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蠱蟲
謝樂慈和莘寧歇息的馬車內,陳設不如喬錦之的那輛,蠟燭燃盡后,一切都黑漆漆的。
莘寧睡在軟榻的里邊,她的呼吸平穩,顯然是熟睡了。
謝樂慈平躺在莘寧的身旁,毫無困意。
她擔心謝思堯,若是不親眼去看看,今晚是睡不著的。
好在馬車內雜物不多,謝樂慈摸索著出路,躡手躡腳地下了馬車,借著月光的光澤往前走。
但聽“啪”的一聲,謝樂慈猛地屏住呼吸,加快腳步找到謝思堯歇息的馬車。
蠟燭微弱的光芒斜斜地照著躺在木板上的少年,他的眼神渙散,兩只手沾滿了血,只見方才發出聲響的花瓶碎片扎在他的手心。
“堯兒,花瓶是你打碎的嗎?”謝樂慈撥出碎片,扶謝思堯站起來,“先上榻。”
突然,謝思堯握緊謝樂慈的手,問道:“阿姐,你知曉我中了蠱毒,是么?”
謝樂慈一時失神,這些日子謝思堯雖是偶爾會犯病,可從來不知道蠱毒的事情。
莫非是……記憶恢復了?
謝思堯做了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夢中有萬人擁戴他,可也有不少人想要他死。
夢里的他仿佛是一個任憑擺布的提線木偶,不停地征戰討伐,金戈鐵馬的畫面永遠在上演,他卻不知究竟是在為誰而戰。
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仿佛不屬于他的。
若是這副身體不屬于他,又會是誰的?
謝思堯頭痛欲裂,暴戾的、不堪的、可怖的他,又中了無藥可解的蠱毒。
若這般茍延殘喘地活下去,只會連累阿姐。
謝思堯失去了耐心,他抬起謝樂慈的下巴,說道:“阿姐,回答我。”
少年的手指猶如那天雨夜冰涼刺骨,他的力氣并不大,僅為急于尋求一個答案。
謝樂慈動作輕柔地用手背撫摸謝思堯的后背,安慰道:“堯兒的脈象雖然跟常人不同,可你的體質比普通人還要好。”
“等你的箭傷好了,我們就到大梁了,那里的食物有很多,堯兒不想吃嗎?”
謝思堯松開手,忍著頭部的陣痛,問道:“阿姐,你會騙我嗎?”
“我對天發誓,保證,絕對以及肯定,不會騙堯兒。”謝樂慈認真地說道。
謝樂慈的背脊靠在車窗前,冷風吹過,涼意襲人。
謝思堯沒了回應,他耗盡了力氣,不堪地倒在謝樂慈的身上。
他環著謝樂慈的腰,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阿姐,你離那個人遠一些。”
如同冰塊的身體,緊挨著謝樂慈,占有欲極強的說道:“我討厭他。”
翌日辰時,喬錦之聽奴仆說謝姑娘的弟弟生了重病,匆忙帶著胡醫趕去。
戴著斗笠,穿一身白布棉麻衣衫的老翁握著謝思堯的手,兩條細長的白胡須翹起,神色凝重地說道:“這孩子的命硬啊,起碼能夠再活個一年半載。”
老翁這番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謝樂慈微微蹙眉,問道:“阿翁是哪里出來的胡醫?師承何門?可曾救過人?可會診脈?”
老翁胡子一吹,瞪著木魚似的眼睛,問道:“姑娘怕是沒有聽說過天下四大胡醫伯彌吧?凡是經他之手的病人,都能起死回生。”
莘寧踩著木板走到軟榻前,指著老翁的紅鼻子說道:“你若是這什么四大胡醫,倒是把傻小子給救醒啊?又是說人命硬,又說他活不過一年半載,怎么?你老人家還會算命?”
老翁的紅鼻子像霜打了一般,聲名鵲起的胡醫伯彌在匈奴無人不敢尊敬,接連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數落,個中滋味可想而知。
只是躺在床上的少年,身體異于常人,又有出自西域的蠱毒作祟,況且有人替他調理,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
伯彌轉身摸了把胡須,世子吩咐過他,要他盡力留下少年的命。
“阿翁,你直說,堯兒還有救嗎?”謝樂慈平穩了情緒,問道,“堯兒年紀尚小,以前他常常生病,萬幸的是每次都熬過去了,這次真的沒辦法救他嗎?”
