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司機右臂帶著“服務(wù)”袖章，后座乘客是個身材矮小的可愛女孩，穿了一件紅色沖鋒衣，帽帶墜子是黃色星星的模樣，胸口也有個黃色圓形圖標(biāo)，以“支援”二字圍成。

        彎過了一座山，司機從鏡子里望向她：“小吳，前面下了坡，過座橋就到陽山村委了，我們是過一夜還是繼續(xù)趕路？”

        “師傅，您狀態(tài)還行？”小吳拿出了手機，打開了主界面上唯一的一個app——數(shù)者生存。

        司機眨眨眼：“我還行。”

        “那我們吃了夜飯，您調(diào)整一下，繼續(xù)趕路吧，辛苦。”她指尖點開個人主頁，調(diào)出了她的任務(wù)——

        待支援靈照縣唯一一所農(nóng)家樂請求支援！本縣復(fù)興村后勤部急缺技術(shù)支援！救救救！［詳情鏈接］【判定：s】已接受

        司機精神振奮：“為人民服務(wù)嘛！”

        詳情鏈接分左右兩欄。

        左欄是任務(wù)發(fā)布人及其相關(guān)信息，這所唯一的農(nóng)家樂老板叫常巍，靈照縣復(fù)興村后勤部臨時負(fù)責(zé)人。

        右欄是支援者認(rèn)證信息，她叫吳旗擁，志愿者源地是某大學(xué)研究生院。

        左欄的那張熟悉的免冠照，她放大，縮小，又放大……常巍的頭發(fā)很短，眉目端正。

        兩個人的履歷表有兩行是重疊的：

        2066年9月，在臨照第一中學(xué)就讀。

        2070年7月，畢業(yè)于臨照第一中學(xué)。

        國內(nèi)數(shù)者生存官網(wǎng)的支援方向為戶籍地就近支援，目的是為了有效地與本地群眾進行溝通，并且支援者有很大的概率回到家鄉(xiāng)，熟悉的地貌能為展開救援提供便利，為解不出數(shù)學(xué)題被困的受災(zāi)群眾爭取到更多的救援時間。

        吳旗擁本以為會系統(tǒng)匹配到自己的鎮(zhèn)子，好巧不巧，在她的面前有兩個本鎮(zhèn)的a級組隊任務(wù)，更新時間是前三秒，最后一個加急的隔壁村s級單人支援任務(wù)，更新時間在前十分鐘……

        好巧不巧，s級任務(wù)的請求支援人是她剛放下的高中暗戀對象，常巍。

        三年不見，三年沒聯(lián)系，常巍應(yīng)該變了吧？

        腦海中，一張干凈的男生笑臉一閃而過，同時劃過的，還有被大家短暫討論的關(guān)于他的一張類似約會的背影照。

        唉——

        一道白光閃過來，晃了她一眼，吳旗擁熄屏，抬頭又看到了那道白光，追著他們的汽車移動。

        “師傅，看到白光了嗎？”吳旗擁拍拍司機的靠背。

        白色刺眼的光斑一直跟著他們，可能是求救信號。

        師傅已經(jīng)減速：“看到了，同學(xué)你找找是不是有人求救啊？這里基本上是果園，一般只有操控和維護農(nóng)業(yè)無人機的技術(shù)員留守，數(shù)者生存危機爆發(fā)后，他們也是第一批出來參與搜救的民間團隊。”

        “居然把果園里的受困群眾漏了？不應(yīng)該啊……難道是民間組織的支援隊被困了？”停車后，吳旗擁從政府為志愿者的準(zhǔn)備的背包里掏出望遠(yuǎn)鏡，走到山崖邊，往底下的果園里搜尋。

        師傅趁機補充水分，吃點巧克力：“同學(xué)，你們這些裝備還能直接用了？”

