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云海市郊。
  楚九臉上黑漆漆的，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破，后背和衣腳成條狀耷拉著，褲子爛了幾個大洞，距離衣不蔽體不遠了。
  這副流浪漢的形象，又回到了童薇薇救助他之前。
  楚九從兜里摸出兩個青澀的野果，啃著進了云海市。
  強橫的武力并不能讓他橫著走，世界有冷熱兵器，武者有實力高低。
  一直以來仰仗的靈識出了差錯，讓他如同瞎子被韓冰云玩的團團轉(zhuǎn)。
  過程很痛苦，教訓(xùn)很深刻！
  楚九自嘲的笑笑，踱步到一個小型公園，他坐在長椅上歇歇腳，后背如針刺一般又疼又癢，左手臂也腫了一大片，一碰就疼。
  目前的他，急需一些消毒的藥清理外傷，再不處理，傷口就要感染了。
  片刻之后，昏黃色占據(jù)了小半邊天空，熱氣開始稍稍下降，被炙烤了一天的大地也算松了口氣。
  夜色沉下，楚九摟著手臂來到了一所大醫(yī)院。
  在樹林里跑了兩天，身上僅余的現(xiàn)錢不知丟在哪里。
  童薇薇那里雖然有一些，他卻不愿再去打擾，還是就此分別吧。
  如今的她應(yīng)該找好新的廚子，忙碌起生意了吧。
  想起這個青春可愛的少女，楚九心頭積郁的悶氣不由稍減幾分，她年輕，朝氣，也知道努力，運氣不太差的話，應(yīng)該會有個好的未來。
  只是，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唉……
  兩人的道路不同，偶然有此交集，也會漸行漸遠。
  在內(nèi)心深處，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善良的少女。
  轉(zhuǎn)了一圈，楚九弄清楚藥房的位置后，趁著夜間人少弄到一些藥，然后拐進防火門，走上步梯，看四下無人，便開始自己清理傷口。
  夜里的醫(yī)院會安靜許多，病人需要靜養(yǎng)，陪護的家屬也需要休息。
  走廊和步梯，一般是最空曠和寂靜的。
  只有不熄的燈光，照亮慘白的墻壁。
  楚九剛處理完手臂的傷口，便聽見下方開門的聲音，然后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一中年人的聲音道：“薇薇，你媽媽的病其實有很長時間了，只是她怕你擔心，怕影響你上學(xué)才不讓我們告訴你。”
  楚九一聽這個名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我知道了舅舅，手術(shù)費的事情您幫我借一點，我以后一定會還上的。”
  這個聲音，不是童薇薇又是誰？
  聽著好像她家里出了事。
  只聽中年人嘆了口氣道：“我來的時候帶了一萬塊錢，加上你媽辛辛苦苦攢下的一萬，已經(jīng)是全部了，哪知這手術(shù)張口就要五十萬！這不要人命的嘛！”
  “五十萬也得治！舅舅你明天就回去，把我家那房子賣了，越快越好，只要能給現(xiàn)錢，便宜點也行，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唉，難為你了孩子，我現(xiàn)在就坐火車走。”
  開門聲響起，又關(guān)上。
  楚九輕輕的走前兩步，就看見右側(cè)的第一階樓梯上坐著一個瘦小的人影。
  她齊耳的短發(fā)亂遭遭的，無力的低垂著頭，腳邊放著一塊面包和一瓶沒打開的水。
  楚九知道，這種面包只賣兩塊錢。
  一陣電話鈴聲響，童薇薇趕忙接起道：“喂，大伯，是我啊，薇薇，嗯，對，我媽的情況不太好，你和伯母商量下，借我些錢吧，一萬也行，堂哥要結(jié)婚，那五千，五千也行，好，好的，謝謝大伯！”
  掛斷了電話，童薇薇拿出一個小本本，認認真真的記下一個名字，后邊是一個數(shù)字。
  手邊的面包碰也沒碰，她拿著手機翻著通訊錄，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哎，小姨，是我啊，薇薇，我媽出了點狀況，現(xiàn)在在云海醫(yī)院，您能不能借我些錢啊，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會……喂，喂，……怎么掛了？”
