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亮 只有沈放舟，希望她快樂。
周六下午照例是補習, 沈放舟已經講到金屬的化合物了，陳漫云做了個思維導圖，結果被沈放舟挑出來邏輯有點小問題。
她把A4紙折起來放到化學書里, 所有講完例題以后沈放舟去給筆記本充電, 陳漫云的視線在房間角落的樂高模型上停了一下。
是一架飛機模型, 應該是紀念款, 因為她看到上面的五角星標志, 尾翼的角度傾斜了, 陳漫云起身, 用手把飛機的尾翼扶正。
沈放舟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模型前，眼神很專注, 陳漫云做什么都這樣，哪怕是學最枯燥的生物書陳漫云都能認認真真地做筆記。
陳漫云活動了一下手腕, 轉頭看見沈放舟, 笑著和少年開口：“小船哥，我昨天晚上夢見你了�！�
因為光影打在她側臉，很溫柔。沈放舟先怔了一下，覺得心跳漏了好幾拍, 過了幾秒以后才若無其事地開口：“夢見什么了？”
看吧, 他和他花花妹妹是雙向暗戀。
“我夢見你一直追著我，還逼我寫苯環的結構式。”
說到這兒陳漫云的聲音里都帶著委屈, 是真的有點恐怖, 關鍵是夢里的沈放舟看起來還挺偏執的，她忘記反應物以后還被他打了手心。
沈放舟：“......”
哦。
過了幾秒沈放舟不可置信地開口詢問：“就夢見這個？”
咱倆夢有點不一樣，我夢里你總是露著一截腰，還說你也喜歡我來著。
陳漫云咽了咽口水，補充：“也不是, 你還逼著我寫過氧化鈉的反應式來著�！�
反正她在夢里背寫了挺多的。
沈放舟：“......”
沈放舟扭頭，眼神看著陳漫云，和她坐同桌久了，所以沈放舟也大概了解陳漫云，單純，是真的單純，看誰都帶善意，喜歡航空，有時候會在自習課上看飛行器制造的書。
純粹又溫柔。
所以這是第一次，他面對陳漫云的時候有一種無力感。
不是，妹妹，你還真就把我當好朋友了啊。
就...其實我也沒那么好心你知道吧。
沈放舟轉頭時候看到陳漫云的眼睛，她有一雙動人的眼睛，永遠有水霧，笑的時候會彎起來。
他許久沒出聲，陳漫云抬頭看著他：“小船哥，怎么了？”
沈放舟伸手，摸了摸陳漫云的發頂。
“沒，送你回去�！�
他突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喜歡的時候一定是小心翼翼的，因為情緒被她左右，因為害怕她后退，連光明正大的理由都失去。
用來放電腦的那間房光線本來就不太好，沈放舟和陳漫云走出酒吧時候才發現外面天陰著，水汽和潮濕漂浮在空中，陳漫云穿得薄，身體輕微地顫了一下，抬頭看著外面陰沉的天。
下一秒暴雨如注，雨水混著風刮過來，還帶著些許寒意，空中偶爾滾落驚雷，很悶的雷聲在空中響起，陳漫云后退了幾步，在酒吧的屋檐下躲雨。
“是臺風天”，沈放舟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明晃晃寫著黃色預警。
是淮市的臺風天，往往是暴雨和狂風的主導。
沈放舟捏著手機，突然就笑了一下，轉頭對著陳漫云說話：“每次見你，淮城都會下雨�！�
上次在便利店的門外見到陳漫云，也是一個雨天。
他那會兒見她，她就低斂著眉眼，在雨霧里讓人心動。
陳漫云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似乎也想起來上次的見面，聲音慢悠悠地重復：“是啊，每次都會下雨�！�
臺風天，網約車都不接單，陳漫云握著手機看了半天，扭頭問沈放舟有傘嗎。
沈放舟頓了頓，特別篤定地開口：“沒有�！�
不知道，沒見過傘長什么樣。
陳漫云倒是沒懷疑，失落地點點頭，就往酒吧里走去。
看來她還得再呆一會兒，陳漫云想。
酒吧叫在人間是沈南城起的名，他年輕時候在珠三角闖蕩，人生最風光的時候一擲千金，談笑間賄賂高官，決擲生平的風光，后來回到他從小生活的故鄉，開了間酒吧，養了個便宜侄子。
平凡到泯然眾人矣，所以酒吧牌子上寫著，在人間。
接近下午六點，因為臺風天，所以顧客并不多，酒吧的女主唱聲線很有磁性，低低的伴著吉他的弦樂。
唱著——
所有心動都遲緩慢半拍，
該怎么開口訴說我的愛。
沈放舟和陳漫云進門時候剛好聽到這一句，沈放舟抬頭，看了一眼女主唱。
唱得挺好，因為他現在就這么想。
空氣里偶爾浮動著酒精的味道，沈放舟帶著陳漫云上了二樓的休息室，補完課就大概沒什么事了，沈放舟扭頭，看見陳漫云悶悶不樂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臺風天，沈放舟想。
沈放舟看著她眉眼，他最近很喜歡偷偷看她，所以發現她的好多小動作，笑得時候眼睛會彎起來，不高興的時候會抿唇，做題時候喜歡偷偷捏書頁的折角。