        “我們在出發(fā)前，已經(jīng)把裝備解鎖的題都做完了。”使用同一道具，只需要解鎖一次，吳旗擁在東南方縮小了范圍，那個光斑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那小樓離他們很近，肉眼可以看見，她叫來司機，“師傅，你看看這里怎么走？”

        司機不敢置信：“我，我能用望遠(yuǎn)鏡？”

        吳旗擁直接把望遠(yuǎn)鏡遞給他：“能，我們組隊了，我開放了權(quán)限，隊內(nèi)就可以共享。”

        “這老天爺還算有點良心，我第一次被困在房里，想開門，突然要答題，不答出不去……把我嚇得，差點連初中數(shù)學(xué)都不會算了。”司機嘟囔著，照吳旗擁指的地方找過去，那個光斑又出來幾次，隨著夕陽光照的減弱，光斑也消失了。

        物競天擇，數(shù)者生存。

        這是數(shù)學(xué)答題機制憑空出現(xiàn)后，網(wǎng)絡(luò)上流傳最廣，甚至被政府認(rèn)領(lǐng)的一句話。對人類來說，這是天降的災(zāi)難，沒人知道源頭是什么，在找出解法之前，大家只能硬著頭皮答題，獲得生存下去的權(quán)利。

        “我知道是哪里了。”司機讓她上車，點火，起步，“這地方是一個果園的邊緣，有一棟以前放糠的小木樓，后來果園不讓養(yǎng)豬了，就沒人去那里了。”

        他們半坡改道，先去救人。

        小木樓的一樓是架空層，二樓有三個大房間，各個窗戶都有人貼在上面，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支援車的靠近。

        吳旗擁背著包下車后，和司機上了二樓，她跟第一個窗口紅著眼睛的人對視后，抬抬手指——接受組隊邀請。

        這算是老天爺給他們?nèi)祟惲舻靡粭l后路了，能組隊，群體活下來的希望就更大。

        那個臉色蠟黃，額頭焦黑的中年男人呆滯的眼珠終于轉(zhuǎn)動起來，望著眼前憑空出現(xiàn)的科技藍浮窗，流著眼淚，顫抖地抬手點了確認(rèn)。

        他的嘴一直在動，吳旗擁聽不到他的聲音，直到他們組隊成功。

        ——“有救了……終于不是答題窗口了！”

        他說的是北方某地的普通話，不是本地人。

        在組隊的情況下，他們隔著房間，隔著玻璃，室外的風(fēng)聲和吳旗擁的聲音傳進來了，他才有重回世界的真實感。

        吳旗擁也用普通話和他交流：“你從內(nèi)部開門，我來答題。”

        司機見他走神，也敲敲玻璃，地方口音相對重了點：“誒！可以開門了，她是我們的救援隊長！”

        那個男人回過神來，叫來屋里的其他人，大家擠在門口，吵成一團。

        一個虛擬窗口彈出來：

        【計算題：已知門寬1米，可活動的角度為90度，請問該門在平整地面劃出的最大理想扇形面積是多少？】

        一道扇形面積題，這幫人解不出來，所以開不了門。

        吳旗擁抬眉：“你們一共幾個人？”

        那個男的掃其他人一眼：“這里有五個男的，隔壁還有兩個女的，如果都還活著的話。”

        吳旗擁望著司機：“師傅，您去看看隔壁的情況吧。”

        “我不是隊長……”司機有些窘迫，只有隊長可以發(fā)出組隊邀請。

        吳旗擁：“沒事，你在窗外確認(rèn)兩位女性安全就好。”

        “專家……還沒好嗎？”里頭的男人們開始焦慮了。

        吳旗擁看著輸入完畢的答案：“嗯，有點難……你們被困在這里多久了？”

        男人算算天數(shù)，疲憊不已：“一周吧？我們來的時候，果園都沒人了，爽約不是我們公司的風(fēng)格，于是等了幾天，就遇到這狀況了。”

