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發誓
謝樂慈思來想去,不忍心直接戳破少年,輕輕笑道:“我不是你阿姐,昨夜你在亂草堆受了傷,當時天降暴雨,我帶你來破廟避雨歇息,我替你把了脈,今日你的風寒已經好了,若你還記得家在何處,即刻便可送你回去!
話音剛落,少年的臉頓時黯然失色,他低下腦袋,緊張的抿唇來緩解內心的慌亂,“阿姐的意思是我的腦子壞掉了嗎?我知道堯兒以前是個小混蛋,但阿姐怎么可以為了不要我,就說出這般狠心的話呢!
謝樂慈眉心直跳,她忘了一件最為致命的事。
——這小子喜歡哭鼻子。
少年的情緒一觸即發,那雙鳳眼如水霧朦朧,淚從眼尾滴至臉頰,嘴唇揚起弧度,自嘲笑道:“阿姐覺得堯兒是累贅,對吧!
謝樂慈被少年說的話弄得是啞口無言,這樣的氣氛,她似乎說什么都不合適。
畢竟她暫時是清醒的,而少年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營造的悲傷之中。
“阿姐不認我沒關系,我明白阿姐是有苦衷的!鄙倌暄劭粑⒓t,笑中帶淚,“阿姐以前很怕蟲子,每次都喊堯兒來把蟲子趕走,爹爹和娘親死得早,從小到大都是阿姐照顧我,那時堯兒便發誓,此生要護阿姐周全,若阿姐不愿認我,我只求阿姐能讓我跟在你身邊!
謝樂慈心生憐惜,少年的身世無疑是悲慘不幸的,現在的她甚至會有一種錯覺,我怎會是個拋棄親弟弟于不顧的姐姐呢?
只是有一點讓謝樂慈仍有疑慮。
少年咬定她是他的長姐,究竟是故意為之,還是……因身受重傷和感染風寒燒壞了頭腦,從而產生的記憶錯亂?
謝樂慈思前顧后,覺得帶著少年去大梁不是件難事,但當務之急是必須要把少年混亂的記憶捋清楚。
“可我連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咱們怎么可能會是親姊弟呢?對不對?”為了照顧少年敏感的心靈,謝樂慈想要循序漸進地道明事實,柔聲哄他,“這樣,你先告訴我,昨夜是如何受的傷,和阿姐是在哪里走散的?”
少年頓時有點迷茫,冥思片刻后,學著方才謝樂慈的動作,用手覆上她的額頭,嗓音帶著哭泣后的鼻音,理直氣壯地問道:“阿姐沒有感染風寒,額頭也沒有發燙,卻為何總說些糊涂話?”
謝樂慈的嘴角抽搐,合著在他眼里,自己才是有病的那個?
她心平氣和地把少年的手拿開,故作嚴肅地說道:“既然我是你的阿姐,那阿姐問什么,你就答什么,懂了嗎?”
少年絲毫不在意謝樂慈嚴厲的態度,乖巧地點點頭,笑道:“阿姐隨便問。”
謝樂慈:“……”
少年未等謝樂慈開口,將腦海里零碎的記憶講了出來:“我與阿姐走散后,四處在草原游蕩,大概過了……不知幾天,草原的人時時刻刻都在打仗。”
“我想,應該是在那里受的傷。”少年的言語愈加含糊不清,“后來,有個好心的醫官喂我服了藥,草原的戰爭打得越來越激烈,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害怕那些像野狼的戰將把我殺了,所以就待在了亂草堆。”
說著,少年伸出手掌數了數,將食指和中指豎起,認真地沉吟兩聲,說道:“阿姐,我在野草堆待了三天!
謝樂慈的眉間好似蒙上了沉重的陰云,先前的疑慮一消而散,少年古怪的言行舉止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他大抵是傻的。
少年見謝樂慈不語,內心深感不安,他目光虔誠,舉起三根手指,“蒼天在上,我,阿姐你姓什么?”
謝樂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執著于向少年解釋事實,“我姓謝,名樂慈。”
少年接著說道:“蒼天在上,我謝思堯往后只聽阿姐的話,遇到危險時要保護阿姐,絕不跟阿姐頂嘴,若是違背誓言——”
“休要胡亂發誓。”謝樂慈打斷了少年的話。
眼前的場面似曾相識,昨天她也在赫連將軍面前要發誓。
而今日還莫名其妙地有了弟弟,連名字都跟她姓了。
謝思堯的俊臉掩不住的歡快,可謂是非常地不符合他凜冽的氣質。
謝樂慈解開包袱,把水囊遞給謝思堯,隨后同他吃了些干糧和果子。
塞外的氣候變化多端,此刻窗外的烈陽正是毒辣的時候,破廟的土泥地面坐著直燙人,謝思堯猶如求知若渴的學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破廟的臺階上,他好奇地盯著乘月的那一雙紅眸。
“阿姐,這是匹什么馬?喔,乘月,它的名字是阿姐起的嗎?”謝思堯雙手捧臉,表情有些許向往,“阿姐,你可以教堯兒騎馬嗎?它看起來很乖,只要捏緊韁繩是不是就能跟草原的壯漢賽馬了?”
謝樂慈只覺耳朵旁邊像是有只小蜜蜂在嗡嗡叫,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道:“你不會騎馬嗎?”
謝思堯垂下眼簾,失落地說:“阿姐和我都是中原人,哪里會有機會騎馬呢!
