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恐嚇
是夜,涼州城暴風驟雨,雷聲轟鳴,強風吹打著半開的軒窗砰砰作響,廂房內一片幽暗,軟榻邊的紗簾飄動,許是屋頂漏水,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木板上,潮濕不堪。
手拿話本的少年推開房門,他見房內無人,頓時提高警惕,環視四周,卻驀然看到桌案上躺著一只染血的白鴿。
白鴿叼著一張字條,寫的是:城東外三百米槐樹嶺,許言紹。
少年捧起白鴿,撫摸著它的皮毛,望向窗外的瓢潑大雨。
房門仍是敞開的,他擦干凈白鴿身上的血,把它抱在懷里。
“吱呀——”廂房的門合上,身穿黑衣,綰髻束發,看不清楚五官的男子抱拳跪下,說道:
“公子,許醫官是戌時被綁走的,屬下看那些人的行事像是錦衣衛,便沒有主動出手。公子前日的飛鴿傳信雖然順利到達金陵,但……屬下犯了大錯,在給公子回信的時候,信鴿卻被攝政王的人攔截,太后已經得知了公子在涼州!
男子呈緊繃的狀態,他弓著的腰僵硬,額間掉下一滴汗珠,“屬下辦事不力,讓太后知道了關于影衛的事情,卑職擅作主張地帶著其余的兄弟趕到涼州,還請公子責罰!
謝思堯抱著白鴿走到男子的身前,失望地說道:“秋述是太久沒出來活動筋骨了么?膽量變得如此之小了?”
白鴿安詳地躺在他的手掌,紅色的瞳孔正對著秋述。
謝思堯似笑非笑道:“你是怕我責罰你辦事不力,不守本分,還是……怕我傷及你的家人?”
秋述的背脊愈加僵硬,他猛地磕頭認罪道:“公子息怒,卑職會彌補過錯,懇求公子切莫遷怒無辜!
“起來!敝x思堯不悅地說道,“你這般乞求,會讓我覺得這幾年的心血都喂了狗,你當年既然能夠斗得過其他影衛,就說明你的前程不可限量,可如今卻越發膽小如鼠。”
“我是該考慮考慮怎么處置你的家人!
秋述站起身,他抱有懺悔的態度回話道:“公子教訓的是,等公子順利回金陵,卑職會主動領罰!
在金陵的皇宮中,無論是錦衣衛還是禁軍,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人一個手掌就能數得過來,是以陛下暗自在民間找尋了三十六位武藝高強的平民男子,而他,是陛下欽點的,統領影衛的人。
秋述是貧民出身,家中有老有小,十幾張嘴巴都需要吃飯。
他承認對陛下幾乎沒有忠心可言,畢竟這是一個助紂為虐的君王,大梁的繁榮是先帝之手創造的,偏偏留下的皇子非死即殘,陛下僥幸存活于世,而后憑借著馮太后的勢力才登上皇位。
謝思堯把白鴿遞給秋述,廂房內充斥著凜冽的冷風。
秋述皺眉接過白鴿,下一秒,他的脖子被謝思堯猛地掐緊。
謝思堯的眼底波瀾不驚,沒有一絲起伏,掐著秋述的力度控制得剛剛好,僅給他留有殘喘的余地,青筋顯現得也愈加分明。
白鴿倏忽掉落在地,一陣陣的雷鳴不絕于耳。
“公……公子,卑,卑職——”秋述想撥開謝思堯的手,可已然沒有反抗的機會,他拼命地大口呼吸。
謝思堯最后的猛力近乎讓秋述喪命于此。
正在此刻,他緩慢地松開手。
秋述的臉色青白,捂著脖子咳嗽。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敝x思堯忍耐著怒意,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秋述,“下次,我會幫你,與你的家人共同葬在一起!
“你若是執意認定太后和攝政王是好的靠山,不妨看看顧清云的下場!
秋述不敢去看那君王的眼神和表情,他藏在心底的不忠被君王窺見得一清二楚。
其實君王已無退路,自然不會輕易殺了這幾年培養的心血。
“卑職明白。”
謝思堯沒再理會秋述,今夜他必須去趟槐樹嶺。
不料廂房門再次被打開,露出一雙濕漉漉的水眸,在幽暗中顯得更加靈動明亮。
來者推開房門,烏發松散,僅穿了一件單薄的外袍,女子的曼妙身姿若隱若現。
“阿姐?”謝思堯將熄滅的蠟燭點燃,走上前問道,“阿姐怎么醒了?”
