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驚變
三天后的午夜,燥熱的東南風莫名變成了清爽、強勁的西北風,被酷暑折磨了整個夏天的洪家莊沉浸在難得的涼爽和靜怡中。
突然,一陣疾風暴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莊園北門的吊橋前戛然而止,聲嘶力竭的呼喊聲立時回蕩在莊園上空:“快放吊橋,蒙古兵來了,蒙古兵來了——”
北軍來襲不是第一次,故而驚醒后地莊園有條不紊地準備迎戰,不過兩盞茶的時間,十幾條黑影便舉著一只只火把登上寨墻,與此同時,莊園內的議事廳內燈火通明,洪天寶端坐在八仙桌左手,陳巨,洪天澤、陀畢羅、亨利,以及日前剛剛從家中趕回來的秦牧,跟幾名莊客的頭目,分列左右。除了老夫子,其余人等俱是全副披掛,明晃晃的刀槍放在抬手可及之處,在廳堂正中間,一名黑瘦的中年漢子昂首喝光碗里的酒,將空碗遞給管家洪福,抬起衣袖抹了抹嘴。
天寶見他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一些,輕聲說道:“劉兄,你且坐下,慢慢說,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劉洪搖頭,剛剛張開嘴,話沒出來反倒先哽咽了:“天寶,龜山——完了!全村上下,男女老少,全死光了,死光了啊!嗚嗚,劉家,十二口人,只有我,只有我!我一個逃出來——”
天寶見狀不禁心頭一緊:劉洪是龜山堡本地人,又是魚商陳員外家的教頭,武藝不錯,曾經一起并肩御敵,絕非膽小之輩……
劉洪用力把雙眼一閉,擠出兩顆清涼淚珠,咬著牙繼續說道:“昨日晌午,老爺派我到湖里給漁民送買魚的錢,回來的路上船槳斷了一支,耽擱了好久,天色已晚方才回到湖邊。可還沒到碼頭就聞到一股焦糊味,頓時感覺不對,塢堡里隨風嘈嘈雜雜的聲音,仔細分辨,俱是老弱婦孺的哭喊,中間夾雜著陣陣殺聲與戰馬的嘶鳴。”
“我心知不妙,拼命往前劃,才轉出蘆葦蕩就看到岸上火光沖天,隱隱約約看到許多北軍,有騎兵有步卒,那些個韃子騎兵就像趕牲口一般把人往湖里趕,用彎刀砍、用箭射,步兵拿著長矛亂戳,我眼睜睜的看著擋在后面的龜山男兒們一個個倒在血泊里,剩下的老弱婦孺只能往湖水里逃,可哪里逃得過?”
“人都到水里了,可那些畜生還不放過,在岸邊縱馬狂奔,不住的往水里發箭,水里的人頭漸漸的稀疏,直到一個都看不到才走!”
“龜山堡成了火海,碼頭成了修羅場,我想上岸拼命,可手邊連一把菜刀都沒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蘆葦蕩邊上,眼睜睜看著韃子把鎮子屠了、燒了。”
“這些畜生離開碼頭,我才敢把船劃過去,想看看能不能救回幾個鄉親,可只看到幾百具尸體,這,這里面就有我的妻兒啊!”
劉洪雙拳緊握,怒目圓睜,額頭青筋暴起,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我要報仇,拼死一個夠本,拼死兩個賺一個。”
“我趁夜上岸,跟著蒙古兵到了鎮外軍營里,那些兵亂哄哄的,有的在分搶來的財物,有的埋鍋造飯,還有些竟然在拆營帳,我看了就起了疑心。”
“有幾個步卒坐在一個草垛前吃飯,我就繞了過去,剛好聽到他們伍長過來催,說五更天出發,一路向西南進發,同其他的韃子軍匯合,圍攻盱眙軍,為防止走漏消息,沿途遇到的村子要盡數蕩平,一個活口不能留。”
“聽到這我就改了主意,過來給你們幾個莊子報信。”劉洪說道:“我偷了匹馬,快馬加鞭,先通知了前面的許家圩,才到了這里。”
“劉兄,你救了我們闔莊上下幾千口的性命,大恩大德,請受小弟一拜!”
天寶起身上前,準備要跪下道謝,劉洪慌忙上前托住,“天寶兄弟,使不得使不得。”
陳巨知道形勢緊急,當即把手一擺,“大恩不言謝,天寶,你且坐下。劉老弟,你放心,你的仇包在我們身上。”
劉洪點點頭,長長的出口氣,回身在椅子上癱坐下去。
陳巨朝洪天寶點點頭,后者咳嗽一聲,提高聲音,徐徐問道:“劉兄,如你所見,蒙古兵大概有多少人馬?”
“步卒很多,數不清,怕是有好幾千,騎兵也不少,最少也有好幾百,好似全是真正的韃子騎兵!”劉洪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們龜山堡依山傍水,居高臨下,石墻又高又厚,鎮子里的鄉兵八九百,大戶人家的護院莊客加起來也有五百之數,俱都經過些戰陣的,且前幾日才打得勝仗,倘若不是敵軍勢大,怎會幾個時辰就破了呢!?”
“只怕還有些輕敵了吧。”陳巨似乎無意地瞟了眼洪天寶,接著問道:“這些蒙古兵跟此前攻龜山的那些有何不同?”
