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賬房里，戚木槿正和老管家仔細核對著曹曉柔的嫁妝明細時，碧羅匆匆走了進來。

        說是正院傳了令讓請好些大夫進府，夫人在院里頭都砸上東西了，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主子可要去一趟。

        戚木槿沒有猶豫，立刻跟著碧羅出了賬房，臨走前還不忘又囑咐了管家一句，讓他定要把事辦妥貼了。

        到了正屋外頭時，正看見滿臉焦急翹首等著大夫來的曹夫人，這么冷的天急得臉上都出了汗，戚木槿忙問婆母公父的情況。

        曹夫人紅著眼眶說：“日升時候老爺瞧著就有些不對勁，精神也含含糊糊的。我喚人熬了碗粥送進來，他喝了后倒是好了些許。誰知剛剛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他臉色忽是漲紅的厲害，人也燒著暈過去了。

        戚木槿聽完心中也很是擔憂，但還是忙攙著婆母讓人先進屋里頭，外面天涼婆母身子也得仔細著才行。

        進了屋子，戚木槿發現公父臉色果然如婆母說的那樣不太對勁，心中不安了起來。

        這時，陸陸續續進來了三個大夫，先后對著暈睡在床榻上的曹老爺看診了一番。給出的診斷都差不多，說是曹老爺的病根積的久了，都進肺里了，壓著了胸才會如此，好生照看著按時服藥就成了。

        至于什么叫成了，能成到什么時候，一個字也沒提。

        曹夫人也不知心中如何理解的這話，似是覺得是有盼頭的，好生道謝了一番，就派了個下人速去藥坊里抓藥去。

        戚木槿這話聽得不是太明白，但還是親自送大夫們出了屋。

        這天過后，她就比以往更忙碌了。天剛亮時她就會起身坐在院中虔誠的抄上好一會兒祈福的經書，每天還都會來正院里侍候婆母公父一番。

        那邊廂，曹曉柔出嫁的日子是越發的近了，戚木槿也越發緊張起來，緊盯著府中要辦的每項事務。一天天的，身子越發清減。

        這樣忙忙碌碌的倒也挺好，都尋不到時間為自己傷春悲秋了。

        曹曉柔出嫁的前一天夜里，戚木槿剛要去小姑子院里，小姑子就已先來她這處了。

        曹夫人雖是沒心思給庶女在出閣前說些體己話，曹曉柔的姨娘馮氏卻是早就給曹曉柔灌輸了好一通以后要如何賢良淑德的話，還讓她一定要花心思牢牢把那舉子的心給抓牢了。

        有一次馮氏還直接拿戚木槿舉了個反面教材的例子，讓曹曉柔別和她嫂子似的，只有本事哄得婆母的歡心，甚至靠著婆母才和夫君圓了房，她可萬不能在婆家弄成這副被動樣子。

        當時曹曉柔就黑著臉把姨娘轟了出去，她嫂嫂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再說了府里頭可太多人喜歡嫂嫂了，她也是。

