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他激進的情緒又開始遞減，怒焰余火烹煮著悲慟，喉嚨里盡是苦咸。
“陸雍在世，沉迷修觀尋道，不務朝政，任由貪官當道，搜刮民脂民膏，而他為了修建他的寺廟，動用國庫，致使國庫虧空，百姓怨聲載道，我登基以后，可有繼續讓你們多繳納一分賦稅？”
“我不僅沒有，反而廣赦天下，改革政策，拓寬貿易往來，自己想辦法填補虧空，所有艱難我自己扛，又可有往你們身上壓上一分？”
“這幾個月，我兢兢業業，從不罷朝，上到國家安危，下到民間疾苦，哪兒樣不是親力親為，你們現在指責我殘暴，難道我比陸雍昏庸，比陸雍在位殘暴嗎？”
一時，人群中逐漸安靜……
皇宮中的殘酷，或許是他們想象不到的，陸行亦臉上的痛，恨，怨，確實很能調動人的情緒。
而且，這廝上位以后，廣施良策，百姓是最直接的受益體，確實也不能全部昧著良心將他的功勞隱沒。
陸行亦適時悲鳴，“你們說我殘忍，可是我不反抗，死的就是我，換做你們，你們作何感想？”
百姓們最后的爭議聲也小了下去，唯有一道聲音清亮端正。
“你反抗，你要報復，可以，都行，但是在你患難中，祁王是唯一伸手幫助你的人，他對你做了什么？”
“你三番兩次嫁禍于他，將他逼到絕境，斬殺他所有支持者，仍是不甘，一直暗地里派人暗殺，有沒有一刻，你顧念了手足之情？”
“還有在這一路上被你無辜犧牲的人，被你練蠱的人，被你炸堤壩淹沒的那些百姓，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立人之道，日仁與義，而你卻為捷徑邪至，喪心病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螻蟻，此等品性，何以安邦，何以立國？何以讓百姓們信服？”
陸行亦看向聲音的盡頭，顧長凌宛如天道正義，站在夕陽盡頭，指責他。
他笑，“哈哈，他陸行川幫我，不還是因為我先幫了他！這都是他該還我的。”
顧長凌反問，“你幫他，是為了得他庇護，好隱藏在其背后，謀劃一切，坐收漁翁之利，你幫他，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
陸行亦甩袖，“那也不能否認是我先幫了他，再者，自古上位者哪個不是尸山血海踏出來的，那些百姓，即便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政治手段的犧牲品！”
顧長凌搖頭，“不會，至少祁王不會為了上位，犧牲無辜百姓一千四百余條，擄人練蠱，一百余條。”
祁王，祁王，口口聲聲都是為祁王討伐，他能給你的難道朕不能給！
陸行亦陰鷙的盯著顧長凌，“別把他說的那么清高，只是他還沒有開始對你猜忌，再者，我沒給那些人補償嗎？所有被淹死的災民，我登基后，不都發放了補償金嗎？”
對比以前那些被政治手段犧牲的人，他登基后已經是仁至義盡，給予補償了，還要他怎樣！
終于有一個因為堤壩受害的婦人，站了出來，“可是我不想要補償，我只想要我的丈夫，想要一家團圓，想要我的孩子有父親。”
“你是皇上，你有生殺大權，可是我們百姓也是一條命，再卑微，也想活，不是幾兩銀子就能買掉我們的命，安撫一個支離破碎的家。”
那個婦人因為丈夫死，被迫改嫁到京城，帶著孩子過得諸般不如意。
提到前夫死，那一點補償，遠遠不能撫慰她的痛苦。
她說的聲淚俱下，終于讓那些暫時被蒙蔽的百姓看清。
是啊，皇上凄慘，可是世上凄慘之人何其多呢。
難道你凄慘，就可以讓無辜人跟著一起喪命嗎？
難道你凄慘，就可以不擇手段，沒有底線嗎？
沒有因為炸堤壩，家人遇害的百姓，還能升起一絲同情。
可是那些家人被練蠱，被淹死的人，他們如何原諒呢。
顧長凌遙遙望著猙獰的陸行亦，“你之苦，你之難，或許都可以成為你奪位的理由，可你手握利劍方盛之時，卻沒有護庇那些幫助你的人，眷念那些曾經追隨你的人，反而無情追殺，現在，你終是活成了當年在后宮中欺負你的那幫人模樣。”
屠龍者終成惡龍……
“不要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
陸行亦癲狂起來，“我是被逼的，那些人背叛我，該殺！守著秘密不安分，自然也是該殺！我要往上爬，怎么可能不染鮮血，不是我的錯，是他們逼我，逼著我往上爬……”
他一開始也想過按照原定的命運，走下去，可是他不甘啊。
為什么要犧牲他？為什么前世今生他都要英年早逝。
他又做錯了什么，那些人要折磨他。
那些在宮中曾受到的屈辱，又怎么能慷慨的一筆勾銷……
他忘不了，他恨。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們不懂，你們什么都不懂，你們沒有資格評判我。”
他的咆哮和癲狂，終于讓百姓們徹底清醒起來，有人大喊，“這種人不配做我們大魏的皇上，不配，不配。”
有人附和，聲音連成片，片片往外蔓……
匯集成一場聲勢浩大的討伐。
宣武門下，曾經太子被陷害謀反。
宣武門下，曾經祁王被陷害逼宮弒父。
如今又在這里，終于輪到了陸行亦的審判。
陸行川看著曾經溫潤的七哥，如今猙獰的樣子，一聲嘆息，“從沒有人逼你，是你的野心在逼你罷了。”
你早已有了復仇的能力，可你卻不滿足……
聽了這么大一段故事，可以結尾了。
陸行川揮手，示意人把陸行亦拿下。
可就在這時，一陣更為齊整，肅殺的腳步聲紛涌而來，淹沒了百姓的討伐之聲，錚錚鐵蹄似乎要把今日的宣武門踏破一般。
全部人回頭，只見霞光瀲滟處，那一帆飄起的旗幟，那么耀眼，仿佛給人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可是看清旗幟上的“楚”字，眾人又覺得旗幟太大，不堪負重，最后還是遮去了他們的光。
楚將軍來了。
他是支持陸行亦上位的，他也是來幫助陸行亦的。
陸行亦也是這么想的，臉上露出一抹暢快的笑。
看吧，一個帝王最重要的不只是民心，還有武力。
他還有楚家。
無論是逼宮弒父，或者練蠱，炸堤，楚家都參與了其中，但是陸行亦卻什么都沒說，將罵名全部自己承擔，目的是什么。
就是要他們的支持。
所以，但凡楚家有點腦子，都該知道，他倒臺了，楚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畢竟之前楚家可是算計過陸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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