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氣氛很微妙,  沈放舟先反應過來，向前走了幾步，把陳漫云擋在身子后面。

　　沈放舟抬眼,  把另一只手從校服口袋拿出來,  很筆直的站著,  問了聲阿姨好。

　　云珊沒理,  徑直越過他,  抓著陳漫云的手往巷子口的方向拽,  她太用力,  陳漫云吃痛地皺眉，沈放舟擋住云珊。

　　云珊心里壓著火,  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沈放舟。

　　沈放舟沒在意，聳了聳肩,  把云珊的指甲從陳漫云的手上拿開,  開口：“你把她弄痛了。”

　　云珊頓了一下，她有留指甲的習慣，憤怒沖上了她的頭腦，所以剛才忘記了,  陳漫云低著頭看地面,  沒吭聲。

　　云珊的司機從車上下來，叫了云珊一聲老板。

　　司機撓撓頭,  似乎也沒想到自己就老老實實開個車都能碰上這么狗血的畫面。

　　老板,  老板女兒，還有一個和老板女兒年齡相仿的男同學。

　　看起來…就很要素齊全。

　　云珊深呼了一口氣，看見陳漫云躲在沈放舟的身后，叫她：“陳漫云，過來,  跟我回家�！�

　　她應該回家，應該出國，而不應該沉溺于情愛，為了外人和她母親吵架。

　　沈放舟挑眉，察覺到母女相處的怪異之處  ，轉頭問陳漫云：“陳漫云，你想嗎？”

　　沈放舟的余光瞥見云珊的司機，再看向陳漫云的時候語氣很輕松：“我應該能打過他，你想回去嗎？”

　　司機：“……”

　　陳漫云被他弄笑，沉默了幾秒以后點了點頭，說沒事。

　　沈放舟才挪開身子，云珊冷著臉帶著陳漫云上車。

　　//

　　別墅里的中央空調和除濕機在運作，偶爾可以聽到輕微的聲音，秦姨把準備的銀耳湯盛在玻璃碗里端到客廳。                        

                            

　　云珊沒喝，把銀耳湯打翻在地板上，燉得很綿密，里面似乎還加了燕窩，陳漫云垂眸，看見地板上映出吊燈的影子和銀耳的殘羹。

　　陳京打了電話過來，云珊說了幾句又吵起來，最后把電話掛掉。

　　云珊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動，過了幾秒以后抬頭：“陳漫云，不解釋一下？”

　　陳漫云沒說話。

　　她不開口，云珊閉了閉眼，覺得疲憊，她的教育或許出了差錯，她還記得陳漫云小時候，話不多，但是很開朗，笑起來眼睛會彎，會聲音很甜地叫她媽媽。

　　而不是現在，她為陳漫云準備好了一切，陳漫云卻在和別人早戀。

　　云珊伸手，在眼睛附近按摩，過來一會兒嘆了口氣，從文件袋里面拿出來A4紙，遞給陳漫云：“之前怎么樣我不追究了，你把這個簽了�！�

　　她語氣很平和，陳漫云蹙眉，走過去拿起文件。

　　是簽證文件。

　　陳漫云抬頭，抿了抿唇以后問云珊：“這是...我的嗎？”

　　云珊覺得自己生了個蠢貨。

　　她點點頭，從旁邊的暗格里抽出來筆，塞到陳漫云手里，說簽字。

　　陳漫云掙脫開，把筆放在一邊，語氣很認真地云珊說話：“媽，我不想出國。”

　　難道外面的月亮比國內的圓？怎么可能。

　　陳漫云隱隱約約感覺到奇怪，云珊似乎...很想把她送出國。

　　云珊眼睛直視著陳漫云，過了一會兒以后開口安撫她：“你想學航空是不是？有好幾所藤校和英國的學校航空專業都很好，你出國去以后再選專業好不好？”

　　這是第一次，云珊在專業選擇方面表現出妥協的態度，陳漫云蹙眉，開口問她：“媽媽，是不是...公司出事了？”                        

                            

　　云珊伸手揉了揉眼睛，說沒有。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線有些花了，哽咽著說話：“沒有出事，媽媽只是想你出國而已�！�

　　陳漫云沒接話，云珊態度很強硬，從旁邊撿起筆，手覆在陳漫云的手背上，用了點力氣握她的手，說簽字。

　　過了一會兒，云珊開口問：“為什么不簽呢？��？我都說了讓你學航空，為什么還不肯出國，是因為那個男孩子嗎？因為他你不想出國？”