        吳旗擁笑了笑又問，她依舊盯著那塊包含科技?xì)庀⒌陌胪该魉{色面板：“來這里考察果園的外地老板？”

        見救援隊的隊長沖他們笑，男人倍感親切，忙不迭點頭：“對對，買臍橙，在這里住了段時間。”

        “你們的身體怎么樣了，有什么不適么？前面有個村子，我們可以送你們到衛(wèi)生站。”吳旗擁極其耐心地和他們聊天。

        男人苦笑道：“我們還好，不用去，就是這幾天吃的老糠……有點餓，麻煩專家送我們到村口就好。”

        小樓廢棄超過大半年，這點糠都不知道放了多久。

        吳旗擁確定答案，選擇提交，把困住他們的老舊木門打開，組織受災(zāi)人員有秩序撤離：“你們?nèi)藬?shù)不少，但擠擠還是可以坐下的，不要亂，我們不會拋棄一個人。”

        “謝謝。”“謝謝姑娘啊。”

        吳旗擁兩手插兜，往隔壁走去，那幾個男的亦步亦趨，聽她繼續(xù)說：“不過，我們確實不能送你們到受災(zāi)群眾安置點，救你們不是我的任務(wù)，只是順路。”

        那幾個男人非常感激：“沒事沒事，我們本來也不想麻煩專家的，到村口前面的橋頭就行。”

        “也好。”在和他們的交談間，吳旗擁把另外兩名受困女性救了出來，“上車吧，各位。”

        吳旗擁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和行李，坐到了副駕駛，在司機啟動以后，給他一個眼神。

        司機順著往過去，愣了愣，指著那個黑色小按鈕：“？”

        吳旗擁點點頭。

        司機“啪”一下，把隔離駕駛區(qū)和乘坐區(qū)的電子門放下來。

        后座準(zhǔn)備松緩的人們又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怎么了？怎么了專家？”

        吳旗擁沒理會他們，拿出了手機：“110嗎？s335號支援任務(wù)請求接通靖江府臨照縣陽山村警務(wù)室……您好，我是數(shù)者生存s335號支援者吳旗擁，橋頭果園救出受困人員七位，五男二女，有傳銷嫌疑。”

        后排的男人虛弱地辯駁：“不是……專家？什么傳……我們不是搞傳銷啊！我們就是來買橙子的！”

        司機笑了笑后座的白癡們：“數(shù)者生存半個月前就開始了，你們上一周被困的？果園的技術(shù)員就是當(dāng)?shù)刈羁旖M成的救援隊，他們怎么會不救合作方？還是說你們躲得挺好？”

        “我們……”

        “真的，可能是有延遲……”后方傳來痛苦地辯解。

        “你還知道延遲？”吳旗擁也笑了，胳膊搭在車窗里，手拿著手機有節(jié)奏地虛虛點擊空氣，“首都時間2075年3月15，早上九點整，所有網(wǎng)絡(luò)斷開連接，全球陷入數(shù)者生存危機，16日緊急開通官方全國志愿者報名通道，你還擱這延遲？聽口音，老家離得挺遠(yuǎn)吧？”

        后面沒聲了，吳旗擁搭著車窗，悠悠地說：“全世界都同步，就這小木樓延遲了？到底是這里的風(fēng)水有問題？還是里頭的人有問題？”

        ……

        支援車壓著最后一道夕陽駛進陽山村，村口處，等著他們的，不僅有兩個民警，還有當(dāng)?shù)刂г�隊中的兩個子弟兵。

        人員交接完畢，吳旗擁在陽山縣的支援后勤食堂吃飽，在等司機抽完煙。

        小民警也正吃了出來，和她打招呼：“同志！眼睛毒啊，那幾個就是搞傳銷的，他們這還是分部，騙外地人來村里搞‘開發(fā)’來了。你這是要去哪里支援，怎么就一個人？”

