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尖銳的喇叭聲吸引了兩個人的注意力。按著喇叭的車逐漸停在路邊，周逸開門下車。

        他的車停在地下車庫，剛剛去取車耽誤了些時間，出來就正好看到錢鴻進在糾纏喬思。

        “抱歉，取車耽誤了一些時間，走吧。”他走向喬思，隔著衣物抓住喬思的手腕。

        視線交匯間，喬思有一瞬間的疑惑，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接受了周逸的好意，順從地跟著他離開。

        “謝謝。”喬思輕聲道謝，嘴角出現小小的梨渦，笑得真誠。

        “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周逸把喬思送上車，隨后折返走到錢鴻進身前。

        錢鴻進的綠豆眼提溜提溜的轉:“您這是……”

        周逸從車那邊走過來，姿態放松悠閑：“一直聽說神經風公司內部紀律嚴明、各級領導嚴于律己，以至于督察處這個用于檢舉的部門形同虛設。但是經過這段時間與貴公司的合作，我卻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這話聽著像是閑談，其實暗指錢鴻進騷擾職員的行為違反了公司章程，又提示了雖然督察處很少收到檢舉，但仍然有威懾力。

        錢鴻進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我這不是見喬思一人在這等車，想著送她一程嘛。其實我也是好意。”他語義一轉，帶了幾分曖昧的暗示：“知道您和喬思是這種關系，我怎么可能……”

        周逸輕笑一聲，打斷他：“哪種關系？”

        錢鴻進笑意不變，一只手伸出，佯做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這嘴，還沒弄清楚就胡說，見笑了。”

        周逸神色淡淡：“三年一度的優秀企業評選在即，神經風已經蟬聯十佳企業數屆。周氏不希望貴公司在合作的關鍵節點上出現任何不利于公司形象的丑聞，還請錢總提醒手下的人謹言慎行，別出了什么岔子。”

        隨著這些年反職場潛規則活動的興起，公司內部章程、人際關系的公開透明與否也逐漸成為衡量企業的重要標準之一。幾年前某企業爆出強迫員工進行性賄賂的丑聞后，口碑一落千丈、股價暴跌，自那之后，這些事就成為了企業不可觸碰的雷區，只要曝光，必然會引起公眾的口誅筆伐。

        錢鴻進訕訕：“那是自然。”

        周逸輕輕勾起嘴角，又恢復了謙和有禮好相處的樣子：“周氏一直在與貴公司的合作中展現出最大的誠意，也一直相信貴公司的誠意。時間不早了，錢總也早些回去吧。”

        “謝謝你幫我解圍。大概是在公司里的這幾年太過順遂，以至于忘記了還有督察處的存在，居然被他糾纏這么久，失策了。”周逸上車后，喬思認真的道了謝。她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此前被騷擾的尷尬，似乎是在感嘆自己怎么沒有想到用督察處威懾錢鴻近。

        但也只是似乎，因為這樣平鋪直敘的語氣，不含有任何對“督察處”的感激或認同。

        顯然，她并不認為用督察處威懾錢鴻近是一個好辦法。

        相同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會有不同的效果，周逸對這一點再了解不過，所以默許了喬思在這些話中使用的技巧。

        “算上之前白萱那一次，你幫了我兩次，我會記住的。”

        我會記住的，這樣的話太直白太坦誠，讓人覺得說出這句話的人也本應直來直往，以至于周逸忽然有些在意那句玩笑似的感嘆中模棱兩可的表達，想要知道喬思的真實想法。

        “為什么會覺得督察處沒有用”他看向喬思，嘴角慣常的微微勾起。

        喬思一愣。

        “嗯？”周逸發動汽車，眼中帶著了然的笑意，似解釋似鼓勵。

        喬思于是明白不需要有所隱瞞:“我并不是否認督察處的存在，只是在這些事情上，督察處的作用實在太小。”

        “就好比剛剛他可以輕描淡寫的把騷擾說成是好心幫助，只要他的行為沒有對我造成足以充當證據的實質性傷害，解釋權就在他手里。”喬思輕笑:“當然，我沒有辦法拿督察處威懾他是因為我太過弱小，說出的話沒什么分量，但您說就不一樣了。”

        在看似否定了周逸的做法后，又再次夸贊，這一手欲揚先抑，喬思使用的得心應手。

        她這樣坦白真誠，又這樣擅長使用交際手段。明明是難以相容的特質，卻這樣和諧的雜糅

        周逸勾起的嘴角里帶了些真實的笑意:“我們年齡應該差不多，這聲您聽起來太別扭，叫我周逸就行。”

        喬思從善如流:“好的，周逸。”

