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漫云是在傍晚時分收到楊程宇消息的。

　　手機叮叮咚咚了好一會兒才消停,  足以反映出少年的急躁。

　　【楊程宇好為人爹：到了，你在哪兒？】

　　【楊程宇好為人爹：這什么破爛學校，校門修得還沒夜總會有檔次。】

　　特別符合楊程宇叛逆少年人設的暴躁哥發言。

　　陳漫云把夾著卷子的夾板擱在一旁,  看著手機屏幕,  眼睛笑得彎起來。

　　捏著手機敲字回他。

　　【白馬會所SVIP陳小姐：我去接你們。】

　　七班在操場的位置有點偏僻,  陳漫云怕楊程宇和趙霧靈找不到地方。

　　陳漫云平常其實是不愛笑的,  如果是到了萬不得已要和同學老師說客套話的時候,  陳漫云就會掛著那種一眼看上去都假的笑,  特別敷衍。

　　事實上,  在沈放舟認識她的大部分時間里，陳漫云整體的情緒其實挺穩定的。

　　——

　　穩定的頹,  厭世臉，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那種頹廢,  臉上就經常寫著“隨便吧,  這世界都毀滅才好呢。”和“我不想活了，今天怎么還沒過去啊。”

　　搞得沈放舟有時候都頭疼，年紀輕輕一小姑娘，整天這么頹廢干什么。

　　所以當陳漫云看著手機笑得眉眼彎彎的時候,  沈放舟覺得這事挺稀奇的,  沒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

　　察覺到沈放舟的注視,  陳漫云把手機舉起來晃了晃,  少女白皙的手指搭在手機屏幕上，開口解釋。

　　“我朋友來了。”

　　沈放舟頓了一下才點頭，反應陳漫云口中的朋友，他好像聽陳漫云提起過。

　　好像姓趙？

　　他想。

　　“沒校服進不來。”

　　沈放舟沒在意，隨口提醒了一句。                        

                            

　　陳漫云點點頭表示了解,  無所謂地開口，見怪不怪的語氣。

　　“沒事，我朋友翻墻進來。”

　　沈放舟：“......”

　　盛華私立培養的都是些什么人才？

　　事實上盛華私立管理挺嚴格的，與之配套的就是學生的所有行為全部量化管理，和個人的行為分掛鉤，遲到早退都會扣分，出門必須得有假條，沒假條又還想出去的話就翻墻一條路，陳漫云也會翻，就是不太熟練，因為后面趙霧靈追到了學生會會長江也，假條一沓又一沓。

　　江也發現了也沒事，撒嬌服軟，再逼問大小姐就落淚，眼睛紅紅地問少年：“江也，我還沒有幾張假條重要是不是？”

　　江也偏偏就吃這套，動作仔細地給她擦眼淚，輕聲哄著。

　　陳漫云有幸見到過一次這種場景，就覺得這世界真奇妙，清冷孤高者最后被愛馴服，一物降一物。

　　收回思緒，陳漫云把手機塞進校服口袋里，又把自己的卷子雜物放好，才去校門口接楊程宇他們。

　　約定是在繞開正門的一段矮墻處碰面，陳漫云捏著手機等了半天都不見人影，正準備給趙霧靈打個電話。

　　陳漫云前面的矮墻處突然有動靜，挺高一人影利索地翻過來，逆光，看不清少年的臉。

　　翻過來時候被矮墻上一塊磚絆了一下，楊程宇先罵了一句才轉頭，看著陳漫云，吊兒郎當地開口。

　　“小云朵，好久不見啊。”

　　和沈放舟不同，楊程宇是偏硬朗的長相，頭發理得很短，烏眸漆黑，右邊眉峰處是斷開的，這讓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惹的意思，不過據楊程宇自己說他中考完的暑假被家里人送去部隊鍛煉過一段時間，人送外號小白楊。                        

                            

　　根正苗紅的很。

　　“嗯啊，好久不見。”

　　陳漫云朝著楊程宇扯了一個笑，就往楊程宇身后看去。

　　空無一人。

　　“不是...”陳漫云語塞，足足怔了好幾秒才問出口，“就你一個人過來了啊？”

　　語氣里帶著點不可置信。

　　趙霧靈呢？

　　楊程宇伸手揉了把自己的頭發，心虛地嗯了一聲。

　　趙霧靈確實也是要一起來的，臨出校門時候被江也發現，抓回去學習了。

　　陳漫云沉默地聽完，抬頭看了一眼楊程宇，有點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你怎么沒被扣下？”

　　楊程宇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咳嗽了一聲才別捏地開口：“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扣下我有屁用。”

　　陳漫云：......

