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公主府之后，紫清腳步愈發快了起來，“爹爹呢，爹爹去哪里了？”她抓住府里的小廝問道。

        小廝忙回道，“林先生在房里休息，郡主快去看看吧。”

        紫清皺起眉頭，“爹爹又生病了嗎，總是不注意身體。”說罷急匆匆趕往林溫的院子。林溫之前是赫赫有名的大儒，滿腹經綸，從江南游學來到汴京，長公主對其一見傾心，皇帝便為二人賜了婚。婚后二人伉儷情深，長公主去世后他仍然一人守著他們的院子，也沒有納妾或再娶。

        “爹爹！”紫清像一只小蝴蝶一樣撲進林溫的懷里，撅起小嘴抱怨道：“爹爹又不注意身體，怎么近來總是生病？”說起來又有點埋怨自己地說，“是阿姜不好，阿姜太貪玩了，在舅母那里多住了這些天，是該早日回來陪著您的。”

        林溫拍了拍紫清的頭，溫言道：“和阿姜又有什么關系？家里沒什么女眷，爹爹總是怕阿姜孤單，皇后娘娘喜歡你，你便陪著去，就是不要給人家惹麻煩才是。快和爹爹講講，這幾日阿姜可有遇到什么新鮮事？”

        紫清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張臉，那人總是沒個正經，一臉戲謔地盯著自己看。想著想著她突然覺得臉上一熱，自己竟然在爹爹面前發起了呆，還是想那人想的。紫清頓時支支吾吾起來，“沒有，沒遇見什么人。就是舅母新得了一只貓兒，極為好看，別的就沒有什么了。”說完之后怕是被自己爹爹發現什么一樣，跳起來說：“爹爹喝藥了沒有，我去催一催小廝，怎得如此懈怠起來。

        林溫看著自己的女兒皺著小鼻子站在自己面前紅了臉，又猛地搖了搖頭，最后風一樣跑了出去。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抬手讓一旁的小廝稍后把松枝叫過來一趟。

        松枝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溫用過晚膳后就披上大氅，拒絕了貼身小廝的陪同，獨自一人去了祠堂。

        “心婉，”他抬手摸摸長公主的靈位，眼睛又干澀起來，“你知道我最擔心的就是阿姜了…我的族人盡在江南，已經數十年沒有聯系，阿姜如今身后連個可以幫襯她的人都沒有。”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苦笑一句說，“我是沒什么本事的，全靠著皇帝對你殘留的情意，可是皇室畢竟…”林溫沉了沉眼，“近幾年，恐生變…”那日直到深夜，林溫才從祠堂回到自己的屋子歇息。

        這廂少年世子也興致沖沖地返回自己家中。一跨進院子便看見父親燕王正站在院子中，聽著手下的護衛長劉守義正匯報著什么消息。

        葉瑾和燕王向來關系不太好，直接繞過他向里屋走去。

        “站住。”燕王沉聲道，“我聽聞你最近和紫清郡主走得很近？”

        一提起這個，葉瑾更是皺起眉頭，“聽說？我身邊真是什么消息也逃脫不了您的掌控…”他回轉身，直勾勾盯著燕王：“走得近，那又如何？”

        燕王皺了皺眉說：“長公主早逝，林溫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們一家如今也僅是靠皇帝垂憐，實在不適合結交…”

        “住口！”葉瑾愈發冰冷地盯著燕王，“難道父親的心里就只有權勢名利？林先生當年是有名的江南大儒，游學來到上京，經皇帝破格提拔甚至可以入宮為皇子授業。他上為天子直言進諫，下為百姓題寫薄徭賦，三歲小兒都要贊嘆先生一句胸懷天下，怎么到了父親這里如此不堪一提？”

        燕王臉色也愈發不好起來，似乎沒想到葉瑾反應會如此激烈。“為父只是實話實說，當今圣上偏信文人，豈是長遠之計，林溫目前式微，正是好機會…”他突然止住話，好像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此外，你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你到底是不是因為我對林溫的貶低才如此出言不遜，你比我清楚。”

        葉瑾正還在被父親“好機會”三個字驚駭，聞言表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去說：“孩兒只想奉勸父親不要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有時間還不如多陪陪母親。”說罷大踏步往內院走去。

        燕王望著葉瑾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母親！”葉瑾推門而入，屋子內濃郁的藥味使他忍不住皺了眉頭，他望著帷帳后模糊的女子身影，想著快步上前撩起簾子看望她。

        一位丫鬟打扮的人推門而進，見狀急忙壓低聲音阻擋他說道：“世子輕點聲，夫人剛睡下不久。”

        葉瑾又忍不住皺眉，但是還是放低聲音輕輕說：“母親今日還是睡了大半日？”

