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雨勢漸大，王繆按照郁老板交代的處理好紋身。

        拿著一個小鏡子照在上面，真的很漂亮。

        黑海與他溫潤瑩白的皮膚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過會兒，王繆拍了一張照發給隋安，立馬就收到了一個視頻通話。

        “靠，你紋了？”隋安撥開腰上纏繞的手臂，咋呼呼的喊。

        “嗯，今天紋的。”王繆說。

        “好看啊，頭一次見黑的海，老柳樹那一家嗎？”隋安問。

        “是呀。”王繆含蓄的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彰顯他的愉悅。

        “真挺好看，我也想紋了。”隋安羨慕地看著，撇著嘴說。

        王繆還沒說話，視頻那頭就傳來一聲暴躁的聲線——“老子給你紋！別的男人不行！”

        王繆笑了笑與隋安聊了兩句就掛了視頻。

        用小毯子包住身體，王繆靜靜地望著砸到小窗戶上的雨滴。一條條水痕滑下，聲音震顫，就像是隨時可以透過玻璃進入閣樓一般強勢。

        樓下的小機器人準點報時——

        一周后，紋身的地方基本上沒事了。

        王繆站在浴室里，手指輕輕從紋身上覆過去，一點一點的掩蓋住。

        晚上六點。

        到了與郁老板約好的位置，一家做泰國菜的，味道還不錯，王繆跟隋安來過幾次。

        “怎么還不來？”

        王繆喃喃著，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時間。

        他們約定的是六點半，現在六點二十二。

        郁老板看上去并不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啊，王繆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沉浸在秋雨夜晚的城市。

        王繆嘆口氣，指尖戳著桌子。

        正當他沉浸在要不要發個微信問一下的時候，郁老板的微信電話先來了。

        “喂？”

        王繆蹙眉，那頭只有微弱的電流聲。

        好一會兒，才傳來幾聲壓著的咳嗽聲，郁老板清冷的音質變得沙啞。

        “抱歉，我受涼導致發燒，可能過不去了。”

        “沒事兒，身體要緊。”

        王繆抿了一下嘴，突然就沉默下來。

        過了幾秒。

        “那，那個…”他有點糾結，“我打包點過去？”

        提著幾個餐盒，王繆從出租車上在貓耳巷口下車，剛扣上帽子，就看見在一片朦朧晃悠的夜色里。有一個清雋欣長的身影停駐在幾步之遙處，長發被豎起，幾縷調皮的隨著風飄動，漆黑的眼眸清晰的倒映著晚晚秋景。

        “你怎么出來了？”王繆趕忙過去，檀香順著濕潤移來，視線觸及郁老板身上單薄的黑色長衫，眉頭不自覺地蹙在一起。

        “接你。”郁籬言簡意駭，手里的傘微微傾斜。

        王繆愣了一下，對上郁老板毫無溫度的眼神，只有一秒就錯開。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么走在雨中。

        一直到老柳樹旁。

        王繆的余光撇見郁老板眉頭擠著，十分不舒服的樣子。

        夜色很濃，他微微一頓，覺得這個表情有點熟悉，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好像曾經見過無數次。

        趁郁老板開鎖的那幾秒。

        王繆掏出手機點開了郁老板的轉賬信息再一次確認，的確不是籬字，是因。

        郁因不是郁籬。

        也是。

        人都消失這么多年了，哪能這么好遇見的。

        王繆合上手機，跟著郁老板的步伐，撇開腦子里嘈雜的思緒。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兒時好友了。許是突如其來一個姓郁的，才會讓郁籬再一次跳進腦海里。

        第一次他進郁老板家里的主房，燈光明亮，客廳不算大，全是上好的實木家具，靠在廚房那邊有個金絲楠木的方桌子，四個椅子擺放在四個方向。桌子上頭放了個圓形托盤，盤里擺著透明玻璃的圓胖子形狀的花瓶，里頭插著幾株向日葵，旁邊是一個白瓷茶壺與四五個茶杯。

        郁籬睨了提著餐盒站在門口的青年一眼，微微凝視，“不累？”說完，他就捂著嘴輕咳了一聲，臉色蒼白起來。

        “郁老板，你好像很嚴重，吃藥了嗎？”王繆將手里的餐盒放下，一邊拆開一邊用余光看一直擰著眉的郁老板。

        “吃了。”他說的很簡單。

        王繆突然發現，只有在紋身的時候郁老板才會說很多句。

        泰國菜并不是重口味，王繆選的其中最清淡的菜品。

        他們面對面坐著，王繆不時的偷偷看郁老板。他吃的不快不慢，動作優雅，有一種這不是一份烏冬面，而是一直上好的牛排的感覺。

        “郁老板，還和口味嗎？”他忍不住問。

        “還行。”郁籬淡淡看了他一眼。

        王繆抿了一下嘴，這絕對是他吃過最尷尬的一頓飯。

        好不容易吃完飯，王繆想告辭，但增大的雨滴讓他只能坐在屋檐下，裹著郁老板給他拿來的黑色大衣，聞著香爐飛出的濃郁的檀香望著雨幕發愣。

        而郁老板吃完飯就進了工作室里，拉上了簾子去創作。

        一陣嗡嗡嗡聲透過雨滴的落幕聲涌進王繆的耳朵里，掃了一圈，視線定在郁老板沒帶進去的手機。

        放在剛剛吃飯的餐桌上。

        王繆看了一眼大雨里的亮著微弱光的工作室，又看了看響不停的手機。

        遲疑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拉著長到小腿肚的大衣衣擺走進去，拿起手機，抿嘴稍稍斟酌了一下，手機還在不停的跳出來微信與短信。

