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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今與昔


第二十六章今與昔

        林木葉中午和古大夫一起到醫館邊的飯館吃飯。走在路上,一輛飛馬從她身邊馳過,她只覺得身形一晃,腦袋朝下,就被橫在了馬背上。

        “洛州月牙谷李成竹,請林賬敘話。”

        那個把她抓到馬背上的人對驚呼的古大夫說。

        飛馬留下一串串煙塵。

        煙塵不大,因為天氣很潮,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細細飄下小雨。

        越走,雨越朦朦。

        林木葉知道這是上山的路,路邊長青的草木發出一種非常強烈的被灼烤之后的草木氣息,一點也不好聞。

        好吧,可能是因為她想吐產生的錯覺。

        馬很肥,肉很軟,可是折彎在馬背上,任誰都會想吐。何況她剛剛吃過午飯,雖然吃得不多。她忍著胃里排山倒海的難受,感覺已經過了天荒地老那么久,馬終于在一個開闊平坦的地方停下。

        她從馬背上滑下去,向著路邊那些難聞的植物狂吐起來。

        吐到五臟六腑都錯位了,她才覺得好一些,翻坐在路邊,像一條死魚一樣呼吸。

        等她終于可以說話了,她說:“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這是仙公山后的一塊墓地。

        墓地用花崗石筑成,很大,墳包是仙公山的形狀,墓碑上寫著“艾州扁鵲穆氏女弦歌壽域”。

        這是……

        穆夫人的墓?

        她看向把他帶來的李成竹。

        李成竹全身素縞,一張臉跟衣服一樣白,淚流滿面。

        “這是她的墓。”他哭著走到墓碑前說:“她原來葬在這里。”

        她站起來。

        李成竹又犯了瘋病。墓地遠處,有穿著月牙谷服飾的武士牽著馬立成一排護衛。

        他們沒有人說話。這里的話他們也聽不見。

        寂靜得可怕。

        只有李成竹像只白色的孤狼一樣哭得抽抽噎噎,“你葬在這里八年了,我今天才來看你。弦歌,弦歌,你當真已經離開我八年了嗎?”

        她已經知道自己離不開,只好站在一邊。下了一場小雨,雨澆在她身上,帶著初秋的涼意,大風吹過,冷颼颼的。

        李成竹哭一陣,停一陣,發呆一陣,自言自語一陣。月牙谷竟然沒有人敢去勸他,似乎已經司空見慣。

        一直到雨停,李成竹似乎鬧累了,用常常的衣袖抹去臉上的眼淚鼻涕,雙目呆滯地四下望望,轉身,看見她。

        他的臉色很白,人很高大,眼里殺意瞬間飆升。

        林木葉直直地看他。不知道為什么,剛來沒人說話的時候她很害怕,現在看李成竹要死不活地哭了幾場后,她莫名其妙地就不怕了。

        “是你,對嗎?”李成竹厲聲道:“當年和楚夏威一起騙我的那個林乞兒就是你,是嗎!?”

        林木葉咬咬牙。

        李成竹喝道:“是不是?!”

        林木葉動了動腮幫:“是。”

        她的話音很平靜,心中卻似被一陣驚濤駭浪不斷地拍打。

        李成竹的雙眼瞬間變得通紅,臉上的肌肉都顫動起來:“你騙我!她已經死了,你冒充她來騙我!你憑什么!你憑什么!你憑什么!”

        林木葉的話依舊很平靜:“憑你當時也快要死了。楚總管為了救你,為了給你了一線生機。才讓我假冒弦歌……”

        “閉嘴!你也配提她的名字!你是個什么東西!”李成竹緊緊咬著牙,額上青筋爆出,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是你先欺騙了她。”林木葉道:“你既騙了她,天道輪回,我也來騙你。”

        “住嘴!住嘴!住嘴!”李成竹仰天長嘯,整個仙公山因此都動了一動。他面色紫漲,原本堪稱英俊的臉因為情緒激蕩已經開始扭曲。

        他瞧了林木葉的右臂一眼,忽然又似一個鍋滾滾的沸水被兌進了冰水里一樣,瞬間留下兩行淚。

        “那三年,是你一直在照顧我?!”他嗚嗚嗚地哭起來,像一只嚶嚶哀泣的無家可歸的小狗,“我記得,弦歌她一直陪著我……一開始我也是不相信的。我看著她自盡的,我看著她……我那時候還看得見。等我醒來,我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楚夏威說弦歌沒死……我摸得道她,我聽得到她的聲音,她的傷很快就痊愈了,一直陪著我。我們……馬上要有我們自己的孩子,我的眼睛也很快要復明……”

        說著,那只小狗忽然又發起瘋來:“是你!都是你!你為什么要騙我?!你怎么可以冒充她來騙我?!你憑什么冒充她來騙我?!”

