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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祭拜


下午,蕭皇后差人送來了兩匹上好的料子,似是動物毛皮,烏黑油亮,說是念及紫清體弱做些暖和的斗篷。還有兩枚墨玉手串,墨玉是遼國特產的一種翠玉,晶瑩剔透的,煞是好看。容妃和淑妃也紛紛送來賀禮,就連馬昭儀都送來了一對瓔珞墜子。紫清招呼綺紅把這些都收拾妥當。

        一轉眼,暮色降臨,原本用過晚膳正在屋內看書的紫清突然喚了松枝一聲,松枝會意,拿出斗篷替她細細裹好,“郡主…綺紅被我指使著去膳房盯著做甜湯去了,沒人會來的,可以出去了。”

        紫清點點頭,拿過手邊一些折好的書卷模樣的東西:“那便出去吧。”

        主仆二人未點燈,摸黑走到外頭日月宮后殿一處極為偏僻的地方,松枝摸出一個火折子,“郡主可要快一些,莫要叫人發現了。”

        紫清點點頭:“我省得。”

        今天是林溫逝世后第四十九天,按理紫清是要祭拜的,可是她遠來此地,根本沒有這個機會。只能白日里臨摹了一些原來林溫教習她的字帖,想偷偷摸摸燒給他,以寄相思。宮中私自祭拜是大忌,所以兩人特地支開綺紅,尋了處偏僻之地。

        紫清不甚熟練地點燃火折子,輕輕展開她寫的那些字,看著火苗吞噬一張張字帖,紫清眼前模糊起來,她似乎透過火光看到了自己小時候被林溫一筆一劃教習寫字的畫面…

        “爹爹,你放心,阿姜現在過的很好…皇上對我極好…爹爹放心…”松枝隨她跪在一旁,替她護著燃燒的火苗,紫清半跪在那里,默默哭著不敢出聲,看的松枝很是心疼。她一邊護著火焰,一邊替她順著后背,突然不知怎么的一陣邪鳳猛地吹動火苗,眼看著火苗向紫清襲來,松枝一個不備,直接把紫清向后一扯,自己擋在身前…

        “小心!”斜刺里突然傳來一聲叫喊,紫清感覺被人從后頭攬住,松枝也及時被人拖開。紫清驚慌之余抬起頭,竟然是耶律阿齊,也不知道他一個人默默在那里站了多久。

        松枝惶惶然立刻跪下,“皇上,是奴婢的主意,奴婢擔心郡主思鄉心切,才出了這個法子,是奴婢明知故犯,請求皇帝處罰奴婢,不要牽連郡主。”

        “你倒是護主心切…”耶律阿齊手里還攬著紫清,低著頭看著松枝說道。四周黑黑的,只有他帶來的小太監手里提著一盞極暗的燈籠,旁邊有個護衛按住了松枝。

        紫清也有些慌神,生怕松枝因自己受到處罰,穩住身子后便也想跪下去。卻沒想耶律阿齊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招招小太監拿來一個似編織籃子模樣的東西:“是我的不是,前些日子和皇后商議你封妃的日子,只顧著選個吉時,竟然忘了今日是你父親七七祭祀之日,不敢陡然提起怕惹你傷心,就悄悄過來看看你。這是我替你尋的紙錢,聽說汴京處習俗便如此,不必藏著掖著,大膽來便是。”說罷他的手離開了紫清的腰肢,規矩地后退一步,只是手還向前伸著。

        紫清撼然,她顫抖著接過耶律阿齊手里的籃子,猛然間跪倒,“多謝陛下…”言語間淚水也湯湯而下。

        “又來了…”耶律阿齊伸手扶起她,頓了頓還是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早聞林先生滿腹經綸,可惜沒機會與之討教一二,如此人才,我也是佩服的。快去吧,莫要耽誤時間,我在旁邊替你護著,不必擔心火苗的問題,”他又頓了頓:“以后隨時…你想祭拜你父親都可以,我可以為他立一個衣冠冢,若是覺得出宮好些,也可以在宮外,不過…要等到春日里你身子徹底好了再說。”

