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瑤還舉著粥勺的手晃了晃，表情錯愕，張大眼睛盯著玖兒，問：“什么！這怎么可能，你如何得知？”

        小太監笑著回：“如今這事全傳開了，咱們主使早朝時直接帶梅玉上到宣德殿，聽人說蘇宰相的臉都綠啦！你想啊，他們家如日中天就靠著蘇貴妃，現在哪里還有臉，而且封穗康也寫折子參了一本，說是故意脅迫誣告薛家有罪。”

        冷瑤倒吸口涼氣，這幾日她經常做這個動作，感嘆官場真是瞬息萬變，昨日還是位高權重，轉眼就被拉下深淵。

        真不知道當官有什么好！那么多人削尖腦袋往里鉆。

        “那蘇家就算完啦！”

        “倒也不會那么快，畢竟蘇楓丹身為宰相統領六部，不比薛家是個虛名，說是讓回府深思。咱們也不必管他，奴這里還有個好消息，小娘子聽了保管高興。”

        玖兒一邊說一邊不停加菜，冷瑤看他機靈越發喜歡，手托著臉頰問：“什么？看把你興奮的。”

        “薛昭儀要回子華殿啦，陛下說她受了大委屈，給賞賜不少東西，連小皇子也要送回來。”

        這可是冷瑤最想聽到之事，薛綰顏本就無辜，罪臣之女全是欲加之罪！就算是族人犯罪，和孩子又有什么關系。

        她自己當年還不是被無辜牽連。

        想到這里，激動得眼圈都紅了。

        玖兒趕緊給拿帕子，尋思冷娘子真是心善，為了別人的事也能哭成這樣，連忙勸說：“小娘子可別哭啊，讓主使看到還不要了我的命！”

        “主使沒看到也不行吶！”李瑯鈺渾圓的身體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里還提著個小葉紫檀鑲金絲繡眼籠，滿臉笑意都快溢出來，一看就是有好事。

        他緩緩走來，先和玖兒玩笑：“小東西膽子可真大，都是主使寵著你，慣著你，還敢惹冷娘子傷心。”

        “哪里的事，我是為薛昭儀開心呢。”冷瑤接著話，伸手去逗籠子里的金絲雀，小家伙靈巧漂亮，用嘴嘬她的手，“哎呀，真可愛，李公公這是給誰弄的好東西？”

        李瑯鈺多服帖個人，躬身說：“天下的好東西自然都屬于小娘子，奴就是過個手而已，這不眼巴巴給您送來啦。”

        真是太會說話，送禮都送得好像應該似地，冷瑤如今也習慣，笑笑不接話。

        李瑯鈺又道：“小娘子，今天喜事可多啦，奴還有一件。”

        “什么？”她撿起米粒喂鳥兒玩，“喜事越多越好。”

        “外面有客，專門來看小娘子哩。”

        冷瑤愣了愣，她怎么會有客人，八成又是來求段殊竹，然后從自己這里走門路，急忙連連揮手，“我不認識，你可別給我找事，不見！不見。”

        一副怕惹事上身的模樣，滿屋子里下人都被逗樂。李瑯鈺更是樂開花，“小娘子也不問清楚是誰，來人說他姓蘇，名澤蘭。”

        蘇澤蘭！不是說清明后才動身，怎么如此快！她真是好久沒見過他，本來朋友就少，只有寶甃和澤蘭稱得上親近，瞬間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溫暖。

        冷瑤一改往日唯恐避之不及的神態，蹭地站起身，眼見著就要往外跑，“澤蘭，澤蘭來啦，他在哪里，還不快請過來！”

        李瑯鈺只怕摔到她，屁顛顛地后面追著喊：“哎呦，小娘子別慌啊，人已經請進來啦，就在軒逸屋里。”

        軒逸屋是內院會客的地方，李公公也知道這位澤蘭和小丫頭關系不一般，直接就安排在那里顯得親近。

        冷瑤一路小跑，還不忘謝謝他，“公公最好啦，瑤瑤都記得。”

        她喜上眉梢地沖到屋里時，蘇澤蘭正獨自站在紫金檀木花屏后，瞧著墻上掛的幾幅畫感嘆，果然是樞密院主使府上，隨便一個東西就價值連城，比之前在翰林書坊瞧見的好多啦，老東家還當個寶似地不讓碰。

        只是不知道冷瑤和這位神秘主使到底有何關系，信上含糊其辭，金陵又地處偏遠，目前只知道新主使上任不到半年光景，行事風格比起之前那位低調不少，但似乎心思更深不可測。

        這不今日晌午才到長安，就聽眾人傳宰相家發生突變，據說就是對方的手筆。

        他難免替冷瑤擔心，小丫頭實在太簡單，偏又生得美，若是被有怪癖的人看上，玩幾天便膩，始亂終棄如何使得，別說只替自己做個推薦，就是保他當皇帝也不行。

        所以他過了鄉貢就匆匆上路，一點兒都不想耽誤時間。

        “澤蘭！”嬌軟清脆的聲音響起，透著股親切，“你來了啊，我可想你啦。”