謝樂慈聞言一頓,她松開了纏在紅柱上的麻繩,乘月撒開腿便往墻根處的一灘水澤奔去。
這么說來,若這個名為思堯的少年是中原人,那他又是因何流落在塞外?
不對,適才他的言語就十分不著調,又豈能將他的話當真?
謝樂慈揉了揉眉心,心道的是,算了,想得多沒用處,畢竟謝思堯也不太聰明,她雖不像赫連將軍那么機敏聰慧,但成為一個善解人意、溫文爾雅的姐姐,絕對是綽綽有余的。
“阿姐,快來看,乘月喝水的樣子真可愛!敝x思堯邊招手邊笑,“乘月,你慢點喝!
申時,烈陽早早地消失了,天色宛若暗沉的墨水,陣陣熱風吹起黃沙,使本就荒涼的塞外又添了幾分凄慘。
謝樂慈換了一身匈奴女子穿的衣裙,烏發用一根短樹枝綰著,臉頰、鼻梁、下巴都沾染了黑泥,而她身旁的謝思堯還要狼狽些,上衣破了兩個洞,足下穿的草鞋,不難看出是一對逃難的姐弟。
黑泥是在破廟抹的,上衣的洞是撕的,為的是掩人耳目。
謝思堯手牽韁繩,想著方才阿姐在路上編造的故事,兀自嘀咕道:“我和阿姐的爹娘都被大梁兵將殺死了,只剩下一匹馬,爹娘臨死之前囑托我們,要我們遠離戰爭,憑著本事賺點盤纏……最后我和阿姐就可以去中原游玩了!
“最后一句不妥。”謝樂慈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到時說的越悲傷越好,千萬不要說要去哪里玩!
阿耶曾說過,匈奴的子民會為過世的親人守孝三年,這三年不吃葷不飲酒,盡量不與人爭吵或斗毆,吟弄風月是頭等大忌,否則便是大不孝,無人敢違背世世代代留下來的規矩。
倘若在匈奴人面前說要去中原游玩,恐會引來禍端。
“我記下了!敝x思堯的手捏緊了韁繩,“阿姐,我們的盤纏是不是快沒有了?堯兒愿意少吃些干糧。”
謝樂慈停下腳步,無奈地搖了搖頭,反問道:“堯兒,你覺得方才那些話是真是假?”
謝思堯反應過來,阿姐是在編故事。
他的后腦忽然有了被針扎的痛感,視線也跟著模糊,煩躁和不安涌在心頭,像是萬只帶刺的蝎子在他的身體游走。
既想要發脾氣,又感到驚慌無措,他的手無力的松開韁繩,哭哭啼啼地說道:“阿姐的話是假的。”
“堯兒,那里有只野兔!敝x樂慈鎮定地把韁繩重新放在謝思堯的手心,她了解愛哭之人的心性,在北漠的阿翁經常教導后輩,要想讓小孩不哭不鬧,轉移他的注意力即可,譬如給他撥浪鼓,帶他去戈壁灘撿珍珠……
于是,謝樂慈淡淡吩咐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看好乘月,我去抓兔子!
謝思堯擦掉眼淚,心神乍然回籠,瞧見阿姐說的那只野兔正悠哉游哉的在一處陡峭的山丘旁邊刨土,姿態滑稽可笑。
他點頭說好,嗚嗚咽咽地摸著乘月的鬃毛,“阿姐快去吧!
謝樂慈欣慰地看了眼謝思堯,心中不禁感嘆,看來她以后會是個有擔當,有智慧的長輩。
赫連將軍送的短弩小巧,不僅適合防身,還適合用來捕捉像野兔這般沒有攻擊性的獵物。
謝樂慈對自己的箭術很有自信,因此她所站的方向離山丘并不近。
她瞇著左眼,短弩對準了野兔的后腿,“嗖”聲和驚呼聲同時響起——
“阿姐!往右站!野兔要跑了!”
“阿姐!它跑得太快了!你先藏到暗處再射箭!
“阿姐,你怎么沒動靜了?”
羽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陡峭的山丘上,下一秒便輕飄飄地落在野兔刨的土洞里面。
謝樂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牙說道:“謝思堯,你閉嘴。”
此刻野兔早就沒了蹤影,謝樂慈轉身問:“謝思堯,你教教我,哪里是暗處?怎么站才能讓野兔不跑?”
塞外的地形跟北漠相似,想要找個藏匿的地方,比登天還難。
“阿姐,你別生氣,堯兒知錯了!敝x思堯揪著韁繩,慢吞吞地說,“堯兒覺得,兔子很可愛,我們不應該吃它!
“……”謝樂慈自幼是吃牛羊肉長大,北漠氣候惡劣,幾乎年年都會鬧饑荒,餓死的百姓不計其數,浩如煙海的沙漠根本無法提供自然的吃食,阿耶便帶領著赫連將軍和兵士們去胡楊林捕獵。
青羊、野兔、蟲蟻是百姓爭搶的食物,條件不好的時候,就只能吃蘆根和沙棗。
“我沒生氣!敝x樂慈將短弩放回衣袖,“本來是想讓你補補身體的。”
兩人接著趕路,謝思堯聽到阿姐說捉野兔是為了給他補身體,一路上都雀躍不已,蹦蹦跳跳地牽著乘月跟在謝樂慈身后。
謝思堯心想,阿姐對他真好。
(https://www.dzxsw.cc/book/84992540/3014731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