無知無覺笑了一聲，其實他今年夏天的時候拿到了駕駛證，柜子里也有傘。
但沒告訴她。
他挺壞的，沈放舟笑了笑，從旁邊的酒柜里拿了酒和玻璃杯，酒的瓶身上都是洋文，沈放舟看了半天沒看懂，憑直覺感覺這是瓶果酒。
他沒收著勁，玻璃制的酒瓶碰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自己在茶幾旁邊的卡座上，轉頭問坐在旁邊的少女。
“陳漫云，你有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
沈放舟手握在玻璃杯上，啞著聲音問她。
這好像是沈放舟第一次認真地叫她名字，陳漫云怔了一下，就陷入回憶。
出格的事？
那是某個平平無奇的周日，她省里的競賽拿了金牌，集訓隊的老師準備舉薦這個得意門生參加國家集訓隊，那是更大的物競平臺，如果順利，陳漫云將參加下一屆的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
陳漫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心情，陰天在她看來都覺得可愛，她拿著家長同意書興沖沖地跑回去找云珊簽字。
家里一片狼藉，描繪著精致花紋的瓷片碎了滿地，她在書房找到獨自坐著的云珊，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們教練說我的成績可以去國家集訓隊，過段時間會有個大學教授來指導我們�！�
“媽，我還挺想參加的...”
話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低，陳漫云捏著那張家長同意書垂頭看地面。
云珊眼尾有些紅，但沒有流淚，她剛和陳京吵了一架，雙方都鬧得很不愉快，云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睨陳漫云一眼，疲憊地開口：“陳漫云，你能不能懂事一點。”
陳漫云不解地抬頭，薄薄的紙捏在手里，云珊嘆了口氣，從陳漫云手中接過，陳漫云還以為云珊是要簽字，揚著笑臉遞給她。
“謝謝媽...”
陳漫云的話音還沒落，云珊就把紙對折起來，指節用力，撕碎，順手扔進桌上的煙灰缸里，她甚至沒有看一眼上面的字。
“媽？”
陳漫云不可置信地抬眸，卻只看到云珊冷漠的神態，她眉間有倦意，云珊有點想不明白，她和陳京都不算笨，為什么會生出陳漫云這種不分主次的蠢貨，開口帶著點警告的意味。
“陳漫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面，告訴我，你的雅思復習得怎么樣了，嗯？”
她不介意陳漫云對物理和航空感興趣，但卻反對陳漫云把這當做一生的事業。
陳漫云怔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沒用的東西，她母親這樣稱呼她的夢想。
陳漫云跑出院子門的時候腿都是軟的，紅著眼去找了楊程宇。
淮市南郊有一段公路沒有限速，楊程宇把車開到一百八十邁，陳漫云系著安全帶從副駕駛的座位往外看，江景、大橋、輪渡，全都在她眼前飛快地掠過。
車后面在盡頭處停下，車速太快，讓人覺得有些天旋地轉，陳漫云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踉踉蹌蹌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她穿的褲子，不怕臟，就隨意坐在旁邊的臺階上，腿屈起來，雙手圈起來走在膝蓋上。
“我不想出國�！�
過了好一會兒，陳漫云抬頭，哽咽地和楊程宇說話。
云珊對陳漫云的人生規劃是出國鍍金，念商科，回國以后接手她的公司。
但對于陳漫云來說，大洋彼岸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想留在國內，想學航空，想看著她參與設計制造的航空器飛進浩瀚的星河宇宙。
沒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在陳京和云珊破裂的婚姻里，陳漫云也像別墅里被他們摔成碎片的瓷器。
楊程宇沉默地看了陳漫云半晌，抽出一支煙點燃，聲音里也摻了涼意，安慰她。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陳漫云十五歲就擁有的直升飛機，楊程宇好幾輛掛著吉利數字車牌號的跑車。
所有命運的贈予，也會是在暗處緩緩收束的繩索。
那件事最后的結局是他們又打印了一張家長同意書，楊程宇嘴里叼著煙，給她簽的名。
龍飛鳳舞，看起來挺像那么回事的，據楊程宇說他從初中就開始給他和趙霧靈簽家長簽名，有豐富的造假經驗。