        吳旗擁笑笑：“辛苦，我去復(fù)興村的農(nóng)家樂，屬于單人定點任務(wù)。”

        “單人定點是s級了，專家，專家辛苦。”小民警和她聊天，“我們縣一直都挺落后的，雖然苦日子沒有了，但實在跟不上社會的發(fā)展，還在靠旅游吃老本，據(jù)說開店的題是大學(xué)程度的，農(nóng)家樂難度更高，現(xiàn)在只剩復(fù)興村那一家了。”

        “物資車還沒有來，其它車輛救援隊開走了一輛，怎么弄？”另一個民警過來問。

        吳旗擁跟那邊抽完煙的司機招手：“師傅，你把這群人拉出去吧。”

        “你怎么辦？后面還有一座山。”司機犯難了。

        “你們出個人押過去，我走進去就好。”吳旗擁連忙和小民警說，“我跑馬拉松的，拿過2072年靖江府青年組的冠軍，從小參加野外拉練活動，而且我裝備齊全，可以自保。”

        “哇？！”民警和司機都核實過吳旗擁的履歷后，都放心了，“那行吧，我們就占用送你的車了，多謝。”

        “不用客氣。”

        晚上下起了雨，吳旗擁在這里過了夜，早上四點雨停，天沒亮，她動身了。

        一個人，背著支援包，披著灰蒙蒙的晨霧繼續(xù)朝深山行徒步走去，無人相送，孤獨赴約。

        四點半，一通電話打進來：“小吳！你走到哪啦？”

        “水電站，怎么了？”吳旗擁沒有再繼續(xù)走，她停在山側(cè)，俯視這山下湍急的流水和被密林遮掩的岸邊，非常危險，更何況下游還有個大水庫，路上有些濕滑，更得專心。

        電話那頭的小民警喊道：“前面山體滑坡了！你回來！等我們接你……”

        山體滑坡？

        “規(guī)模大不大？幾點滑坡的？現(xiàn)在那里什么情況？”吳旗擁問。

        小民警告訴她：“昨晚兩點崩的，三點的時候挖機就到了，現(xiàn)在你也過不去，還是先回來吧？我怕山里其它地區(qū)也崩呀。”

        昨晚兩點，還好她讓司機送人走了，否則遇害的可能性很大啊……吳旗擁環(huán)視周邊，這里有很大一片固土的叢樹林和毛竹林，大概率是塌不了的。

        “沒事，復(fù)興村的后勤要緊，不添麻煩了。”她舔舔嘴唇，“現(xiàn)在雨停了一個小時，只有前面塌的話，問題不大的，挖機已經(jīng)到那里，說明情況還好，我先掛了。”

        “哎——”

        掛了電話，吳旗擁收拾好心情，繼續(xù)前進，并做好從泥石流造成的土坡上爬過去的準(zhǔn)備。

        復(fù)興方向，挖機已經(jīng)挖了快兩個小時，現(xiàn)在是四點三十七分，挖機司機忽然停了，朝下面探頭：“兄弟，那是你要接的專家嗎？我看到一個紅衣服的人過來了，個子小小的。”

        “我看看！”在地面幫忙清理路障的男人脫了手套，露出和農(nóng)家樂任務(wù)中那張免冠照一樣的臉，飛快地爬到挖機上往前看，霧有些散了，他不禁恍惚一陣，隨后握緊拳頭輕輕說，“是的……”

        “這就認(rèn)出來了？兄弟，眼睛挺利啊！”

        “有支援者隊服嘛。”常巍跳下車，背對開路隊，爬上了側(cè)邊用石頭砌成的簡易臺階，“我去帶人過來。”

        下了坡，吳旗擁打量這大半層樓高的土坡，準(zhǔn)備徒手爬，一頭碎發(fā)從土堆上探出來，四下張望。

        直到兩人剩下三米的距離，常巍一肚子亂七八糟的句子都沒說出口：“咳，謝謝你能來，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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