        她雖然沒什么能力幫到嫂嫂什么，但是她至少比她兄長強，比他…惜福。

        戚木槿把小姑子引進了自己的小書房里，坐下后開口沒說什么教導人的話，她是真覺得自己沒資格。

        只能訴說滿懷情意：“我們曉柔明日就要出嫁了，嫂嫂真是舍不得�！�

        曹曉柔聽了這話眼眶就紅了，“我也舍不得嫂嫂，我會每天每天都很想嫂嫂的�！�

        戚木槿摸了摸她的頭，不想讓她哭，轉移話題問她明日一早出嫁的瑣碎儀式可曾都記下了，可還有什么沒準備好的。

        曹曉柔搖了搖頭，說是已都記下了，姨娘也在為她盯著，出不得什么岔子。

        戚木槿這才放了心，從書桌一側拿了個已卷好的畫軸遞給了小姑子。

        “這是嫂嫂仔細謀思了以后，畫的一幅同心繡球錦花圖。謹以此圖送給我可愛的小姑子，愿你與李舉人從此一朝打好同心結，萬縷千絲永相系�！�

        曹曉柔甚是喜歡的收了畫卷，又拉著嫂嫂聊了好一會兒。愣是不想挪窩了，說是今夜要留在嫂嫂這。

        戚木槿說了好一番“明日寅時你就要起了，莫要胡鬧。再不睡明日起不來可就會耽誤吉時了”諸如此類的話才把人給哄走了。

        曹曉柔回了屋就把嫂嫂送的畫打開看了，姹紫嫣紅又飽滿圓潤的朵朵同心繡球花綻放在畫紙上，那股子生機勃勃的力量都能從紙上透出來。

        她美滋滋的把畫收了起來，第二日早早的便自己醒過來了。

        二月初三，良辰吉日，曹府一片張燈結彩，曹家唯一的女兒今日要出嫁了。

        曹府時隔很久迎來了喜氣洋洋的一天，府里吉祥話不斷。下人們也是得了主子的令，逢人就發喜糖，還要給嘴甜的送些喜錢。

        曹曉柔換上了一身絳紅色釵鈿禮衣，頭上梳著隨云髻，發上別一朵大花鈿，髻間插了支金雀釵玉搔頭。額間點了鮮紅的花鈿，配上艷麗的妝容，好似忽然間就變了個人。

        再也不是那個會黏著嫂嫂撒嬌的曹府庶女，成了一位要獨當一面的夫人了。

        曹曉柔看著鏡中自己的樣子覺得怎么看怎么陌生，連忙抱著嫂嫂才從鏡中那人身上找到了熟悉感。

        戚木槿看著小姑子現在的樣子心中感慨萬千，安慰她三日后還要回門呢，過不了多久就能回趟府，才把人哄好了。

        這時曹夫人也走了過來，親自給庶女結縭，和戚木槿把蒙著蓋頭的曹曉柔送到了府門處。

        曹季凡父親病重時并未現身，庶妹出嫁時倒是意外的露了面。

        曹季凡算得上溫柔的把庶妹背在了背上，一路送到了花轎中。曹曉柔被蓋頭擋了眼睛起初沒反應過來，上了轎子才發現是她的兄長來送她出嫁了。

        她很久沒有見到過兄長了，更別說是這般溫柔的待遇。

        心中感慨，為何到了離別時才能有機會得到期盼已久的溫暖呢。

        曹曉柔的花轎一離開，曹季凡轉身就欲走，被曹夫人叫住了。曹夫人覺得她兒子這次能來背庶女出嫁說明還是他識大體的，這性子還有轉圜的余地，就讓他留下來一塊待上一會子。

        曹季凡自是沒應，沒理會曹夫人說的什么他父親病重的狠了，或是讓他去李府給庶妹撐場面喝些酒的話，毫不關心的揚長而去。

        戚木槿對曹季凡的這番行為心中已是沒起任何波動了。沒有希望了，還怎么失望呢。

        那日后，戚木槿就很是牽掛小姑子，索性回門那天很快就到了。

        曹曉柔是跟著夫君一塊回來的，她夫君李成文將她攙下了馬車，全程在身旁護著她進了曹府。

        李舉人對待曹府的二位夫人甚是恭敬，談吐雖略顯木訥，舉止上卻是徇規有禮。

        曹曉柔面上紅暈微露，目光含羞帶怯，嘴角的笑卻是洋溢著甜蜜的。

        戚木槿的心此時才定了下來，小姑子看來這幾天沒受苦，老天爺收到了她的祈愿，讓她得償所愿了，實是令人感激。

        她看著此情此景，不禁想到了她回門那時候，似乎完全不是如今這樣的場面。

        那時她自洞房花燭夜接下蓋頭后看到的那一眼，就再未見到過曹季凡�；亻T那日，她獨自天沒亮就出發乘船橫渡淮江。到了江那頭，又乘馬車直奔走了三個時辰才回到了銅陵縣縣令府。

        她的阿娘站在府外遠遠地迎接她，一看到她就熱淚盈眶了，把她引進了府內正廳中坐著時才疑問這姑爺怎是沒來。

        戚木槿早就在心中把謊話編齊整，翻來覆去練了好幾遍了。

        她稱是她夫君本是定會陪她回這門的，但公父在外接了單大生意，一個人忙不開，她夫君只好去外頭幫忙了。回門也不是什么大事，來日方長，她不想因此耽誤了曹府內的事務，就獨自回來了，讓阿娘莫要怪罪。

