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夜》代言人已經敲定，下個月我們會進行宣傳片的拍攝。任務分工已經講清楚了，下周之前要敲定拍攝方案，那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了啊。”

        會議室內，顯示屏前立著一個光亮的圓腦袋，黃天浩笑瞇瞇的介紹著。

        他是項目負責人，也是跟著許總一路走到今天的老人。

        神經風公司業務廣泛，名下產業涉及游戲、文娛、餐飲等多個方面，公司內部各個大股東之間暗潮洶涌。

        在游戲這方面大致可以分為以許總和陳總為首的兩大派系。兩派系本來不相上下，但這幾年陳總那邊以腦科學應用為基礎的游戲《虛擬空間》系列大獲成功，在董事會中的地位已然逐漸超過許總。

        《夢夜》作為許總趕超陳總的籌碼，由許總心腹黃天浩全程跟進。

        在大學時期，喬思在導師的帶領下進行場景人物生成軟件的開發。后來也是在導師的推薦下進入神經風工作，成為《夢夜》項目美術部的部長。

        于喬思而言，她來到這里其實算是軟件的售后，因為軟件用于《夢夜》，所以她會對這個項目負責，也因此被打上許總派系的烙印。

        黃天浩樂呵呵的走出會議室，在門口似乎看到了什么人，態度和藹的說了幾句話，這才離開。

        喬思一邊看會議總結一邊隨著人潮向外走，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拉到一邊，她扭頭：

        “終于結束了！我好餓啊！”許詩意將手搭在喬思肩上，看著喬思手中打開的文件夾，她好奇地湊過來看：“這是什么？”

        喬思本來嚴肅繁忙的工作氣場軟化了些，對許詩意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宣傳片拍攝的方向規劃，要看嗎。”

        許詩意哀嚎：“不看，現在是午休時間，別談工作了！”她在許總安排下進入神經風工作，現在在《夢夜》項目的內容編輯部門工作。

        她沒有向上晉升的欲望，所以盡管是許總的女兒，現在也只是一名公司的普通職員。

        許詩意抽出喬思手上的文件夾，把文件藏在身后：“就這點時間，能做什么啊？別看啦，我們去吃飯。”

        幾位同事一邊討論工作內容，一邊快步經過她們身邊。喬思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沒多說什么：“好。”

        許詩意拉起喬思的手腕，只覺得掌心的骨骼過于纖細，一手就能環握：“你看你，太瘦了！得多吃一點啊。”

        喬思任由許詩意牽著向外走，一邊分神聽她講工作生活中的小事，一邊根據會議內容做出相應規劃。

        她記憶力很好，其實有沒有文件在手都一樣。

        “我說這么久了，你不是嗯就是好，也講講你啊。”

        喬思一邊咀嚼著口中的飯菜，一邊想著要說些什么。

        她的生活一直按規劃來，很少有超出計劃的事出現，乍一想，沒有什么特別值得一提的。

        至于早上收到的那通電話……那是涉及隱私的部分，喬思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

        完全吞咽了口中的食物，她緩緩開口：“我昨天試玩《夢夜》，隨機生成的角色是一只貓。”說到這里，喬思輕輕笑起來：“體驗很奇特。”

        許詩意眼睛瞬間亮起來：“有意思啊！今天回去我也試玩一下。只可惜這個游戲不能聯機，不然我們就可以一起了。”

        游戲測試的話題很快被略過，許詩意開始關心喬思的工作狀況：“趙熙然最近還沒事找茬嗎？”

        趙熙然就是美術部刺頭之一，她本來打算走后門當部長，誰知被半路殺出的喬咬金截了胡，現在屈居于副部長。

        用許詩意的話來講，她每次看喬思的眼神都像是喬思掘了她家祖墳。

        “沒有，她最近請假，有幾天沒來了。”

        許詩意臉色忿忿不平：“本來就是靠關系進來的，還這樣不敬業，我要悄悄舉報她。”

        喬思溫和地解釋：“她請假是去參加美術比賽，不是偷懶。”

        “好啊！你幫她說話！”許詩意氣鼓鼓。

        她當然不是真的生氣，這只是女孩子希望朋友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心理在作祟。

        更何況，她之前講那些話是為了喬思。

        基于此，再加上趙熙然對工作的態度確實懶散，喬思認為自己附和一下也沒什么，于是迅速補充：“當然，她平時確實不夠敬業，這種行為是不正確的。”

        許詩意再次被順毛，親昵地靠近喬思，抱住她的胳膊：“就是就是。”

        喬思不習慣這鐘近距離接觸，于是借給許詩意夾菜的動作，抽出自己的手：“今天的魚很不錯，多吃點。”