        如果眼神真的可以噴出火,林木葉覺得自己此刻已經被李成竹眼里的怒火燒死了。但是她沒有死。

        她依舊用很平靜的聲音說:“因為我要活下去。因為我的聲音很像她,我的身形臉形都跟她很像。因為你當時瞎了,什么也看不見,只有靠聽音,靠觸摸才能辨認我是誰。”

        “你胡說!”李成竹原本一直跟她隔著三步之遙,這時忽然閃過來,怒吼著抓住她的雙肩:“你跟她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我不會認錯她的!是你在騙我!那三年是她在我身邊,不是你!不是你!”

        “你本不會認錯,是我故意學得很像……對不起。”

        “你為什么要騙我?!你怎么可以冒充我最愛的人來騙我?!”李成竹目眥欲裂,捏著她的雙肩,幾乎將她已經碎過一次的右肩再次捏碎。急怒攻心,他的喉頭腥甜,嘴角流出一股血。

        這時,有偷襲來到他的背后。

        他反身一掃,雙手接住來人的雙掌。四掌輕輕相接,來人已經越過他的頭頂,跳到林木葉身邊。

        是陸飲果。

        陸飲果,伸手輕輕圈住林木葉,退了三步,散掉身上的掌力。

        月牙谷的武士都圍了過來。

        “陸公子?”李成竹依舊紅著眼睛,癲狂中居然還認得人:“這是我的家事,請你不要干涉。不然休怪李某手下無情。”

        陸飲果的聲音清清亮亮:“李谷主有病在身,應該回谷中好好休養才是。”

        他的眼風里瞧見師父和父親的身影,于是放心下來。見林木葉臉色煞白,全身濕透,單薄的身子在山風呼嘯中瑟瑟發抖,他趕緊解下自己的斗篷,再解下自己的外衫,將外衫裹在她身上。剛才來的路上他多穿了一件斗篷,雖然下了雨,好在雨勢并不急切,所以外衫倒是干的。

        可惜剛剛應該多帶一件斗篷的。

        他心里想著,看著林木葉。

        林木葉卻看著李成竹,用一種很奇怪的,他從來沒有見她露過的眼神看著李成竹。

        他看了看李成竹,又看了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臟好像被什么刺穿了,鈍疼。

        李成竹看著披著陸飲果外袍的林木葉冷笑,“她是我夫人。你是什么人,也配跑出來管我們家的事。”

        說著起掌向陸飲果打去。忽然眼前藍色一閃,一個藍袍白須的老人跳出來,寬大的袖子一揮,將李成竹揮退一步。

        “李谷主請且息怒。”鄒素道。

        李成竹大怒,拔出腰間佩劍,向鄒素刺去。他盛怒之下,每一劍都刺得極為精準,劍中帶著凌厲的劍氣,將目前四周的草木都削斷了,斷草隨著山風四處飄飛,墓前的天空為之變色。

        但是鄒素依舊氣定神閑,似乎只是輕輕地揮一揮袖子,抬腳跳動,就躲過李成竹的劍身,收住長劍的攻勢。李成竹的劍越來越快。鄒素也衣袂飄飄,很快他們就被一片藍色的衣影覆蓋。

        忽然,只聽一聲悶哼,那片藍色的衣影停止了飄動,白色的亮劍也停止了揮舞,李成竹的口中驀然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

        “谷主!”

        月牙谷的武士們奔上前去,擺開一個圈,將李成竹護衛在中間。

        鄒素道:“不必擔心,他狂怒之下容易得瘋病,我將他一口血逼出來,好過存在心肺之間。”

        正說著,忽然山道隆隆,雷風鳴領著數十幾精銳鐵騎簇擁著穆弦清而來。到墓前下馬,穆弦清一眼看見這場景,不由臉色鐵青。

        “我是穆弦清。”他鐵著臉對圍成一圈的月牙谷武士道,“讓開。”

        為首的史彪聽說是醫仙到了,朝手下使了個眼色,讓開缺口。

        穆弦清蹲下,看著李成竹。

        李成竹神識尚在,看著穆弦清道:“阿兄,弦歌她真的不在了嗎?”