　　云珊聲音最后帶著哭腔，她不明白陳漫云為什么不想出國，為什么呢，她為陳漫云付出了那么多，簽證，學校，語言班，讓她學航空專業，為什么陳漫云還是不愿意呢。

　　陳漫云搖了搖頭，說不是，過了一會兒她又看著云珊，伸手去擦她眼邊的淚珠。

　　云珊的淚又落下來，揮開陳漫云的手，自己看著那份需要簽字的文件。

　　過了一會兒，陳漫云自己一個人上樓，在書桌上看書的時候收到沈放舟的短信。

　　【FZ：到家了嗎？】

　　【白馬會所SVIP陳小姐：嗯】

　　沈放舟沒再回消息了，陳漫云把手機放到一邊，去書桌旁邊的書柜里找資料，還沒碰到書的時候電話響起來。

　　是沈放舟打過來的。

　　陳漫云接起來，沈放舟頓了頓，開口：“你媽媽...罵你了？”

　　電話那頭沒聲響，沈放舟從煙盒里抽出支煙，沒點燃，就含在嘴里，等陳漫云的回答。

　　陳漫云先搖了搖頭，隨即才反應過來，說了句沒有。

　　云珊...最近特別奇怪，她想。

　　陳漫云情緒有點低沉，但似乎還好，沈放舟在淮大附中附近房子的客廳，空著的另一只手從茶幾下面翻出來一罐可樂，拉開以后汽水噗呲的冒氣泡，沈放舟笑著開口：“妹妹，她是不是威脅你了？”                        

                            

　　沈放舟口中的她指的是云珊。

　　陳漫云被他神神秘秘的語氣弄笑，說沒有。

　　沈放舟：“比如...嗯...陳漫云，你不會有個未婚夫吧？”

　　沈放舟想，這種富豪不是最喜歡搞什么商業聯姻。

　　陳漫云被他的腦洞驚到，過了一會兒又笑：“對，沒錯，我有個未婚夫，他家是南非挖石油的，我媽媽說我不和你分手的話就會失去我的直升飛機的�！�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說：“嗯，就是這樣�！�

　　她的語氣太嚴肅，沈放舟把手里的可樂罐放在茶幾上，聲音有點顫地問了一句：“真的？”

　　完了，他成男小三了。

　　陳漫云沒說話，沈放舟想著王川說的果然沒錯，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沈放舟挑眉，警告她：“妹妹，你可不能始亂終棄�！�

　　陳漫云先沉默，接著就捏著手機笑出聲來：“小船哥，你還真信了��？”

　　真情實感在傷心的沈放舟：“......”

　　過了一會兒，沈放舟聲音很悶地開口：“陳漫云，別亂說這些。”

　　他是真的會當真，手抖地點不著煙。

　　陳漫云說好，末了又聲音很低地告訴他：“小船哥，我不值得的。”

　　隔著滋滋的電流聲，沈放舟說值得，頓了好幾秒，他開口告訴她：“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愛，陳漫云�！�

　　陳漫云眼淚簌簌地流下來，哽咽著說了聲嗯。

　　//

　　云珊后來再沒和陳漫云提過關于沈放舟的事，很平靜，陳京在某個周末回來過一次，在客廳收拾東西的時候碰見她，問陳漫云想不想出國。

　　陳漫云搖了搖頭，說不想。

　　陳京笑了笑，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陳漫云的頭：“爸爸知道了，我去勸你媽媽好不好，你就留在國內。”                        

                            

　　陳漫云頓了頓，說了聲謝謝，但是沒讓他碰到發頂，繞過陳京上樓。

　　陳漫云有點難受，蒙著被子睡了一會兒，后面又覺得頭暈，想下樓接杯水的時候聽到書房里的爭吵。

　　云珊在故意壓著聲音，陳漫云只聽得到  “出國”和“你惡不惡心”這兩句。

　　應該是在罵陳京。

　　陳漫云拿著玻璃杯，扶著樓梯的扶手，面無表情地聽著。

　　書房很快傳來騷動，云珊摔了花瓶，然后是尖叫，過了一會兒云珊歇斯底里地罵人：“我告訴你陳京，那是我女兒，用不著你指手畫腳。”

　　很尖銳，因為云珊以前自詡是優秀的女企業家，從來不會高聲說話。

　　陳京又說了什么陳漫云就沒有聽清了，她突然覺得沒那么渴了，動作很輕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想，為什么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呢？