　　有道理。

　　行吧，雖然有點失望，但陳漫云還是接受了趙霧靈沒來的這個結果，畢竟楊程宇也能算是陳漫云的限定好友。

　　“限定”這個詞主要體現在，如果趙霧靈不在的話，楊程宇就能暫時當一下陳漫云的好朋友。

　　楊程宇也不想多解釋什么，邁開步子往前面走。

　　陳漫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位哥的背影，笑了，開口詢問。

　　“楊程宇，你背書包干什么？”

　　楊程宇轉頭，用一種“你讀書讀傻了”的表情看著陳漫云，笑著反問她。

　　“姐姐，我是學生，不背書包難道背炸藥包啊。”

　　陳漫云愣了一下，想著也對哦，但又隱隱約約覺得有點奇怪。

　　不是，叛逆少年平時上學都不一定背書包，沒道理今天逃個課還裝上了。

　　陳漫云不太懂，快走了幾步跟上去，才聽見楊程宇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歌詞倒是念得清楚。                        

                            

　　——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么背著炸藥包。”

　　陳漫云：......

　　您還挺有童真童趣的。

　　“我總感覺你今天有點奇怪。”

　　陳漫云皺了皺眉，開口。

　　“哪兒能，我還覺得你奇怪呢。”

　　楊程宇打了個哈欠，努力使自己的語氣毫無波瀾，看著陳漫云嚴肅的神情，逗她笑。

　　“云朵，你別讀書讀傻了，來，笑一下。”

　　//

　　時間接近傍晚，運動場上的項目基本上都結束了，七班那群人不知道誰貢獻了一張自己的物理卷子，卷子展開墊在操場看臺的臺階上，又拆了一盒撲克準備打牌。

　　有人招呼沈放舟打牌，他沒拒絕，姿態懶散地去抓撲克。

　　趙毅杰和李朝陽本來不是七班的，但無奈運動會嘛，大家都亂作一團，竄班級什么的都是小事，當事人不在意就好。

　　李朝陽握著牌，眼睛先在周圍轉了一圈，沒瞧見他沈哥的好妹妹，有點疑惑地開口。

　　“沈哥，你同桌呢？”

　　“接她閨蜜去了。”

　　上家出了一個9，正好沈放舟手上有牌，甩出去一張，腔調慵懶地搭話。

　　李朝陽點點頭，低下頭給不靠譜的王川發消息，這個蠢貨，剛才發消息讓他來看好戲，他屁顛屁顛地來了以后發現啥都沒有。

　　三個人背著沈放舟建了個小群，并且非常囂張地在群里聊沈放舟的八卦。

　　【李朝陽：說好的有八卦呢？？？】

　　【李朝陽：騙人的狗東西吃方便面沒調料！】

　　【王川：我靠，你好惡毒，我可沒騙人。】

　　【王川：你咋不早來，剛才沈哥和他同桌，嘖，快膩歪死了，哥哥妹妹的。】                        

                            

　　【趙毅杰：笑死，我不信。】

　　趙毅杰這局的牌不太好，半天沒個出牌的機會，索性就消極對待了，噼里啪啦地敲打著手機屏幕。他可不信，溫佳怡長得那叫一個漂亮，苦苦追了沈放舟一年都沒什么結果。

　　再說沈放舟，平常對別人就一副表情，哥很拽，你別愛。

　　趙毅杰撇嘴，實在想不出他沈哥墜入愛河的樣子，覺得這個難度應該堪比鐵樹開花，所以他根本沒把王川的話當真，就想說一句——

　　滾啊，狗都不信。

　　余光瞥見一男一女，小情侶還挺囂張，離得很近，竊竊私語，男的在女生后面一點走著，是保護的姿態。

　　趙毅杰樂了，覺得沒看到沈放舟八卦，看點別的也行。

　　等他抬頭，看清男生護著的人時候。

　　......