        穆弦清不說話,將一根針插入李成竹頭部,李成竹頓時昏迷過去。

        “仙公山莊不會收留他。你們把他帶到山下,隨便找我哪一個弟子治一治。”穆弦清摸了摸他的脈,站起來,對史總管道:“他的瘋疾已有年歲,如果再不找個靠譜的大夫,以后就真的瘋了。”

        史彪聽了,不由大為感激:“多謝醫仙提點。谷主這病最近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我們也一直不敢向扁鵲鎮求醫。”

        “不用謝。”穆弦清冷冷看著躺在地上的李成竹:“我恨不得他死了給我妹妹殉葬。但是他死之前,總要把我妹妹的事情說清楚。”

        史彪不敢應話,幾個武士將李成竹抬上馬,匆匆下山。

        穆弦清這才向另外幾個人問好:“鄒老先生,忘機兄,好久不見。”

        鄒素和陶忘機向他回禮,道:“好久不見。穆先生風采依舊。”

        穆弦清看了看陸飲果,目光落在渾身濕淋淋的林木葉身上,然后回身向客人道:“二位遠道而來,此處非待客之所,請到我山莊一敘如何?”

        鄒素道:“如此便叨嘮了。”

        他們一人一馬下山。陸飲果將林木葉抱上自己的馬,也跟著下去。

        到了山莊門口下馬,林木葉一聲不吭地走著,白果一聲不吭地在后面跟著。走到小院前,林木葉解下白果的外袍,回身遞給他。

        “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白果接過袍子道。

        林木葉也不看他,也不應聲,就像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跟自己說話一樣,自己走上樓,關上房門。

        白果在走廊外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她喚人要熱水,不由有些心焦。要敲門,又恐惹她生氣,左右不是。不知等了多久,只聽她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躲進隔壁自己房中,見她拎著一包衣裳,帶著皂角等盥洗的物什往澡堂去了。這才放下心來。自己換了一身衣服,往前廳去見師父和父親。

        穆弦清正和兩人相談甚歡,見了他,笑道:“沒想到你和小六還有這樣的緣分。”

        陸飲果笑道:“我也是才剛知道。”

        幾個人又說了些話,安排住處,不覺已到了晚間。穆弦清又帶著客人去見蓉夫人和孩子,直到睡時方散。

        陸飲果回到聽雪小院時,二樓房間里的燈都熄滅了。他走到林木葉的房外細聽,里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陸飲果這才放心。

        次日早課罷,柳云婷給林木葉放了三天的假:“你臉色差成這樣子,到了醫館,是你給別人看病,還是別人給你看病?”

        林木葉無法,只得無精打采地走出書房。碰見雷師叔祖的大弟子孟啟明,孟啟明跟她打招呼,她不咸不淡地應了。回到房里,吃了傷風的藥丸,頭昏腦痛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外面下著秋雨,愁云慘淡萬里凝,她的喉嚨疼得厲害,快到午飯時分,她只得起身梳洗燒水吃。

        剛喝了一杯水,有人敲門,在門外道:“林大夫在嗎?外客求見。”

        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聲音輕輕細細的,很小心懂禮的樣子。

        “在。”

        她趕緊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中年人,極為富貴,身上的草青袍內暗繡著金線章紋,頭上戴著寶石珍珠金冠,耳垂厚大,鼻若懸膽,雖然年過半百,但面如美玉,發須似黑緞,眼若星辰。

        她依稀記得是昨日跟那藍衫老人一起來的人,似乎是師公的好友貴客。

        “您是……?”

        她卻不記得他叫什么了。

        “我姓陶,名然,號忘機。”

        她想起了那個《忘機早報》的老板。

        “林姑娘,可否入內一敘?”

        她趕緊道:“請進。”

        分賓主坐,她給他倒了一杯水,道:“抱歉。我腸胃弱,一向不喝茶。屈尊只能喝水。”

        陶然道:“本來就是叨擾,豈敢更有勞煩。”

        她道:“先生莫非是《忘機早報》的主人?”

        陶然笑道:“正是。姑娘也看《忘機早報》嗎?”

        “我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太懂這些。有同門的師兄師姐很喜歡看《忘機早報》,夸贊說圖畫雕版極好。聽說市面上珍藏版的,經過一兩年,價值能翻上好幾番,堪比古董珍寶。”

        陶然笑道:“見笑了。只是江湖同輩們謬贊,所以才得了這個虛名。”

        “我聽說先生是兆州人,不知道有沒有聽過兆州有位袁先生,諱青芝的相士?”