她想,若這位阿翁當真是所謂的天下四大胡醫,應該會看出堯兒體內的蠱毒。
站在老翁身側的喬錦之開口說道:“伯彌,別賣關子了。”
伯彌摘下斗笠,從松垮的衣衫間掏出一包用羊皮裝著的銀針,他用針刮了刮長著老繭的手,中氣十足地說,“給老夫備一盆滾燙的熱水,記著,燒開立刻端來,除了這孩子的阿姐能留在這兒,其余都給老夫去車外等著。”
喬錦之當即吩咐奴仆去燒水,莘寧此時撫慰了謝樂慈幾句,便跟著喬錦之下了馬車。
眾人走后,伯彌意味深長地對謝樂慈說道:“你是這孩子的阿姐,老夫實話告訴你,帶著毒的蠱蟲遍布他的五臟,那惱人的蠱蟲還未傷到六腑,勝在有靜心丸壓制,不過靜心丸也是罕見之物,連老夫都不曾見過。”
“阿翁,那依你方才所說,天下四大胡醫,你是其中之一,所以若是有你在,堯兒肯定不止活一年半載,對嗎?”謝樂慈的眼睛閃爍著細微的光亮,她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如若阿翁需要靜心丸,我這里還有。”
伯彌擺擺手,說道:“小姑娘,你可別把希望放在老夫身上,西域的蠱蟲千奇百怪,我暫且只能把蠱蟲逼出來一些,那靜心丸也算救命的東西,你給這孩子留著罷,省得他日后受折磨。”
“如果阿翁救不回堯兒,靜心丸我還是要給阿翁的,說不定以后能多救些病人。”謝樂慈低落地說道。
伯彌爽朗地笑出聲,露出稀疏的牙齒,將銀針放在奴仆端來的熱水,道:“小姑娘放心吧,老夫肯定能讓這孩子多活幾天的。”
謝樂慈為了不耽誤伯彌施針,安靜地守在一邊,縱使她知道中了蠱毒的人很難活命,可也仍愿相信堯兒能順利地逃過這次劫難。
她希望堯兒能夠不再受蠱毒的折磨。
躺在榻上的少年毫無血色,伯彌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利索地脫下他的衣袍,將銀針扎在了逼出蠱蟲的穴位。
少年正處于昏迷,即便胸膛冒出了一股股黑血,也無半點反應。
密密麻麻的烏黑色蠱蟲從胸膛的傷口爬出,伯彌眼疾手快地撒上一整瓶藥粉,那些蠱蟲像是掉進油鍋似的在掙扎,而那藥粉下一刻就連同蠱蟲溶成水。
“拿帕子。”伯彌捏著紅鼻子說道。
伯彌不是頭一次見這種惹人渾身發麻的蠱蟲了,即使氣味算不得奇怪,可上了年紀的人胃口本就不好,碰上這種蠱蟲,要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謝樂慈拿著帕子遞給伯彌,問道:“阿翁,這便是蠱蟲嗎?”
伯彌一面用帕子擦拭謝思堯的胸膛,一面點頭說道:“若老夫沒猜錯的話,這大概是癲蠱,凡是中蠱之人的心性會大亂,不出一個月便能讓人成為不折不扣的瘋子,甚至會傷及他人性命。”
“西域那些蠻夷之輩整日把歪心思放在這上面,一點人事都不干,害了多少無辜的子民,幸虧這孩子命硬,有你這樣懂事的阿姐照顧著,不然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帕子被伯彌扔進裝著熱水的盆子,里邊的水頓時黑乎乎的,漂浮著蠱蟲的殘尸和暗紅色的血水,可謂是觸目驚心。
“都是阿翁醫術高明,方才是我魯莽,冒犯了阿翁。”謝樂慈又遞給伯彌一張干凈的絲帕,抱有歉意地說道:“阿翁,對不起。”
伯彌接過絲帕擦手,撇折胡須說道:“老夫已經是半截快要入棺材的人了,若是跟小輩計較,那就顯得老夫沒氣度了。”
“多謝阿翁,靜心丸在另一輛馬車上,待會兒我去拿。”
“不著急,你先聽老夫說,銀針需得再扎半個時辰,雖是逼出了蠱蟲,但你弟弟的身體遭受的傷害是不可磨滅的,切記,萬不可讓他擔憂或是動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謝樂慈點點頭,問道:“阿翁,那堯兒何時會醒?”
“這個嘛,”伯彌捋著灰白的鬢發,笑吟吟道:“老夫也說不準,至少需得兩三天吧,這幾天我會讓喬公子的手下定時拿藥給你,每日再多喂他些水。”
謝樂慈逐一應下,想起阿翁自稱是天下四大胡醫,便問:“阿翁一直跟隨著喬公子?”
她沒聽說過天下四大胡醫,更不知道這四大里邊的人都是誰,但喬錦之的身份委實可疑。
伯彌噓道:“咳,老夫自認為匈奴無人能比得上我,單純是想起個好聽的名號,可惜跟了喬錦之這個小混蛋,埋沒了老夫的本事。”
“不過老夫沒吹牛,在匈奴提我的名字,個個兒都知道老夫的醫術一流。”
謝樂慈輕笑,阿翁的心性跟穆伯父相似,是以兩個人談得很來,她從伯彌的話中得知,喬錦之腰纏萬貫,外祖父是匈奴貴族,只是從小在中原長大,此次去西域不僅要做絲綢買賣,還想與旁的小國做點茶葉生意。
伯彌自是沒把喬錦之的身份抖落出來,世子看著是溫潤如玉的,可是心眼壞著呢,世子分明知道謝姑娘的弟弟中了蠱毒,還讓他喝白玉蘭茶。
白玉蘭茶是有養生的功效,可氣血兩虛或旺盛的人喝了卻是大忌。
折騰來折騰去,無非是想讓他這個老頭子來診治。
世子當初又何必下蠱呢?
伯彌年紀大了,不想去琢磨年輕人的心思,總之都挺不容易的,他是個醫者,只需盡力把病人治好了就足矣。
半個時辰后,伯彌收回銀針,喬錦之派奴仆給謝思堯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袍,并決定等明日啟程。
當夜,謝樂慈和莘寧坐在矮凳上喝茶,窗外的烏鴉叫得人心煩,時不時地拍動翅膀,尖嘴邦邦地咬著樹枝。
“塞外的烏鴉比我們西域的山雀還討人嫌,喬錦之的護衛是擺設嗎?”莘寧不滿地抱怨道,“看在他帶著胡醫救了傻小子的份兒上,本小姐過些天再和他計較。”
“阿翁說喬公子是好人,說要我們信任他。”謝樂慈雙手捧著茶盞,說道,“我想,喬公子或許確實是個喜歡幫人的男子。”
莘寧壓低聲音,貼在謝樂慈的耳畔,說著悄悄話:“阿慈,今日本小姐去奴仆那里取水,瞧見那個叫做提宴的護衛刀尖上有一滴血,我猜他可能是殺了人。”
“本小姐始終覺得喬錦之不是真正的好人,而且我覺得他似乎有什么企圖,我思來想去,他可能是對你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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