沈放舟又低低喚了她一聲。
陳漫云才收回思緒，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沈放舟。
那是一種很懵懂的眼神，像是被獵人逼上絕境的小兔子，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的迷茫。
沈放舟真不知道陳漫云哪來這本事，她看你一眼，你就覺得——拿命奉陪也無所謂，要她快樂，要她永遠快樂。
陳漫云沒說話，因為沈放舟先笑了：“我猜你肯定沒做過�！�
陳漫云懵懵地抬頭，問他：“為什么？”
沈放舟直視著她：“因為你好乖。”
這句話沒讓陳漫云開心，她吸了吸鼻子，手拖著下巴，聲音很悶地開口：“我一點都不想當個乖小孩�！�
沈放舟：“那就不要當，你不用當別人的乖小孩�！�
陳漫云，你不必事事合別人心意。
是一種很縱容的口氣，陳漫云被這種溫柔蠱惑，像受到鼓勵一樣開口：“小船哥，我也不想參加物理競賽了�！�
她的熱愛只對于航空，但包括鄭萍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她應該去參加物理競賽，她曾經在那里難逢敵手，物競聯會的主席親自為她頒發金牌。
人們曾經用天才少女去形容她，后來也失望地說這是一場“傷仲永”。
陳漫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所以寧愿付出更多的精力去慢慢補起來落下的化學生物，也不愿意再去參加物競。
沈放舟半晌沒說話，片刻后開口：“你快樂嗎?”
陳漫云沒聽懂：“什么？”
“不參加物理競賽，你會快樂嗎?”
他語氣放得很輕，更像在誘哄小朋友。
很久沒有人問過陳漫云這個問題了，她蹙眉，沉默了幾秒以后點了點頭。
沈放舟反而笑了，告訴她：“那就不要參加�！�
簡潔有力的回答，像是沒考慮任何附加條件。
他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幾分鐘以后拿著一本很厚的書回來，塞進陳漫云懷里。
陳漫云先怔了幾秒，才從懷里拿出那本書，白色的封皮，很厚，精裝的版本。
——《航天器的總體設計》
陳漫云看清書名以后驚訝地抬頭，看向沈放舟：“你怎么知道...”
陳漫云最近確實在找這本書，但是最新版一直沒有在網上發售，她查到賣這本書最近的書店在很遠的工具書書店，她一直沒時間去。
沈放舟...怎么知道？
沈放舟笑了，很得意地挑眉，沒正面回答她：“因為你沈哥牛逼，就是什么都知道。”
不可一世的語氣。
陳漫云的購物軟件界面總是停在那本書的詳情頁，那家書店確實很遠，他和李朝陽他們倒了四五次地鐵，到了地方以后他們去商場，沈放舟徑直走向書店。
可能由于賣的書的種類的原因，書店挺冷清的，沒多少人。
“唉喲小伙子了不得了，年紀輕輕能看懂這種書了�！睅兔φ視氖圬泦T工作挺清閑，找到書以后和沈放舟搭話。
“不是我，是我同桌。”沈放舟又確認了一遍書名，去前臺結賬，扭頭很認真地和售貨員強調：“將來太空里，會有她設計的航空器的�！�
聲音不算高，但是很堅定。
售貨員沒在意，她平常可看電視的，普通人哪能設計得了飛行器啊，現在的小年輕不學好，凈說瞎話。
沈放舟頓了頓，重復了一遍：“真的。”
隨后就結賬離開了。
陳漫云握著書，沉默著沒說話。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房間里橘子色的燈光灑下來，昏黃又曖昧，沈放舟直起身，他大概是想摸摸陳漫云的頭，手卻在快碰到少女的時候垂下來，堪堪擦過她的發絲。
他聲音低，告訴她。
“我希望你開心一點�！�
陳漫云，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快樂。
沈放舟張揚肆意得活了將近十八年，那時候烈日炎炎，在操場打球，隨口拒絕別人表白的時候實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轟轟烈烈的心動。
看她一眼就心動，想要她快樂，要她永遠皎潔明亮作月亮。
陳漫云很緩慢地眨眼，握著那本書的手指慢慢收緊，直到指節都泛出淡紅色。
外面暴雨如注，悶雷聲偶爾響起，房間里昏暗又冷清，所有感官都被暫時封閉，陳漫云只能聽到他說。
——我希望你開心一點。
為什么會想流眼淚呢，因為陳京和云珊希望她出國，楊程宇告訴她很多東西是需要妥協來換的，鄭萍和徐平峰希望她可以參加競賽，給淮大附中帶來榮譽。
只有沈放舟，希望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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