        他轉過來，迎面一身水藍襦裙，月白披帛飄擺，小丫頭隨便挽了個墮馬髻，單插只櫻花簪。衣襟上并無繁復繡花，但衣裙清逸水滑，陽光下閃著層金光瀲滟，一看就是上乘料子。

        幾個月沒見，人還是那個人，卻更加美得奪目，如三月落下的春光無限，周身籠罩在溫柔綺麗之下，他只知道她美，沒成想竟美成這個樣子。

        澤蘭愣一下，說了句：“哦。”

        “你怎么啦，傻了嗎？”冷瑤剎住閘，站在半米不到的地方咯咯笑，“就這樣還要考狀元呢，等到宣德殿上，恐怕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對面人才回過神，瞧她后面也沒跟來奴仆，歪頭道：“小道姑，你這個樣子真是讓人不敢認啊！如今飛黃騰達，還能記得我叫什么？”

        “你果然是個沒良心的，是誰給你做的保薦人，還不是……”話音未落，澤蘭立刻裝模做樣地鞠個躬，“小人多謝您惦記。”

        還是那個舌燦蓮花的蘇澤蘭！

        冷瑤撲哧笑出來。

        此時李公公與問秋才大喘氣地跑過來，囑咐幾個小丫頭來伺候，冷瑤直擺手，只想和澤蘭說幾句私房話。

        蘇澤蘭抿口茶，看來小丫頭拿自己當閨房密友呢！這也好，有些話好說出口，省的自己操心。

        等人都散開，他試探地問，眸子里也有幾分認真，“瑤瑤，你過得好嗎？”

        冷瑤點頭，“好啊，哪里看出不好啦！”

        蘇澤蘭笑笑，他又沒別的意思，看對方一臉喜滋滋，估計現在的日子確實不錯，懸著的心也放下不少。

        “那就好，玄靜子仙姑回來也沒說什么話，寶甃又見不到，你好端端就進了樞密院主使府，實在讓我嚇一跳！沒多久衙門突然傳話，說金陵郡守點名問我的學業，正不知如何是好，幸虧接到你的信，才算鬧明白。”

        他說書似地搖頭晃腦，冷瑤眨眨眼睛，道：“咱們從小就認得，關系當然和別人不一樣。你參加科舉考試可是大事，絕對不能怠慢，別說我是進了樞密院主使府，就算到皇宮里也不能忘啊！”

        “我也惦記你啊！”澤蘭瞧著小丫頭流光溢彩的眸子，頓了頓，從身上掏出一個海棠花簪，聲音忽地低下來，“這個簪子……”

        抬眼看一下冷瑤的發髻，那朵櫻花簪熠熠生輝，不好意思地：“我知道和你如今用的沒法比，但這是我自己做的東西，你也不用非要戴，算個小禮物吧。”

        澤蘭的手一直巧，冷瑤還勸過他開個手藝鋪子，不過人家不愿意，說不喜歡給別人做東西賣錢。以前他也常給自己送東西，不過都是些吃吃喝喝，真沒想到居然會打一只海棠花簪。

        她興奮地接過來，仔細瞧真是精致得很，忍不住立刻戴上，問：“好看嗎？”

        蘇澤蘭臉一紅，“哦，好看。”

        他垂下眸子，指尖輕輕劃過天青色茶杯，心里撲通跳。兩人小時哪怕肩膀靠著肩膀，偷偷吃街邊買的番薯都不會讓他忐忑不安，也不知今日是哪根筋不對，本來還想說很多話，這會兒卻噎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半晌還是冷瑤先開口：“澤蘭，有件事我說了你可要往心里去，這次推薦你的是樞密院主使，他和我也是從小相識，關系好的和親兄妹般，你一會兒可要見一下。”

        冷瑤并沒有給澤蘭提過段殊竹的存在，雖然也在心里琢磨兩人應該是遠親，但看兄長絲毫沒有相認的意思，她不敢亂說話，只能避重就輕。

        “當然要見，我還帶了禮物。”說罷又從提來的盒子里掏出幾副字畫，笑道：“不是好東西，算點心意吧。”

        本來段殊竹能缺什么好東西，重要的也就是心思。

        冷瑤連連說好，今晚留下來吃飯。

        可惜不大會兒，胡掌事來報，今夜主使留宿麒麟閣與陛下商議重要之事，明日才能回府。

        小丫頭有點泄氣，澤蘭又開始笑她，如今身份尊貴仍改不了小孩脾氣。

        “瑤瑤總是長不大，主使日理萬機，咱們這點事算什么嘛，今日不能見，我明天再來啊，反正閑得很。”

        又說她長不大，冷瑤氣的反唇相譏，“好好好，他忙也就罷了，你居然說自己沒事，難道不用看書啊，是來玩的還是趕考呢！”

        他！小丫頭真是口氣好大，提起天下第一的樞密院主使如此親昵，蘇澤蘭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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