下羞紅臉,不知道這位大將軍為何有閑心管自己的終身大事,囁喏道:“花大哥,我沒打算嫁人,這次回去就要正式出家啊。”
小丫頭說的認真,花子燕唔了聲沒再搭話,心里尋思這兩位還真般配,昨天一個正兒八經(jīng)說要孤獨終老,今兒一個情真意切說要出家。
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啊!
花子燕垂眸低笑,嘴上直說好好好,“等你成為一代女道長,我就去找你卜卦。”
冷瑤尷尬地笑了笑,凡是不懂道法的人最愛卜卦算命,豈不知《周易》中算命只是很少的部分,道家精髓不在于此,忽地想起銀屏也天天想讓自己算命,覺得眼前這兩位也真合適。
這來回一逛就到了傍晚,市署夜禁的鼓聲已經(jīng)敲響,東西市就要關門,他們也上轎往回走。
今兒大家都挺開心,只是苦了偷偷跟在后面的李公公。他一直都在琢磨主使的心思,想花將軍與自家那位祖宗可是過命的交情,不太可能心生嫌隙,再說真要探聽軍機,樞密院多的是一等探子,何必讓自己來。
尋思來尋思去,只能是由于那倆位說著軟糯南方話的小娘子,這些人都是八面玲瓏,自然知道自家祖宗原籍江南,保不準就是個年少相識之類的,所以才果斷出手幫了冷瑤一次。
怪不得主使那么年輕卻一副禁欲模樣,宮內外的美人兒都不上心,太監(jiān)怎么啦,損的是身子又不是心,原來是個長情的主喲!
他這回的寶,可是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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