        聽聞這些,紫清再也忍不住,她一頭扎進耶律阿齊懷里,揪著他的袖子號啕大哭起來,仿佛哭盡了這些天來的壓抑和委屈,一時間又成了那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在父親懷里痛快地大哭一場解決問題的小郡主。

        耶律阿齊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莫要再哭了,此處風大,仔細傷了臉頰。”

        在耶律阿齊陪同下,紫清把那些紙錢都盡數為林溫燒去,哽咽著和林溫又說了許久的話,他也不出聲,就在一旁默默陪著。

        送紫清回到日月宮的時候,耶律阿齊伸手觸了觸她的臉頰,紫清瑟縮了一下并沒有向往常一樣躲開,耶律阿齊笑笑,“就是想看看你冷不冷,今日哭也哭了,快些叫綺紅備水,你也早日歇息,否則明天眼睛腫起來就不好看了。”

        紫清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用手撫了撫臉頰,沒吭聲。

        耶律阿齊看看一旁的松枝,“這丫頭倒是護主心切,明日記得領賞,不過還有一事你做的不妥。”松枝正要下跪謝恩,突然聽聞他話鋒一轉,又惶惶抬頭,耶律阿齊用下巴點點紫清,“這可是我的嫻妃了,你還叫郡主?”

        松枝“撲通”跪下,“奴婢知錯…”

        “行了,快些起來吧,玩笑罷了,若要真的責罰你,你家主子又要哭哭啼啼了。”耶律阿齊意有所指地看著紫清。

        紫清咬咬唇一言不發。

        他又笑笑,轉身離開。

        松枝晚上伺候紫清沐浴的時候,忍不住說了一句,“奴婢覺得,皇上待您是真好…”

        …

        那廂不遠處的韶華殿燈還燃著,蕭皇后著一身黃色中衣慵懶地靠在床架上,“此話當真?”一旁的地上跪著一位婢女。

        “回皇后娘娘,奴婢親眼看見的,今日皇上命身旁伺候的公公準備了紙錢,晚些時分向著日月宮的位置去了。”婢女伏在地上恭敬地回道。

        皇后手指輕按額角,“這么晚了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本宮這件事?”

        坐在一旁圓凳上的竟是馬昭儀,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娘娘,我看皇帝對嫻妃頗為上心,對她多有縱容,封妃如此大事還叫她親自擬訂封號,就連宮中祭祀一事都如此…”

        “夠了,你想說什么?”蕭皇后舒展了一下身子。

        “臣妾只是怕有朝一日…”

        “是怕有朝一日越到你頭上還是越到本宮頭上?”蕭皇后盯著馬昭儀,似笑非笑地說:“她現在已經越到你頭上了,馬昭儀。”

        馬昭儀有些憤憤地攥緊了手里的帕子,“臣妾…”

        “再寵愛不是照樣沒有侍寢,”蕭皇后慢悠悠地撥弄她的指甲,“皇上只是貪圖一時新鮮罷了,沒見過那汴京城里身嬌體軟的美人。春夏日里捺缽,長時間在馬背上顛簸著,就算坐上軟轎也得半月一月,這身嬌體軟的郡主受不受得住還不一定呢?”

        馬昭儀愣了愣,復又低頭擺弄起手里的帕子。

        紫清這頭整個人泡在熱水里舒展身子,垂著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從浴桶出來的時候,她被松枝嚴嚴實實裹了起來,經過窗子時望了一眼外頭的皎皎明月,暗暗嘆了一口氣,仿佛下了什么決心。

