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然摸著袖口金紋，心有忐忑，她下手極輕。

        “什么事？”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只鳳眸，因著極大的身高差，重然只能看到他冷漠的上眼線，翻出一線湖藍色波紋。

        她訕訕一笑，指著遠處燈火通明，“他們好像在慶祝，看起來很熱鬧，一起去逛逛？”

        “不。”

        格雷斯捏著門框的手上，藍紫色筋絡突出，然而他的情緒在正面顯露不出任何端倪。

        無人知曉他平靜外表下，瘋狂律動的心臟。

        視線緊緊追隨著熟悉的臉廓，與夢里淺淡的心口處疼痛不同，現實里愈加歇斯底里，喉嚨渴得要命，似乎張口就能吐出一口煙。

        習慣了冷靜自持的格雷斯，在狠狠壓抑著本能。

        “哎呀，出去玩玩嘛，老窩在房間里不好。”

        重然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就推開了，桃花面上驚現詫然，她笑道：“看來你也很想去，那我們走吧。”

        她不由分說拉著他隱在黑暗里的手。

        激得格雷斯瞬間卸下所有力道，這樣一來，反而順力被她拉走。

        重然得意地向系統炫耀，“我就說他會去的吧！”

        “……幼稚！”

        “你這是愛而不得生恨。”

        獅子頭tui了一口，“戀愛中的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有本事你也談一個給我看看。”

        獅子頭聞言，單方面把她拉黑進了小黑屋，并決定三天內不會再出現。

        再搭理她自己是狗！

        重然美滋滋地贏了嘴仗，回身看格雷斯。

        “你笑什么？”

        “沒什么。”少女笑得更加明媚，“第一次覺得你竟然沒有那么冷漠了，還挺好看。”

        格雷斯望進她的茶色瞳孔里，動作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下一秒側開視線，恢復如常。

        難道自己的舉動這么容易察覺？

        重然才不會知道這真的是格雷斯產生的改變，還以為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民眾們手捧著野花，見到重然和格雷斯的出現，各異的面龐展現出同樣的驚喜神采，紛紛將花拋向他們。

        重然眼看著數個大漢，重重砸出手里的花，修長健碩的胳膊差點掄到自己臉上，忍住本能動作沒好意思躲。

        倒是格雷斯，迅速伸手，擋住那些飛向她臉部的花，自己純白衣物胳膊處，染上斑駁色彩。

        重然心底倒吸一口氣，要不是知道他們民風淳樸，還以為人均刁民，這也太生猛了。

        場面瞬間墮入冰層，就好像熱氣騰騰的鍋，突然放到千層冰雪之上，冷得能冒出寒氣。

        眾人面面相覷，躊躇著不敢上前，怕真的得罪了貴人。

        被激動沖擊了頭腦的平民們，恍然想起對方只是脾氣好，但到底還是教廷的圣女和騎士長。

        高高在上的白鴿只是多看了螻蟻一眼，螻蟻卻誤以為這是平等。

        在這個等級分明的世界，螻蟻本身就是卑賤的。

        “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人群里躥出一個麻花辮少女，看起來十四五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

        拿著白色帕子羞答答地，要來擦拭格雷斯臟污的袖口，被他的后退一步的冷漠神色逼退。

        安娜是阿爾利亞最漂亮的少女，所有人見到她都要夸贊一句，這姑娘將來一定是一位貴人的妻子。

        久而久之，她也真的這么以為，高傲地像只孔雀，又偽裝出和善親近的樣子。

        安娜就是憑借著這張臉，和溫潤無害的性子，無往不利，長到這么大從來沒吃過癟。

        如今當著眾人的面，第一次有人下她的面子，又氣又急，臊得眼里沁出淚珠，要落不落，更顯得柔美。

        可格雷斯是什么人，身居高位，送上門的不軌之徒都能繞教廷好幾圈，一眼瞧出她心術不正。

        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目光如寒冰。

        陌生少女先是羞憤欲死，但她一抬頭，觸及毫無溫度的目光時，整個人都都呆住了。

        安娜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攥著帕子直哆嗦，此時只能祈禱這位大人，沒將自己的失禮放在心上，旖旎心思盡數消解。

        “對……對不起，我……”

        她哆哆嗦嗦說不完整，音節小的像是鼻腔里擠出來的似的。

        重然明知道她心思有異，但也沒多在意，還是個小姑娘罷了。

        她上前一步，隔開格雷斯要殺人的視線，安撫道：“不用害怕，騎士長只是生性有點高冷。”

        重然微微一笑，開玩笑似的道：“還請這位美麗的姑娘不要介意。”

        格雷斯突然抬眸掃向她，被重然暗地里瞪了一眼。

        他撇開頭去，未見明顯不快，反而是耳廓染上一片不明顯的粉膩。

        就在此時，少女的父親碾著人群鉆了進來。

        重然望著滿是胡茬的臉，頓時恍然大悟，她記得這個人，他是扔花的人之一。

        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完全是因為他過于夸張的肢體動作，和險些“親吻”到她臉上的花瓣。

        “對不起，是我太用力了，差點傷到圣女殿下。”大叔明明比重然還高，卻彎腰低到塵埃里。

        “那株花，正是我扔的。”他指著被格雷斯擋住后落到地上的花，歉意濃重，“安娜是擔心兩位，才想來幫忙擦拭掉痕跡。”

        說著他心虛地看了眼格雷斯的袖角，拉著小姑娘的手，瑟縮在人群的邊緣，滿臉絕望。

        重然看著心底有些酸澀，“不是什么大事，格雷斯還有些暗傷，我帶他出來透透氣，他不愿意，還生著我的氣呢。”

        她笑著轉向安娜，溫柔撫摸尚且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安娜很乖的呢。”

        藤蔓悄悄圈出一截，惡作劇般拉扯了下安娜的耳朵。

        安娜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滿面笑容的絕麗女子，要不是耳朵上的疼痛，險些以為都是錯覺。

        她的眼睛露出驚恐，圣女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舉動？一定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偽裝！

        害怕之下的安娜，早已忘記了羞臊，低頭盯著皮靴里不停蠕動的腳尖。

        人群沒察覺到她的不安，他們的心從天堂跌落谷底，最后又安穩的飛到地面，不由得松了口氣。

        想想也是，用盡全力保護阿爾利亞的圣女殿下，怎么會為了這么點小事生氣，他們實在是太小看人了！

        “這些花是森林里采的嗎？”

        重然撿起地上的花，一支支收攏在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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