　　等等，這女生，長得怎么那么像他沈哥的同桌。

　　趙毅杰：！！！

　　讓王川再亂點鴛鴦譜，人家陳漫云都有男朋友了。

　　趙毅杰咽了咽口水，正好一局牌結束，趙毅杰糾結了半天，又看了一眼笑得挺高興的陳漫云，對著沈放舟開口。

　　“沈哥，那就是陳漫云她閨蜜？長得...怪別致的。”趙毅杰幻想沈放舟能聽懂他的暗示。

　　“人家閨蜜長什么樣關你屁事。”

　　沈放舟握著牌，沒好氣地懟回去。

　　陳漫云回來了？

　　沈放舟抬頭，恰巧和楊程宇對上視線。

　　少年挑眉，眉峰斷的那一截透出一點張揚，楊程宇單純以為是陌生人，沒在意，和陳漫云在她座位附近坐下。

　　陳漫云還是有點不高興趙霧靈沒來的事，小幅度地抿著唇。

　　楊程宇坐下了以后才含含糊糊地開口，提醒她。                        

                            

　　“林澤延最近在打聽你，你小心一點。”

　　知道陳漫云轉學到淮大附中這件事的人并不多。

　　陳漫云神情僵了一下，隨即很自然地把礦泉水瓶放在一邊，接道：“打聽我做什么。”

　　林澤延是盛華物競隊的隊長，比陳漫云大一屆，搞物理競賽搞了快三年，不出意外的話估計就是盛華物競領頭羊了。

　　偏偏殺出個陳漫云。

　　陳漫云的力學和電學愣是壓他一頭，方法比他簡潔，思路比他清晰，速度自然也比他快。

　　這位哥在學校時候每天看不慣陳漫云，等陳漫云轉學了又嫌盛華其他搞競賽的人沒陳漫云聰明，連和他比的資格都沒有，傲的很。

　　陳漫云聽完以后都有點哭笑不得，這都什么發展啊。

　　//

　　陳漫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沈放舟他們都在打撲克，就沒打招呼，所以也就沒發現完全不在狀態的沈放舟。

　　“沈哥，該你出牌了。”

　　一圈人逆時針出牌，剛好輪到沈放舟，結果這位一直捏著撲克牌出神，王川有點看不下去了，提醒了一句。

　　沈放舟揉了揉眉心，把撲克牌反扣在卷子上，聲音很倦地道了聲歉。

　　“不好意思，我不玩了。”

　　說完就起身離開。

　　其他人都多少有點莫名其妙，不清楚誰惹這位哥了，面面相覷。

　　“沒事，咱們接著玩，沈放舟他沒生氣，就是有點事。”李朝陽最先反應過來，替沈放舟解釋了幾句又把場子熱起來。

　　楊程宇坐在陳漫云對面的旁邊，瞇著眼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沈放舟徑直走過來，人穿過陳漫云和楊程宇之間的縫隙，那縫隙挺窄的，沈放舟屬于沒有條件創造條件硬過。                        

                            

　　硬生生把陳漫云和楊程宇隔開一段距離，沈放舟才滿意地沒再繼續動作。

　　陳漫云有點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我渴了。”

　　沈放舟面無表情地彎腰拿礦泉水。

　　陳漫云點頭，每個班都拿班費買了礦泉水，就在陳漫云坐的地方的右邊放著，如果要拿水的話確實是這樣過方便一點，而且今天天氣確實熱。

　　沈放舟拖拖沓沓拿了瓶礦泉水站起來，走回自己的位置。

　　“王川也渴了。”

　　第二次拿水。

　　“趙毅杰說他也渴了。”

　　第三次。

　　“不好意思啊，今天天氣就是熱，我又渴了。”

　　第四次。

　　陳漫云：“......”

　　楊程宇：“......”

　　倒是楊程宇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放舟一會兒，先開口：“云朵，不介紹一下？”

　　陳漫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哦，她剛剛反應慢，忘記介紹了，隨即笑著說話。

　　“小船哥，這是我好朋友，楊程宇。”

　　說完轉頭，對著楊程宇介紹。

　　“這我同桌，沈放舟。”

　　陳漫云覺得這世界還真奇妙，她一共就沒幾個朋友，兩個都在這兒了，如果趙霧靈也在這兒的話，都可以直接拍個大合照留著她陳漫云葬禮時候用了。

　　陳漫云還挺高興的，她開竅晚，或者說根本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挺熱絡地介紹著她的兩個好朋友互相認識，完全沒有察覺到兩個少年間的暗流涌動。

