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歲的宣老夫子，就像個六歲的孩子一樣無助，在那個場面中恐懼著，畏縮著，掙扎著，痛苦著。

天驕和阿青雖然于心不忍，但又想探知宣老夫子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幕，便不阻止龍靈兒。

龍靈兒繼續說道：

“于是，你在內心中掙扎了很久，終于做了一個決定，你決定把活命的機會留給自己，突然，你把你弟弟推進了河水之中----”

龍靈兒說到這里的時侯，聲音忽然高了。

宣老夫子“哎呀”一聲，臉上現出驚恐之色，隨著龍靈兒的聲音站了起來，要不是天驕及時把他按住，就會從高空中的獅背上摔下去。

宣老夫子坐在獅背上，臉上露出痛苦悔恨之色，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流出來。

龍靈兒在聲音忽然高了之后，又放低了聲音，緩和的說道：

“那時侯，你還只是個孩子，當然不能怪你，為了活命，你才把你弟弟推下去。但是，看到你弟弟被河水卷走的時侯，你心中卻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就這樣，你又是悔恨，又是痛苦，又是高興，又是害怕，但是，你終于可以自己獨占那一根樹枝了，那一根樹枝救了你的命，天亮的時侯，你的父母趕來了，把你救了上來。”

“你看到你父母的時侯，你當然不敢把弟弟是你推下去的事實告訴他們，但是，由于你眼中露出了悔恨和愧疚，被你母親發現了，你母親猜到了，你弟弟是被你推下去的。”

“你父親也許也發現了這個秘密，只是你父親不忍心責罵你，只能在心里怪你。”

“但是你母親本來就最疼愛你二弟，發現是你把弟弟推進河水中，造成了他的死亡，你母親就要懲罰你，開始毒打你，虐待你。”

“你為了逃避身體上的疼痛，也為了逃避自己內心的愧疚，于是就幻想出來一個冷酷無情又性格強悍的贊先生，然后，這個贊先生就成為一個獨立的人格，與你共用同一個身體，他可以行你不敢行事之事，做你不敢做之惡。”

“這些年來，你一直把那個秘密壓抑在內心深處，把自己扮成一個大善人，久而久之，連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善人了，但是，你所有做的善事，都是為了彌補那一個秘密，那一件你在六歲時做的惡事。”

“老夫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龍靈兒用一句反問，結束了自己的講述。

宣老夫子的臉色痛苦，激動的胸膛起伏，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孔，淚水中指縫中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打濕了一片。

過了許久，宣老夫子才把雙手從臉孔上拿下來，他的眼睛通紅，眼中仍有淚水，露出愧疚和悔恨，喃喃說道：

“不錯，你說的對，是我，是我把我二弟推進河水中，害他被淹死，又告訴父母他是自己落水的。是我，是我造的孽!”

天驕和阿青雖然早已經隱隱猜到，但現在聽宣老夫子親口承認，心中還是有些震驚。

但是，他們又無法責怪宣老夫子，畢竟那時侯他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宣老夫子繼續說道：

“我父母已經猜到了，父親雖然沒說什么，但從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來，他在懷疑我，甚至厭憎我。”

“母親最恨我，她時常把我叫進柴房中，對我進行體罰和精神折磨。每當這個時侯，我就幻想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可以冷酷無情，為所欲為的惡人，就這樣，贊先生出現了。”

龍靈兒道：“為什么出現的人，叫贊先生？”

宣老夫子道：

“在我遭遇母親虐待的時侯，父親也對我很冷淡，這時侯，我就把自己埋在書房中，通過讀書來排遣寂寞和悔恨。”

“這時侯，我讀到一本志怪小說，書中有一位名叫贊先生的惡人，可以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又性格強悍，冷酷無情，殺人如麻，連主角都奈何不了他。”

“我被贊先生這樣的強悍性格吸引住了他，他敢做我不敢做的事，我就幻想著自己是贊先生，就不用害怕被母親虐待了。”

“就這樣，以后母親每次虐待我的時侯，我就幻想自己是贊先生，久而久之，贊先生就出現了。”

“當贊先生以一種獨立人格出現的時侯，我的人格已經控制不了他，他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隨意支配我的身體。”

“在他來的時侯，我的人格被他封印在身體深處，處于休眠狀態，他做的什么事，我都不清楚，只有在醒過來的時侯，有些覺察，但是，我又不敢深究，害怕自己也成為贊先生，與贊先生合而為一。”

“天公子，龍姑娘，你們要帶我去救人，只怕我真幫不上你們，因為贊先生要來要走，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我能召喚的。”

“贊先生醫道高明，毒術精湛，武道超強，但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吟詩作畫還勉強可以，施醫救人，是真的不行。”

宣老夫子一口氣說出悶在心中五十多年的秘密，自己也得到了某種解脫，臉色漸漸恢復了平靜，恢復了開明和藹，仍然是宣老夫子，而不是贊先生。

龍靈兒笑道：“老夫子，既然大家把話都說開了，就還是好朋友，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跟著我們走一趟，無論你會不會醫治，我們都會把你送平安回來。”

天驕說道：“老先生，你就當這一趟，是出門散散心，跟我們去一趟吧。”

宣老夫子微一沉吟，隨即爽朗一笑：“好啊，我就跟你們去一趟。我自己沒有武道，平時可不敢坐這種飛禽，現在坐在這飛禽之上，俯瞰山川河流，真是大開眼界。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要我說，讀萬卷書，不如飛萬里路。”

四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氣氛又變得輕松下來，剛才的緊張和壓抑氣息，一切而空，就像這晴朗的天空，充滿陽光。

天驕駕馭著飛天黃獅，向歸云山莊的方向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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