        陶然笑道:“正是先父。”

        林木葉原來想借著問問那份婚約的真假,沒想到陶然直接丟出這么一句話,不覺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陶然道:“林姑娘莫怪。我家向來是男隨母姓,女隨父姓。所以我隨我的母親姓陶,我的兒子隨我的夫人姓陸。我此來拜訪……實際上也是為了林姑娘與小兒的婚事。聽聞林姑娘有退婚的意思,不知道是為何?”

        林木葉千言萬語卡在喉頭,一時間竟什么也說不出來。

        陶然看著她,一雙眼睛十分好看:“說來可能輕狂,我家對于婚約一向嚴肅慎重,絕非視婚姻如兒戲的輕浮人家。婚事是先父定下的,雖然因為犬子小時身子一直不好沒有告訴他,但我輩卻從不敢忽略。因為先父有訓,小兒二十歲前不得與女方聯系接觸,十三年前,實在不知道原來林家出了如此大事。如果知道,姻親之故,絕無袖手旁觀的道理。”

        “聽說,貴府中早幾年前就派人來找我家通信,只是聽說我已死,遂作罷;今年才知我仍在世,所以將婚約的消息告知我?”

        “是。雖不知為何林家長輩也沒有將婚約的事情告訴你。或者是出于和我兒一樣的考慮?”

        “且不論吧。只是請問,我若果真已經生死,貴府中該如何處理這個婚約呢?”

        陶然語塞,似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個……”

        “就如早幾年前那樣,聽說我已死的消息時那樣,貴府該怎么處置這個婚約,就怎么處置這個婚約吧。”

        “你尚在人世,何故作此語?”

        “我聽說袁先公是位相士。我少時舉家蒙難,記憶里家中從來未跟我提起婚約一時,按緣分說,既然從生死關隘走了一遭,就算我與令公子原有夫妻緣分,而今也該因此斷絕了吧?這世上,豈有我生已未是令家人,死反定為君家鬼的道理?陶先生問我為何要退婚,我卻實在不知這個婚約為何還在?論理,立約的一方,我林家上下,僅剩我一人,死里逃生,我從未見過真婚約,這個婚約又如何能算數?論情……我也實在不知貴府與我家有何情。至于我自己,這個婚約于我無異于從天上掉下來的,我亦實在難認。之前我已派遣仆人與貴府說了,如今我還是這個想法:貴府若是因為一紙婚約尚在,必須有什么退婚的禮法,我若能辦到的,自會盡力配合;貴府如果不計較這些虛文禮節,令公子婚喪嫁娶,又與我有何干系?且不說我從未見過我家的那份婚約,即便真有,當年全家被抄,早已經散軼難尋,難道我還能拿著婚約扣住令公子嗎?”

        林木葉聲音微微顫抖,趕緊止住話頭,喝了一口水。

        陶然也無話,過了一會兒,道:“當年許多事情,家中的許多情況,如今不好向你細說。犬子的婚事是先父定的,我們即使是他的父母,也不能過問,只好由他自己決定。我出于舐犢之私,原想多了解一下林姑娘你的想法,如今看來有些畫蛇添足了。”

        林木葉心情平靜了一些,道:“今天既然逞一時之氣,已向陶公說了肺腑之言,令公子那邊,還請代為轉告致意。”她將自己的右手擺了擺,“我身上的情況,陶公也是親眼所見,實在并非良配之選。令公子恐怕未知計較,還請俱以相告。”

        陶然道:“我兒非淺薄無知之人……既然姑娘如此說,我自當向他轉達。只是他如何抉擇,我與內子都無法過問。”他說著站起來,道:“今日冒昧打擾了,如有冒犯,萬望別放在心上。”

        林木葉站起來,相互作別,送陶然出了房門,自己收拾收拾,去食堂吃過午飯,又睡了一個時辰。

        秋日晦暗,陰云彤彤,山莊寂寂無聲。她被這時氣攪得心上一陣難過,于是搭了下山的車,到處走走散心。

        到了鎮上下車,不知道想去哪里,茫然四顧,最后去了會仙客棧。

        會仙客棧往里走,有許多玩樂的去處,她到賭坊里賭了幾把,全贏,興味索然;出了賭坊去看戲,戲是武戲,咚咚鏘鏘很是嘈雜,看了一半她就退場了;進了舞樂坊,有跳得極好、吹彈極好的舞樂,可是她到時已經太晚,只看了個尾巴,更覺氣餒。去看雜技?也太亂。她這樣想著,只好往客棧的前面去,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好吃的東西,雖然其實她并沒有什么胃口,而且這個時候吃晚飯也太早了點。

        她一直這樣尋尋覓覓,沒注意到身后有一個人一直偷偷看著她。

        應雪腳下踏風,用上應氏成名的輕功絕技,輕輕拍了拍陸飲果的肩膀。

        陸飲果回頭見是她,松了口氣:“應姑娘,是你呀?”