        王繆抵不住好奇與期待，粗略的看了一眼，瞳孔驀地一縮。

        短暫的心跳加速后，他放下手機，像是沒事人一樣坐回了木椅子上，有些呆滯的望著大雨，連一直拉在手里的衣擺什么時候掉在地上被雨打濕都沒注意到。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王繆的脊柱麻木。

        他突然甩開衣服站起來，沖進雨里，巨大的聲響炸開。

        “郁老板，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青年清脆的聲音穿透雨與磚塊襲進郁籬的耳膜里，手里握著的刀松懈落地。他幾乎是佝僂起來，幾個字硬生生從嗓子眼里擠出來。

        ——小兔子終于知道了。

        黑霧籠罩在他的靈魂上，卻想站在高處觸摸光明。

        郁籬熟練的包扎傷口，處理狼藉，片刻后，他掏出另外一個手機，上面是他給自己發的短信與打得電話。

        郁籬面無表情的將手機毀尸滅跡。

        一直到雨幕漸消，他才起身關掉燈，走到客廳，拿起餐桌上的手機，眉頭微擰，除了他故意的電話與短信外。

        多了兩個其他的電話與短信。

        -郁籬，你好，我是林涎，關于豫區書院校長何友明畏罪潛逃一案，近期有了一些新的情況進展，你有時間話，麻煩回一個電話。

        郁籬木著臉，撥通了林涎的電話。

        沒兩下就通了。

        “為什么聯系我？”他問。

        那邊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說。

        “郁籬，三年半前你舉報豫區書院非法營辦，虐待學生，并拿出了證據證明校長何友明殺人，但我想你應該沒全部提供上來吧？”

        郁籬嘴角緩緩地勾起，有些諷刺，“何友明跑了這么多年，你才有了一絲線索，升官發財以后就開始插科打諢了對嗎？”

        “我知道你有情緒，除去證據，何友明的活動軌跡逐漸往你的周圍延伸，我懷疑他要報復你，不管有什么事，你最先聯系的應該是警察，我們這邊已經聯系當地的警察，會盡快……”

        郁籬嗤笑了一聲，不等對面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何友明要來找他？

        郁籬舔了舔嘴唇，沉寂的眸子發出異樣的光。

        王繆一路跑著回家，七八分鐘的路，只用了三四分鐘。

        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他冷得哆哆嗦嗦的掏出鑰匙開門，濕漉漉的手指在沙發的毯子上混亂擦了幾下，才點了一下玻璃桌上放著的小機器人頭部的紅點。

        王繆洗完熱水澡，站在鏡子前，摸了摸紋身。

        縮在閣樓的沙發上，王繆迷迷糊糊的睡著。

        在夢里，他看見了一個少年。

        個子比他高出很多，五官比他精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對面站在濃霧里的少年戴著一層口罩，只露出緊鎖的眉頭與冷漠又漂亮的桃花眼。

        王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往前伸了伸手。

        少年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進濃霧里，不斷的往深處走。他走不過去，只能站在原地急的不聽的喊，哥哥，哥哥，你快回來，不是說好去周末帶我去少年宮看文化展的嗎？

        少年宮沒人來，只有他一個人。

        他望著安靜的街道，等不到忘記約定的人。

        樹葉嘩嘩啦啦的響，風呼呼的吹，縮影下，只剩下一片狼籍。

        王繆睜大眼，大大的，毫無聚焦的盯著天花板。

        閣樓變成了一張漁網，將他像一只落入圈套的小動物一樣宰殺。

        王繆急促的呼吸了幾下，坐起來，跑到樓下，拉開冰箱，身體微微前伸，將被拉開的縫隙堵的嚴實。

        只剩下微弱的透藍的幽光。

        他伸著頭，小心的悶了幾口冰水才覺得緩過來，微微偏頭，望向四周。許久，王繆才突然發覺，窗外的雨停了，世界安靜至極。

        一大清早，隋安就來敲門。

        王繆頂著翹起的呆毛，迷迷瞪瞪的拉開門，不明所以的看著隋安。

        “干嘛啊？”他打了一個哈欠。

        “你說呢？”隋安把他推進去。

        “我怎么了？”王繆不明白。

        隋安笑了：“表姨電話打給我，說你不太舒服，讓我來看看你。”

        王繆微頓：“哦，我沒事，就是昨天晚上淋雨了。”

        隋安說：“我去給你燒水，你把感冒藥吃了。

        王繆裹著灰色毛毯，手臂抱著屈起的小腿，下巴枕在雙膝之間被拉直的毯子上，一雙澈亮的眼睛灰蒙蒙一片。

        偶爾會隨著隋安的身影而動。

        隋安熟悉王繆家里的一切，他弄好一切，就靠著擺放在玉器的木架子旁，盯著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傻不拉幾的人。

        “燒傻了？”

        王繆沒理他，慢吞吞的往右邊歪，整個人蜷在沙發上。

        隋安嘖了一下，掏出手機給王繆轉賬，“你媽給的，收了吧。”

        王繆沒動，就縮成一小團。

        隋安垂眸。

        陰暗的客廳像是被時間凝固，只留下機器人頭部的小紅點在閃爍。

        隋安什么時候走的，王繆不知道。

        只知道吃完藥他就睡著了，外面又下起了雨。

        嘩嘩啦啦，滴答滴答。

        王繆摸出手機，找到郁老板的微信。

        -郁老板，我發燒了，可以麻煩你給我買點感冒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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