　　沈放舟眉眼低斂著，他手里捏著一瓶礦泉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朋友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或曖昧或親近，同桌就一種，這是和我坐在一張桌子上的同學，我同桌。                        

                            

　　沈放舟自嘲地笑了一下，覺得這介紹挺官方的。

　　行啊，陳漫云，怎么不直接說我是你同學呢。

　　沈放舟聲音低低的，“嗯”了一聲就走開。

　　//

　　又待了一會兒楊程宇就說他要走了。

　　“我得回去了，有事。”

　　他爸今天從軍區回來，他得回去裝裝樣子。

　　陳漫云點點頭，說要送他。

　　楊程宇捏著書包帶子起身，起來時候摸了摸陳漫云的發頂，安撫她：“不用，云朵，你乖。”

　　路過沈放舟的時候頓住腳步，挑了挑眉，開口。

　　“沈哥，我不太認路，送我一程唄。”

　　王川先覺得氣氛微妙，打圓場地開口：“我送你吧。”

　　還沒起身就被沈放舟按著肩膀，沈放舟站起來，冷著一張臉和楊程宇走遠。

　　留著王川和趙毅杰原地懵逼。

　　趙毅杰看著楊程宇的背影，突然就想起來什么，和旁邊的王川八卦。

　　“我知道他，叫楊程宇，家里是...”，沒說話，比了一個□□的姿勢，諱莫如深的看著王川，補充道，“干這個的。”

　　王川愣了一下，表情嚴肅地和趙毅杰說話：“不不不，別管他家是干什么的，以后他只有一個身份。”

　　趙毅杰：“什么？”

　　“沈哥的情敵唄，你剛才沒看見，咱沈哥都快酸死了。”

　　王川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趙毅杰，又覺得平常真是小看他花花妹妹了，牛還是他陳姐牛，敢帶著舊愛見新歡，還順便介紹認識一下。

　　魔幻現實主義。

　　//

　　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陳漫云不在，所以沒必要裝兄友弟恭。

　　快接近圍墻的時候楊程宇停下，手伸到背后拉開書包拉鏈，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遞到沈放舟跟前。                        

                            

　　很厚一個暗黃色的牛皮紙袋子，里面塞得很滿。

　　沈放舟疑惑地挑眉，沒接，就著楊程宇的力氣拿食指扒拉開紙袋子的封口處，瞥了一眼。

　　百元大鈔，很厚的好幾沓，足足裝滿了一整個牛皮袋子。

　　再怎么緊趕慢趕，盛華私立離淮大附中還是有一段距離，楊程宇不可能每次都出現。

　　他還是站著，像一棵白楊樹，眉眼低斂著，開口很謙遜。

　　“一點見面禮，麻煩你照顧云云了。”

　　他不認識沈放舟，連沈放舟的背景都是剛剛和別人打聽的，但他想，一個親生父母不在身邊，被叔叔帶大的人，一定不會拒絕鈔票。

　　楊程宇笑了笑，他來之前把校門口自助取款機里所有的現金都取出來了。

　　不就是錢，要是陳漫云能順順利利地畢業，他楊程宇最不缺的就是錢。

　　沈放舟沒接，楊程宇也不著急，空著的另一只手翻出煙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又單手去摸打火機。

　　沒找見打火機，也許是當時翻墻的時候掉了，楊程宇倒也沒在意，繼續把牛皮紙袋往沈放舟的方向送。

　　還挺闊綽。

　　沈放舟眼神不太善意地看了一眼牛皮紙袋，想著陳漫云真有本事啊，冷笑了一聲，沒接話，自顧自地從口袋里掏出來打火機，火苗蹭得一下竄得很高，藍紫色的火焰在滋滋聲里跳躍著。

　　楊程宇看見了，以為沈放舟是要借火給他，說了謝謝就含著煙靠近他。

　　沒成功，因為沈放舟的打火機直接點燃牛皮紙袋的邊緣。

　　星星點點的火苗在牛皮紙袋上蔓延，邊緣部分很快焦黑冒起了煙，楊程宇罵了聲，把紙袋子整個摔到地上滅火。                        

                            

　　廢了好大勁兒總算撲滅火，楊程宇有點火大，罵了一句神經病。

　　整個過程沈放舟都在冷眼旁觀，再開口時候帶了點寒意，像在警告。

　　“我對陳漫云怎么樣，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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