        “至于我幫你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對我來說算不上什么。”他幫助喬思是出于個人的道德觀念，這樣做在他的認知中是正確的，所以他會去做，并且不在意是否有回報。

        “于你而言確實不算什么，但我會記著。”喬思眉眼微彎:“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你直說就好。”

        她眼中帶著亮晶晶的笑意，很明顯，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夏風鼓動著涌入車內，帶來清新的草木香，隨著一呼一吸氤氳在整個胸腔。

        于周逸而言，這是一種頗為新奇的感受，從小到大，有太多人想要一個他的承諾，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給他“需要時找我”的許諾。

        “好啊，那我也記著了。”

        連帶著記住這種新奇的情緒。

        周逸在路口放下喬思，在小紅來后，才啟動汽車離開。

        小紅打開智能駕駛系統，頗為悠閑的聽著新聞：

        “西南地區大量植物一夜之間枯萎，有關專家推測這可能是另一起植物罷工事件。這些年來，我們通過基因改造讓植物具備了更多的功能，但與此同時關于這些做法的爭論從未停止，并由此逐漸發展出植物倫理學。今天，我們特地請到了……”

        喬思以手撐頭，視線凝聚在虛空中的某一點，這是她思考時慣有的姿勢。

        “說起來，我今天經歷了一場未遂的職場性/騷/擾。”

        小紅抬頭看向喬思：“害怕嗎？還是覺得惡心？我看影視作品里那些人往往會有這樣的反應。”

        “以前我們有聊到過這個話題，或許是因為我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所以真正面對時，并不覺得有什么。但是這種行為確實讓人非常厭煩。”

        喬思抬起左手手腕打開光屏，伸出右手手指在光屏上寫寫畫畫：“我在想，那些得逞的職場性/騷/擾，或許是因為當事人不敢拒絕、又或者是當事人不知如何拒絕。總的來講，成年人尚且難以解決這個問題，那小孩子呢？”

        喬思頓了頓，皺起眉，聲音忽然低沉：“更何況，針對未成年人的性侵往往帶著一層偽裝。以愛為借口誘哄；或者是其他居心叵測的借口……這不是拒絕與否的問題。”

        小紅迅速回溯儲存的數據，顯示屏上的眼睛眨了眨：“你是指今年四月曝光的z市某中學校長性/侵/案”

        z市某中學校長以職務之便對學生實施侵害，其任職的二十年中先后有63位受害者。這個案子一經曝光就引起軒然大波，引起社會上廣泛的討論，在輿論壓力下，案件進展迅速，因為影響過于惡劣，該校長最終被判處/死/刑。

        這也是人類移民至001星球的300多年來極少數被判處/死/刑的罪犯。

        喬思當初密切關注過這個案子，還非常難得的就此在社交平臺上和網友爭論。

        “因為思維習慣，我當時更多關注的是與法律相關的東西，總想著用嚴明的法律預防類似事件的發生，還因為這一點和網友吵起來。可是今天這一遭讓我想到，這些年來反職場性/騷/擾活動如火如荼，對強/奸犯閹割、強制佩戴電子腳鐐的刑法也早已在全球正式實行，各個公司都有建立督察處以解決相關問題。可是職場性侵并沒有完全消失。法律能夠約束大多數人，但很難約束所有人。”

        光屏上出現干凈端正的字跡：“現行法治體系下犯罪者心理分析：法律對其仍有威懾力，但罪犯僥幸認為自己能夠逃脫法律制裁；法律對其不再有威懾力，罪犯不畏懼死亡或其他刑罰。在性/侵這件事上，前者手段多樣，而后者以暴力侵犯為主。”

        小紅湊近看光屏上的內容，找到數據庫中儲存的相關內容：“有關研究表明，不畏懼法律、肆無忌憚犯罪的人是極少數。”

        喬思點點頭：“所以如果能在遭遇相關事件時，激發施害方對法律的畏懼，就有可能避免前一類侵害的發生。”

        “案件爆出時，我有想過要不要在兒童繪本中加入性教育的相關內容。但我畢竟不是專業人士，不好把控方式和尺度，所以當時放棄了。但我總歸還是能做些什么的，所以現在，我想用我的方式教小朋友們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哪怕只能發揮一點點作用。”

        喬思正在寫字的手指頓了頓。

        垂下的眼瞼和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思緒，小紅沒能從喬思臉上猜測出她此刻的心情。

        但從這一瞬間的停頓來看，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只可惜機器人不懂，也不知從何追問。

        小紅只是靜靜等待著，直到喬思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從…”這聲音有一瞬間的滯澀，但很快恢復如常：“教他們如何對待惡意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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