“不同!?”劉洪低頭想了想,猛地抬頭回道:“弓馬刀槍都是一樣的……對了,衣著不同,今晚看到的騎兵都穿著皮衣,哼,倒是不怕熱。”
陳巨點點頭,“看來是從北邊草原老窩調過來的精銳,弓馬嫻熟,戰力自非久居此地兵油子可比。”
陳巨見劉洪目光呆滯,眼中盡是血絲,已是極度疲累,忙招手喚過管家,吩咐給他安排住處,安慰道:“老弟,你且去歇息歇息,我們再商議商議,看如何應付。”
劉洪站起身,用沙啞的嗓音說道:“陳教頭,天寶,我劉洪身負血海深仇,定要韃子血債血償,明日開戰,定要知會我。”
“定會如此。”
送走劉洪,陳巨回身坐下,望著天寶,問道:“天寶,莊子里現在由你做主,你怎么打算辦?”
天寶不假思索的回答:“先把莊里老弱婦孺用船送到湖里暫避幾日,我等便在此同蒙古韃子較量較量。”
“龜山擋不住,咱們洪家莊有何不同?”陳巨反問道:“龜山兵比咱們多,城墻更結實,都沒擋住。”
“咱們有五十張神臂弓,還有師傅你,還有亨利,還有天澤、陀畢羅,還有一千多丁壯!”天寶激動的站起來,“師傅,你都說了龜山輸在輕敵,咱們莊子里兵器糧草充足,堅壁不出,只要守上兩三日,盱眙的官軍便會過來,里外夾擊,看蒙古韃子怎么應付。”
陳巨想了想,扭頭望著亨利,問道:“亨利,換做是你,會怎么辦?”
亨利笑著回應道:“我同意天寶少爺的決定,先跟敵軍接觸,摸清虛實。當然,首先要保證老弱婦孺的安全。”
“你怎么看?”
陳巨將目光投向洪天澤,后者沉吟了一下,回道:“師傅,徒兒想起件事情。”
“何事?”
“湖中發現的浮尸。”
雖然天澤等人早早便把此事告知了天寶,然而,蒙古步軍敗績,水師根本沒有參戰,于是便被拋到了腦后。
洪天澤見大家聽了全都是面色凜然,將目光匯聚過來,不禁有些緊張,于是便輕咳幾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蒙古軍日前之敗是不是刻意安排的?目的是用來摸清咱們的虛實,然后再出動精銳,個個擊破。那兩具浮尸,可能是蒙軍派出的探子,悄悄從黃河入洪澤湖,打探水師布防的——”
陀畢羅補充道:“咱們那邊海盜家族之間經常用這些招數。”
天寶連連點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剛剛抬頭望向陳巨,恰好見后者投過來鼓勵的眼神,便吸口氣,沉聲說道:“先把戰船派到湖口戒備,確保萬無一失之后再送人過去。”
天寶拍了下天澤的肩膀,“天澤,陀畢羅,你們倆精于水戰,便隨船入湖,負責保護女眷的安全。”
洪天澤剛想點頭答應,袖子被陀畢羅猛地一拉,后者從椅子上跳起來,“不行,不行,我們不走,我們要留下來打蒙古兵。”
洪天寶連忙安撫道:“兄弟,保護奶奶比守住莊子更重要,明白嗎?要是奶奶有個閃失,你我兄弟豈不是罪該萬死?如何向爹爹、叔父和你姑母交代。”
“大哥,你騙人!”陀畢羅撇著嘴,“你不是說蒙古人水軍不行,拿什么到湖上跟我們打?再說,我倆是在海船上長大的,這里——”
“陀畢羅!”洪天澤知道表弟的犟脾氣,忙道:“蒙古人水軍不行,那是跟大宋水師比,比起我們莊子這區區幾條船,強的可太多了!再者,除了你我二人,莊子里委實沒人打過水戰。”
“陀畢羅,勿要多言。”陳巨見陀畢羅還想爭辯,立時怒目圓睜,惡狠狠得瞪過來,“如今洪家莊即是戰場,天寶即是我軍主將,我等都是他的部下,軍令如山,哪里容得你小娃娃討價還價?嗯!如今韃子大軍正在倍道而來,你們還在這婆婆媽媽,會誤了大事的!”
“師傅,徒兒錯了!”洪天澤見勢頭不對,當即拉著表弟低頭認錯,向眾人道聲“保重”便轉身向內院走去。
“哥,你,你怎么答應了?”方才轉過院門,陀畢羅就閃身擋住天澤的去路,“咱們不是早就想跟蒙古兵打仗嗎?哪里能等到這么好的機會。”
洪天澤見左右無人,側耳聽了下,議事廳內眾人的腳步聲漸漸的向前門方向去了,馬上壓低聲音說道:“老弟,蒙古兵最快也要天亮才能到,咱們先把奶奶她們安全地護送到湖里,倘若無事的話,再坐快船回來便是。到時候怕是已經打起來了,師傅哥哥哪里顧得上管我們。哼,方才你若是不答應,師傅豈不是要把你生吞活剝嘍?”
陀畢羅一聽,頓時高興起來,大呼小叫的朝老夫人的院子跑了過去,洪天澤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個洪家莊騷動起來,數以百計的燈籠火把莊園內外,墻上墻下、碼頭、吊橋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四五名報信求救的莊客,騎著馬沖出莊門,在路口分開,旋即沒入夜色里,吊橋在他們身后再次拉起、綁好;數百名莊客不停的把弓弩、箭矢、刀劍、盾牌往城墻上搬;東門外的碼頭上,老弱婦孺在一眾莊客的輔助下有條不紊的登船,一艘接一艘離開碼頭,向波光粼粼的洪澤湖駛去,加入隱藏在湖泊深處的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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