        應雪背著雙手,圍著他走了一圈兒,又看著不遠的身影道:“你在偷偷跟蹤林大夫?”

        陸飲果笑而不語,臉上有些羞意。

        應雪看著他,深深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轉身過去,兩步追上林木葉,道:“林大夫?你怎么在這里?”她眼風里瞧見陸飲果又躲了起來。

        林木葉見是她,喜道:“應雪姑娘?你怎么在這里?”

        “我就住這里呀。你呢?今天怎么沒有去醫館里值班?”

        “我今天放假。本來想到處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玩的,好像沒找到。”

        “哎呀,這么巧。我也覺得無聊呢。”應雪邊走邊道:“你怎么沒想到來找我一起玩呢?一個人當然不好玩了。”

        “呃……我不知道你還在這里。”

        “哦,也是。那你現在打算做什么呢?”

        “我剛剛看了幾圈,都沒有什么好玩的東西。現在想去吃些點心茶水。”

        “哦,這個我知道在哪里。”應雪拉起她的手,邊走邊道:“你喜歡吃什么樣的點心?”

        “都可以,最好容易克化的。”

        “哦。什么茶水呢?”

        “最好是紅茶。”

        “哦,我明白了。我知道這邊東二樓有一家大寶齋,應該是你喜歡吃的。”

        “真的嗎?”

        “嗯。走,我們一起去。”

        應雪拉著林木葉走了不久,登上東二樓,果然有一家叫大寶齋的茶果店。

        “你看看吃些什么?”應雪在掌柜前站著看了一會兒水牌,點了菜,選了個靠窗的座。剛坐下,應雪道:“你在這稍等下,我去解個手。”

        林木葉點點頭。應雪原坐在她對面。她一走,坐在他們對坐的人就露出了后背。

        那人長得虎背熊腰,腰間黃金躞蹀帶,身著綢緞,十分富氣豪闊。

        林木葉原本沒有特別注意到他,直到他說:“谷主,我去點菜。”

        坐在他對面的人道:“好,去吧。”

        林木葉聽見這聲音,愣了愣,如山的背影離開后,那人的瘦臉忽然就出現在她面前,正是李成竹。

        李成竹也看見了她。

        他的眼神平靜,看來今天沒有發病。

        林木葉朝他點頭,算是問好。

        李成竹的目光閃了閃,起身移步,坐在她的對面原來應雪坐的位置上。

        “真巧。”李成竹道。

        “真巧。”林木葉道。

        默然片刻,李成竹深深瞧了她一眼,道:“你一直都記得所有的事?”

        林木葉搖頭:“不是。后來才想起來的。”

        “什么時候?”

        “……忘記了。沒有特別去記。”其實是在潤州時楚總管來找她的時候,也許是受了楚總管那張臉的刺激才想起來的。總共也沒有多久。

        “……為什么不來找我?”李成竹目光閃爍。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有眼疾,容易迎風流淚,不是別的什么原因。

        她仔細想了想:“……一開始是因為不敢去。后來就懶得走了……也是羞于啟齒,無顏以對。”

        李成竹很短地嘆了一口氣:“……那我呢?”

        林木葉的心底大動。她想也不敢想有一天她能跟李成竹這樣平心靜氣的面對面坐著說話。她覺得在弦歌墓地上他們兩的樣子才是正常的。于是此時堪稱寧靜祥和的氣氛于她而言就如天賜般彌足珍貴。

        她低著頭:“對不起。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當年我離開谷中,發生了何事?是楚夏威要害你嗎?”

        林木葉搖頭:“不是。當時……是我收到你的信,怕你回來看見我知道我不是穆弦歌,心里害怕,所以偷偷逃跑。楚總管派人漫山漫谷地搜查,我心慌意亂,半夜沒看清路,就從切地崖摔下去了。”

        “所以你是意外跌下去的?”