        一句謊話腦子里琢磨了太多遍，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了。

        好在婆母見她夫君今日不現身，派了兩個婆子并一個有些身手的老伯跟著她。她阿娘聽了她的話，又見了這幾個仆從，并沒有懷疑什么。

        她阿娘也就是如今銅陵縣吳縣令的夫人，吳夫人想著她女兒這般仙人之姿，性子有好，不至于得不到丈夫的歡心，才沒有疑女兒這番話的真假。

        吳老爺也來了正廳好生關懷了戚木槿一番，對于這位繼父戚木槿很是感激。他給了她和她的阿娘一個新的容身之所，也讓她自生父亡故后，久違的見到了阿娘的笑容。

        銅陵縣離珠城實在不算近，戚木槿到吳府時就已接近申時了，此時更是太陽都快要下山了，戚木槿立刻請了辭。

        其實她哪里舍得就這樣離開呢，上了馬車簾子一放下，淚就止不住了。

        不想離開阿娘，不想回到曹府，心里有好些委屈卻不能說出來。

        她自小就是懂事的，不會讓她的阿娘擔心，當時阿娘與她說了曹府提親一事時，她也是很快就答應了。

        其實當時并不是準備好了出嫁了，而是還因為……

        思緒飄了好遠，回過神時都有些恍然。

        曹府內，戚木槿回過神來，與小姑子說了好一番體己話。

        臨到該送人出府時，安慰說曹府與李府相隔不遠，以后有的是機會碰面，才將依依不舍的小姑子哄出了府門。

        望著新姑爺牽著自家小姑子上馬車的手，戚木槿欣慰的笑了。

        是啊，一個能在曹府現出敗落之象時答應了婚事，在曹府頹敗危在旦夕時堅定的將新娘子娶回了家門的人，又怎會對自己的娘子不好呢。

        是她杞人憂天了，小姑子此后定會是美滿幸福的李夫人，公父挑婿的眼光果然不俗。

        曹員外此時的狀況卻是越加糟糕了，曹曉柔出了府門后不久，他竟是開始咳血了。

        唬得曹夫人的一顆心是上躥下跳，府內大夫仆從來來往往，唉聲嘆氣，分是慘淡。

        這次大夫是直接沉默了半晌，才直言曹老爺這狀況是不大好了，病入膏肓，已不是吊著藥能根除的事了。他也只能開些止痛養身的方子，別的就只能看天命了。

        惹得曹夫人當場落了淚，又是請了好些大夫來。得到的回復都差不多，甚至有大夫直言能多陪陪曹老爺就多陪他待會兒，時日怕是不多了。

        這話讓戚木槿也是紅了眼眶，立在婆母身旁說不出什么安撫的話，默默給婆母順著背。

        曹夫人卻是不愿聽這天命，她甚至豁出臉面登了她自從出嫁后就再也未回去過的娘家府門，祈求娘家親人幫忙，盼著能給請出個妙手回春的神醫來。

        她娘家人本是不打算理會她的，早就當她是盆自己不挑良田專挑瘠土潑出去的水了，最后到底是敗給了曹夫人之后不間斷的來府叩門的架勢。

        一個孩子都已過了弱冠之年的女人，為了丈夫日日跪在娘家府門前，不說多讓人動容，到底也是讓府內人難堪的。

        可惜曹夫人歷盡辛苦盼來的神醫還是未能治好曹員外，曹員外依然是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從咳血變成了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臉色一日比一日發黑。

        曹夫人在這些日子驟然蒼老了，疲態盡顯，但還是一日不離曹老爺的病榻，日日都在想著救夫的法子。

        戚木槿每日都會親自為公父熬藥，端進公父屋內后還會親自侍疾一番。她每日都會為公父念經祈禱，這段時間也是一日不得閑。

        曹季凡卻是日日在外浪蕩，未曾回來看過自己病入膏肓的父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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