  “大姨，我是薇薇啊，哦，打錯了，這不是XXX的號碼嗎？哦，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錯了。”
  “喂，我是薇薇啊……”
  連續(xù)打了五分鐘電話，她的小本本上還是只寫了一行。
  楚九后退兩步退回平臺，不忍再看。
  此時是童薇薇最難堪的時候，放下自尊和臉面，一遍遍的求著別人，用最熱切的語氣喊著一個個親戚，小心翼翼的訴說著請求，即使被一次次的拒絕還要說著沒關(guān)系，體諒著別人苦，咽下自己的苦。
  這世間多的是人心涼薄，世道艱辛，能在危難時候借錢給你的，又有幾人？
  童薇薇沉寂了好一會兒，才聽她又撥通了一個電話：“您好，請問您這里可以借錢是嗎？利息是多少？哦，這么多嗎？有利息低的方式？是什么，要照片？什么照片？不，不用了！我不借了！”
  楚九立即明白，剛才的電話是借高利貸，這東西對她一個年輕的少女來說，就是一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是地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短短時間，童薇薇又打通一個電話：“喂，妍妍，我是薇薇啊，你之前不是說介紹個有錢的男朋友給我嗎？沒，我就是想通了，活著……太累了，我想輕松一點，嗯，好，明天晚上是嗎，好，我換身漂亮點的衣服，嗯，我等你電話。”

  童薇薇放下電話，眼中的光亮慢慢的熄滅了。
  她無力的靠在墻壁上，冰冷的墻壁一如她冰冷的內(nèi)心。
  這時，一只大手覆上頭頂，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童薇薇抬頭，愣住。
  “九哥！”
  楚九心疼的看著她，短短兩日，她竟憔悴如斯！
  紅腫的雙眼，干澀的嘴唇，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
  這，還是那個充滿陽光活力，嘰嘰喳喳個不停的童薇薇嗎？
  楚九記得她穿著圍裙緊張的樣子，她賣出炒飯喜悅的樣子，她忙碌的濕透后背的樣子。
  記得她自立自強的樣子，她信念執(zhí)著的樣子，唯獨不是這個樣子。
  童薇薇似有千言萬語，千般委屈，卻硬生生的忍住道：“九哥，你怎么在這里？你又受傷了？”
  她看到楚九破爛的衣衫，紅腫的手臂，以及煙熏火燎的面龐。
  楚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輕聲道：“帶我去看看伯母。”
  于情于理，他都要先看望長輩，童薇薇帶他到病房。
  一個三人間的病房，最靠里的病床上躺著一個中年婦女，緊閉雙眼，正打著點滴。
  她的臉上爬滿皺紋，訴說著半生風霜。
  眉眼間和童薇薇很像。
  只是情況比預(yù)想的還要糟糕，病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
  楚九默默走出病房，童薇薇送他出來，垂首不語，兩手只是纏繞自己的衣角。
  她憋著不說話，怕一旦開口，會將這幾日所有的委屈和眼淚，痛苦和無助統(tǒng)統(tǒng)倒給楚九。
  她不想他為難。
  可她在心里懷著最后一絲希冀，她希望楚九能幫她。
  于是在心里一遍遍的喊著幫幫我，幫幫我。
  害怕他聽見，又怕他聽不見。
  近在咫尺，震耳欲聾！
  楚九道：“你照顧好伯母，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還有，你哪里也不準去！聽到?jīng)]！”
  說到最后，他甚至有些嚴厲。
  童薇薇不敢看他，嗯了一聲，大顆大顆的淚珠就順著臉龐滾下，滴在腳下，連成一片又一片。
  他，聽見了……
  他真的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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