        話音未落，就聽見簾子后傳來一陣低咳，“無妨，銀朱，我睡不踏實，扶我起來和阿離說說話也是好的，省得我一天天的越來越沒精神。”

        “母親！”葉瑾一把撩起簾子。

        簾子后是一位頗有風姿的婦人，不過此時她柳眉輕蹙，眼窩有些凹陷，臉頰和嘴唇也蒼白得厲害。銀朱快步上前扶起她斜靠在床頭，自己則退出去站在桌邊。

        “為何母親一直喝藥臉色還是如此差勁，不如向姑母請位御醫過來，再給母親診治一番，重新拿個方子。”葉瑾急道。

        “我這身子一向如此，阿離不必為母親擔心。”女子反手撫在葉瑾手背上，輕輕摩挲幾下，垂下眸子掩藏住眼里閃過的暗光，“不要勞煩皇后娘娘。”她輕輕咬住唇，又忍不住開口問道:“聽聞阿離近日總是往皇后娘娘那里去探望……”

        這句話聽到葉瑾耳朵里好像成了別的意思。他的耳朵尖微微紅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我素日里沒什么玩伴，只是覺得那小丫頭片子好玩了些，去逗弄逗弄她……”

        女子微微愕然，愣了半晌才回過神說:“什么小丫頭？”

        葉瑾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女子說:“母親不是問的紫清郡主嗎？”

        女子收起臉上的愕然，抬頭看了一晚立在桌子處的銀朱，銀朱卻把頭垂得更低。

        女子重新把目光放在葉瑾臉上，柔聲問道:“那紫清郡主生的是何模樣？早些年就聽說過小姑娘天真可愛，林學士和皇帝都寶貝得緊，阿離快給母親講講你們都玩了什么，可不敢沖撞了郡主。”

        葉瑾難得羞赧起來，耳尖又重新被鍍上淡淡的紅暈，“就一個小丫頭片子，不怎么好看，一逗弄就知道哭，要不就是向姑母告狀，煩人得很。我和她玩了幾天，覺得沒意思了，就回來了。”

        女子看著自己兒子這副模樣，心下了然，不過她一下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皺眉，忍不住輕嘆一聲。

        葉瑾看著母親又嘆起氣來，正欲開口再講些好玩的事逗她開心，卻不防耳邊銀朱說道:“夫人，該喝藥了。”

        女子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微微點了點頭，對葉瑾說，“想來阿離也累了，快回去沐浴歇息吧，我喝了藥也要休息了。”

        葉瑾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來，“母親怎么還趕我走呢？我服侍母親用藥不好嗎？”

        女子笑道，“哪里是趕你走，我身子不好，再過了病氣給你，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再說了，銀朱服侍我這么多年，這事是做慣了的，你快回去罷。”

        葉瑾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向門口走去，“明日我再來看望母親。”

        女子含笑頜首，示意銀朱送葉瑾出去。

        銀朱出門便抬手示意旁邊的小丫鬟去廚房端藥，自己手里則拿了一個花瓶。

        “你這是做什么，銀朱姑姑。”葉瑾好奇道。

        聽說銀朱是葉瑾母親的陪嫁丫鬟，未出閣之前也是貼身伺候的，葉瑾平日里尊敬她，常喚一聲姑姑。

        銀朱低眉垂目地說:“奴婢看院子里的海棠花開了，想折幾支放到屋子里，讓夫人看著也能開懷些。”正說著話，兩人看見海棠花叢旁邊的小徑處站了一個人，正是燕王，他手里還拿著一支剛折下來的花。

        “王爺。”銀朱蹲下身行了個禮，葉瑾則是抿著嘴一言不發。

        燕王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銀朱手里的花瓶，淡淡應了一聲，隨手將花扔在一邊，便往屋子里走去。

        銀朱俯身撿起那支海棠，葉瑾皺著眉出聲勸阻道:“銀朱姑姑，那么多的花兒，您為何撿起他丟下的，想來母親也不稀罕。”

        “這花原本是夫人進府那一年王爺種給夫人看的。”銀朱把燕王丟下的那朵花放進花瓶。

        葉瑾睜大眼，仿佛沒想到，“他…他還有對母親這樣的時候，哼，虛情假意罷了”他轉過頭去。

        “王爺也不是一直對夫人這樣的……王爺之前很好的…”銀朱低聲道。

        “那是為什么現在…”葉瑾疑惑地看向銀朱，自打他記事以來，父親對母親就十分冷淡，母親長年臥病在床，也少見父親探望。

        銀朱默默搖了搖頭，開始挑選嬌艷些的海棠。

        葉瑾又望了一眼那座看起來昏昏沉沉的屋子，抬腳走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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