　　//

　　沈放舟沒想過第二次見陳漫云的母親是在這樣的情景，在沈南城的酒吧，云珊抬眼觀察少年。

　　云珊以前見過楊程宇，但沈放舟和楊程宇完全不一樣，很獨特的氣質。

　　云珊呼了口氣，把包里的支票拿出來遞給沈放舟。

　　沈放舟挑眉：“什么？”

　　說完以后向前傾身，看到支票上的數字，挺多零的。

　　云珊雙手交握著開口：“我希望你可以和陳漫云分手。”

　　太像電視劇里的橋段了，沈放舟笑了笑，伸出手把那張支票撕碎，碎紙片洋洋灑灑地落下來，他開口：“我不是為了這個。”

　　他是為了陳漫云。

　　云珊覺得很可笑，扭頭打量酒吧的裝修，再開口的時候很輕蔑：“你不是為了這個？是我給的太少了嗎？價格可以商量，只要你可以離開陳漫云�！�                        

                            

　　沈放舟頓了頓，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應答，他反問：“這么喜歡談錢啊，那我們談談嘍，云女士，我給你兩倍的價格，你別逼你女兒行不行。”

　　“嗯？”

　　沈放舟冷笑著問她，巧了，他爹媽沒怎么管過他，就是錢管夠。

　　多少倍他都掏得起。

　　那天在巷子里，當著陳漫云的面，沈放舟表現得溫和而謙遜，但今天不一樣，很尖銳，說話帶著刺。

　　沈放舟沒見過他爸媽，也沒怎么和沈南城相處過，但他依然覺得，云珊的態度很奇怪。

　　沈放舟開了罐可樂，突然問了云珊一句：“你愛她嗎?”

　　"什么？"

　　沈放舟喝了口汽水，很認真地問云珊：“你為什么不問問陳漫云愿不愿意呢，你真的愛她嗎？”

　　說好的世上只有媽媽好呢，云珊怎么能這么擰巴。

　　云珊被這句話氣笑了，抿了口水，回答他：“我和陳漫云的父親最近在準備資產分割的事情�！�

　　兩家還有項目在推進，所以陳京和她不可能離婚，只能分割婚內的財產。

　　云珊語氣很平靜，和沈放舟說話：“陳漫云的父親希望利用她來聯姻�！�

　　利用，其實是很刺耳的字眼。

　　云珊希望用資源來置換，但是陳京始終沒有松口。

　　云珊眼睛直視著沈放舟，捂著嘴笑了，很怪異的弧度：“你知道嗎，我見過那個人，比她父親還大兩歲�！�

　　是很有本事，在權力斗爭中取得最后的勝利，陳京想用親生女兒來拉攏他，云珊想想都覺得惡心。

　　男人的愛怎么能如此輕易地消逝，陳漫云的那架直升飛機是陳京送的，但也是陳京，要親手把她推進火坑。                        

                            

　　云珊是被家里召回來和陳京聯姻的，她上頭有兩個哥哥，幾乎把家產全部分完，留給云珊的只有一筆信托基金，比起家族的財富完全微不足道的數字，她不服氣，自己開公司，最忙的時候可以一個月吃住都在公司。

　　她怎么會不愛陳漫云呢？

　　那是她懷胎十月，去了鬼門關一趟生出來的女兒，陳漫云小時候體弱多病，她抱著那么小的孩子跑遍淮市所有有名的醫院。

　　生下陳漫云的前兩年幾乎所有人都在勸她再生一個男孩，她沒聽，她女兒不比任何人差，小姑娘跌跌撞撞學會走路的時候她高興地想哭，陳漫云競賽獲獎的時候她真情實感地驕傲過。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她愛陳漫云，她不能再愛她了，云珊所有的一切都會是陳漫云的，她希望陳漫云可以學商科，因為有錢以后才不會被她父親當做性資源，多難聽啊，她的女兒怎么能連婚姻的自主權也沒有呢。

　　她也從來沒告訴過陳漫云，云珊頓了頓，哽咽地和沈放舟說話：“我想送她出國就是為了這個，沈…放舟，算阿姨求你，和她分手吧。”

　　她那會兒給陳漫云起名字，最后一個字不是她的姓氏，是云，是天空中永遠自由自在的云。

　　沈放舟從云珊開始說第一句就沉默，感覺呼吸被人奪走，喉嚨澀到說不出話：“什么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云珊想起剛才沈放舟的問題，反問他，“那你呢，你愛她嗎？你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愛她，還是真的愛她？”

　　“她不愿意出國，我希望你和她分手，我可以送她出國學航空�！�

　　云珊閉眼，抽出旁邊的紙巾來擦淚。                        

                            

　　過了好一會兒，沈放舟在寂靜中開口。

　　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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