        許詩意終于坐回原位：“下個月要拍宣傳片，請的代言人是白萱。我知道她走的是錢鴻進的路子……”

        “嗯哼。”喬思點點頭，以表示自己在聽，示意她繼續。

        “……她除了會炒人設還會什么？要不是錢鴻進位置特殊，我爸才不會答應白萱走后門……”

        兩個大團體競爭時，總會有一些中間勢力成為雙方爭相拉攏的對象。錢鴻進就是其中之一，這人本身不怎么樣，但是錢多。

        錢鴻進與許總的關系其實非常微妙，許總這邊不缺資金，但與此同時他也不能把錢鴻進這只金豬拒之門外，更不能讓他投身于陳總麾下。

        所以許總這邊許多項目都有錢鴻進的投資，但投資份額被控制在一個非常微妙的范圍內。

        直到前一段時間，錢鴻進忽然追加對《夢夜》的投資。

        喬思結合已知信息分析，其中的邏輯很快被連通：白萱影響力不夠，可以砸錢彌補。只要人們入目所見都是《夢夜》的廣告，代言人是誰本質上來講不重要。錢鴻進追加的投資大概就是白萱成為代言人的交換。

        代言人與游戲接下來的發展密切相關，這一手直接加深了錢鴻進和《夢夜》項目的聯系。

        可是許總一直不希望錢鴻進與項目聯系過深，這一次怎么會答應？

        喬思思考著公司內部的關系，許詩意絮絮的說話聲仍然縈繞在她耳邊：“這些年，男女地位好不容易真正的平等了，她卻上趕著依附男性……”她面色憤憤：“所以現在依然有人輕視女性，都是因為這些喜歡依靠其他人的軟骨頭！”

        男女平等始于數百年前的女性全面解放運動，但是真正實現卻是因為近幾十年的人類體質改造，以及人造子宮全面投入使用。

        人類體質改造賦予男性女性幾乎一樣的體質，人造子宮則徹底抹除女性與生育責任的掛鉤。

        沒有身體上的差距，也沒有使命與責任上的差距，這才有了男女真正的平等。

        喬思不了解白萱，也不清楚其中經過，并不打算隨意評價。

        許詩意仍在繼續：“白萱只不過潛規則上位，就是這些人破壞了女性這個群體的獨立。”

        弱小傾向于依附強大是一種自然規律，這個社會在性別上其實足夠公平。畢竟，當代社被潛規則的男性也有很多。

        只要不是一味依附他人、只想不勞而獲，這本質上只是一種個人選擇。

        但這話喬思不打算說，她知道許詩意不是想探討兩性地位，她只是單純的對白萱進行批判。人類批判其他人，往往是為了從中獲得道德層面的滿足感和自豪感，通過批判強調自己與其他個體的不同，從許詩意的神態和語氣來看——

        我在做什么？

        喬思從分析的邏輯中驚醒，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審視許詩意——她擅長感知溝通中的細節并從中剖析深層次的意圖，這固然是一種能帶來很多方便的能力，但她不應該把這種能力應用在朋友身上。

        曾有人告訴過她，沒有人喜歡被看透，而且把分析應用在朋友身上是非常不禮貌的。

        “……我知道這種分析能力是一種本能般的天賦，但是每一次你這樣分析人的時候，我都會覺得，你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結構或簡單或復雜的物品……不是說不能使用這種能力，但至少，這種能力不應該被用在親人和朋友身上。”

        這段對話發生在十年前，那時候喬思的世界觀剛剛開始重塑。她認為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那套行為邏輯，毫不掩飾的向蔣颯剖析某一個人，剖析的具體內容她已經忘了，但蔣颯的話她記得很清楚。

        “……喬思？你走神了？”一雙手在眼前輕晃，喬思回神，淺笑，沒有否認。

        “我很少見你有除了笑之外的其他表情，你說這算不算面癱？”

        喬思收起淺笑，板著臉，聲音淡下來：“是嗎？我覺得不算。”

        許詩意一開始有些愣怔，但很快反應過來喬思是在展示真正的面癱，忍不住抵著喬思的肩膀大笑：“你每一次開玩笑都太讓人猝不及防了，但是莫名好笑……”

        表情于喬思而言并不重要，只是她認為笑是最能展現友善、和他人相處時最便利的表情，所以她嘴角經常掛著笑。

        支撐喬思大腦運行的是嚴密的邏輯和縝密的分析，不參雜情緒的分析能讓她以最周全的方式應對其他人。

        與之對應的，在喬思的大腦里有一桿量化感情的天平，感情在其上被理性分析，隨后如精密儀器般運轉的大腦會指揮她做出對等的回應。

        喬思垂眸看向許詩意，嘴角又掛回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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