        “……嗯。”

        “你那個時候……已經有身孕了?那時候在柳氏的醫館……你,我,我……”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們就那樣一起送走了那個孩子。”

        “真的是這樣……”

        林木葉抬頭,見他雙眼發紅,恐他又發瘋病,忍不住道:“……都過去了。人死不能復生,這么多年,你放下吧。”

        “放下?我怎么放下?我以為我已經苦盡甘來,我……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知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李成竹眼中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錯的是我,但弦歌沒有錯。為什么要冒充她……我有錯,為什么活著的是我,為什么死的是她……”

        林木葉果斷地截住他的話頭,道:“活著就是對你的懲罰。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這一些都是你的懲罰。弦歌的死是對你的懲罰,我的出現也是你的懲罰。你要想著:都是你活該,你要活得清清醒醒地受這些懲罰,不要想著瘋了就可以逃避這些。”

        “……原來是這樣么。”

        “或者你可以想著,弦歌在天之靈,希望你過得好好的。”

        李成竹喃喃道:“……她恨我,她到死的時候都恨著我。她寧可去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邊……”

        “如果人死后無靈,她自然無法再恨你;如果人死后有靈,她知道你當初的真實想法,只會怪自己死得太絕決,沒有給你機會解釋,她還是會希望你過得好好的——我畢竟當了三年的弦歌,了解她一些。”

        “是么。”李成竹似乎聽了進去,自嘲地笑了笑。

        他們說話的時候,史彪早已回來了。他見李成竹和林木葉說話的場景,便包了茶室,遠遠地護衛站著,有原來的茶客要過去,都被他悄悄擋住。

        “說說我吧。”林木葉說,“我常常想,我初見你的時候雖然很窮,但至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遇見了你之后,就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大概就是我當初趁著你眼睛看不見欺騙你的報應。所以雖然也恨,但是覺得是對自己的懲罰,所以想著想著就心安理得了。想在想想好像不對。我既然騙的是你,合該受你的恨。你從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要殺要剮,我也得聽你一句話。”

        李成竹冷哼:“難道我這樣恨著,你果真就要去死嗎?”

        “我也真做不到。雖然活著沒滋沒味,但既然活著,還是活著好。”

        “所以你就活著吧。活著就是你的報應,活著就是我的懲罰。我活著恨你,你活著恨命,我們只能這樣死皮賴臉地活著。”李成竹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史彪過去扶起他,將他背出了茶室。

        茶客們都斷斷續續地回來了。他們原先等在外面,自然知道剛才那個大漢是為了保護哪一張桌子的談話,那個男人走了,女人還在。他們自然而然地繞著那只桌子走,好奇地用余光偷看那個美麗的女人。

        這時有個人走了進來,徑直站在了林木葉面前。

        不是應雪。

        林木葉一點也不吃驚。

        白果道:“我送你回去吧。”

        林木葉抬頭看他:“你都聽見了?”

        白果沒有答話,但林木葉一看他的臉就知道答案。

        林木葉道:“那很好。這些事以后應該不會再被提起了。你聽見了,我就不用非得再說一次。這樣很好——請坐吧,既然來了,總得吃些東西再走。”

        白果蹙著眉頭看她:“你還吃得下嗎?”

        林木葉想了想,道:“也是。那走吧。”

        他們兩一起坐著馬車,林木葉靠在車壁上,白果將一個隱囊墊在她的腰后,又將一件披風折了幾折,墊在她的臉邊。

        林木葉一樣不發,直直地盯著車壁的某處發呆。到了山莊下車,她依舊像沒看見他一樣,直挺挺地走回聽雪小院,走回自己房里。

        “你……你要吃晚飯嗎?”

        在她關上房門之前,他趕緊問。

        她的眸子定了定,搖搖頭:“我要一直睡到明天天亮。”

        這天晚上,林木葉睡得并不好。

        半夜時分,她頭痛欲裂,幾乎不能安枕。等頭痛漸漸減緩,全身的關節又開始酸痛。外間的秋雨聲傳進來,往年她在潤州冬天才會犯的風濕,這時就開始發作了。這樣挨了一夜,到早上她起來時,只覺頭重腳輕,比昨天還要沉重。

        吃了早飯,又向先生拿了幾服藥,回房倒頭睡下。

        一直睡到傍晚時分,外面天光敞亮,原來已經放晴。她蒙出了一身汗,去洗了個澡,頓覺精神一振,宛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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