        同在皎皎明月下的不止她一人,還有遠在汴京城的葉瑾。

        他沒在皇宮,而是在潭清寺的后山。

        山上有一座墓,墓前的石碑已從一座成了兩座。他站于墓前,沉默了很久。直到嘯鐵悄聲尋來,給他遞上一個布包模樣的東西,他才有了動作,慢慢接過那東西。

        葉瑾屈膝蹲下,借著身體擋住周邊呼嘯的風,慢慢燒著身前的紙錢,“林先生,”他低沉開口,“葉瑾愧對先生囑托,故多日不敢來探望先生,今日斗膽,在先生七七祭祀時日為先生燒些紙錢聊以表情,生前已諸多奔波,還望先生泉下安寧,切勿過于思慮…”說著說著,他慢慢垂下頭沒了聲音。過會他忽而用手用力抹了一把臉,緩緩起身。

        不過一月時日,葉瑾渾身纏繞的已非以前的倜儻意氣,少年眸色沉沉,像一座沉默的矗立在那里的小山頭。側臉望過去猶如刀刻,分外瘦銷,仔細看去,嘴唇已經泛白,還帶出幾分不正常的紫色。一旁的嘯鐵看著實在不忍,上前一步遞上大氅,“主子,天氣嚴寒,還是披上大氅,保重身子。”

        “不必。”葉瑾揮手制止嘯鐵,“人找到了嗎?”

        “尚未。”嘯鐵聲音也低了下去,“屬下已經親自帶人把江南一帶香粉鋪子尋了個遍,未見夫人所說那女子,四處打聽也沒尋到叫做香荷的人。”眼看葉瑾眉頭越皺越緊,嘯鐵聲音帶上幾分試探,“其實已經過去這么多年,或許…”

        “住口!”葉瑾突然急言令色起來,一時忍不住猛烈地咳了幾聲,葉瑾急忙跪倒在地,“屬下失言,必當盡全力為殿下尋得香荷姑娘,還請殿下保重身子,否則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葉瑾穩了穩身子,沒有理會嘯鐵,一言不發轉身向后走去。

        嘯鐵見狀匆匆起身追了上去,夜路難走,尤其還是山路,他望著前方明顯較之前單薄許多的身影,一時間內心又苦又澀。

        自從上次夜探公主府,葉瑾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每天除了沒日沒夜跟隨新晉太傅學習東宮事宜,就是去教練場默默練習,話一下子變得少了起來。每晚嘯鐵守在門外,三更天還能聽見里頭翻身嘆氣的響動,第二天即使眼下掛著烏青,也沒見休息過一天。況且上次吐血之癥沒有完全休養好,如今明知身子不好,也總是穿著單薄的衣裳。從公主府帶回來的郡主的東西明面上再也沒看過,只是把它們鎖在東宮一個箱奩中,但是每次自己進去伺候著,總是能看見那個小箱子挪動了地方,定是日日打開來看…嘯鐵知道葉瑾心里有事,但是他總是憋著不肯向外人吐露,這樣下去嘯鐵總是擔心他憋出毛病來。夫人如今不在,殿下與皇上的關系也一直不冷不熱,思及此,有時候嘯鐵也會覺得皇上心太狠了,但是坐上那個位置,若是心腸柔弱,優柔寡斷,恐怕早就被人撕碎了。

        一路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了山腳下,葉瑾完全無視嘯鐵為他準備的馬車,直接翻身上馬,揮鞭向皇宮的方向趕去,嘯鐵不敢阻攔,急忙跟在他身后也縱馬而去。

        此時天色已晚,街上人跡寥寥,葉瑾避開大路以防驚醒街道邊的百姓,從一條不常走的小路繞了過去。眼看從小路出去便可至化龍坊一帶,突然斜刺里沖出來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攔在葉瑾的馬匹,葉瑾緊急勒住馬匹,惹得馬兒高高揚起頭顱打了一個響鼻。

        驚心動魄。

        “何人?”嘯鐵怒極拔劍擋在葉瑾身前,隨行侍衛早已上前制住那婦人,直接拎到葉瑾跟前。

        葉瑾皺著眉瞧著眼前的婦人,只瞧她臉色蠟黃,衣衫破舊打著很多補丁,頭發銀絲縷縷只綰一根木簪倒是梳的一絲不茍。

        打量以后,葉瑾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婦人,卻沒想到那婦人掙扎著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幾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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