他表面從容地笑著,內心卻已有些慌亂,方才他跟秋述的話,不知被阿姐聽到了多少。
謝樂慈攏緊外袍,在橙黃燭光的映襯下,容顏落寞,她抬眼看著那雙深邃的鳳眼,悶悶地說道:“我被雷聲吵醒了!
一刻鐘前,堯兒還在廂房給她講今日在客棧外買的話本,她聽得也樂在其中,可惜困意襲來,呵欠連連,堯兒就勸她歇息,說明日再講。
剛才她被雷聲驚醒,鬼使神差地想來堯兒的廂房看看。
但卻意外地聽到男子求饒的聲音,她不敢想象這段時間乖巧聽話的少年,竟可以云淡風輕地說出那些話,竟可以輕而易舉地掐著旁人的脖子,平靜地說出威脅的話語。
謝樂慈側身瞥著站姿筆直的男子,抿唇問:“堯兒,他是誰?”
秋述攥著的拳頭垂下來,這位姑娘似乎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
“阿姐,許公子被人綁架了,我現在要去救他!敝x思堯把紙條放在謝樂慈的手心,說道,“阿姐在這兒等我回來,秋述是我的朋友,他會保護你。”
謝思堯心想,等他回來,他一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阿姐。
……
嘀嗒嘀嗒的雨水在房內流淌,除此之外,只剩下客棧小二在樓底下吆喝著修屋頂,漫長又喧囂的夜晚,能安穩入睡的人廖如晨星。
秋述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他的眼皮下垂,紋絲不動地站在廂房門后。
良久,謝樂慈問道:“公子,你是涼州人嗎?”
秋述自是能察覺到這位姑娘的審視,他沒有開口,只是淡然地搖頭。
他自嘲地笑,公子這種稱呼,他這等低賤的人配不上。
謝樂慈陷入短暫的沉默,她心中的疑問甚多,一時不知道該問哪個。
“那你和堯兒……”謝樂慈停頓了一下,這樣問秋述未免太過直白。
她唇角輕提,莞爾一笑道:“你和堯兒認識幾年了?”
秋述抬頭望著坐在桌案前的姑娘,她喚陛下的稱呼未免太過親昵。
盡管他家境貧寒,但該讀的書一字不落的都讀了,若他沒記錯的話,先帝在臨死前為陛下取的表字正是思堯,只是陛下還未及冠,知曉這個名字的寥寥無幾。
陛下對待這位姑娘更是體貼入微,若不是脖頸的窒息感還在若有似無地上涌,他會錯以為陛下的性情轉好,起碼不會隨意剝奪他人的性命。
思及此,秋述答道:“已有兩年半了。”
“姑娘歇息吧,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不會遇險的!
謝樂慈揉了揉疲倦的雙眼,聽著窗外雨勢漸小,搖頭說道:“即便堯兒武功高強,但他的身上有數不清的傷痕!
“若天亮他沒回來,你可以跟著我去槐樹嶺嗎?”
秋述遲疑片刻,于他而言,陛下是隨時威脅家人生命的人,是禍及殃民的昏君,是不懂朝堂之事的愚昧少年。
他不明白這個天真的姑娘為何會如此重視陛下,她又是從何得知陛下的身體滿是傷痕?
莫不是……
秋述打消了不敬的念頭,他頷首應道:“可以!
謝樂慈沒再開口問話,秋述站著的姿勢和說話的語氣,都很像阿耶手底下的兵士。
而且堯兒和秋述的關系并不是朋友。
誰會掐著自己的朋友,說恐嚇的話?
或許那個在雨夜哭泣要阿姐抱抱的少年確實丟失了記憶,但謝樂慈現在能確定的是,少年的身份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她從前猜測過少年可能是大梁人,可能是失去雙親、孤苦無依的人,也可能是被迫學武、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
也許少年有難言之隱,但擺在謝樂慈面前的事實是,少年不僅是擁有一些權位的人,而且還會挾手下的性命。
少年的身旁也不缺保護他的人。
謝樂慈只覺胸口沉悶,若是天亮之前他還沒有回來,她一定要和秋述去槐樹嶺。
這之后,她會自己去青州見祖母和表兄。
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秋述警惕地守好房門,壓低嗓音,說道:“待會兒無論出什么事,姑娘都別動,不要出廂房!
腳步聲戛然而止,緊接著便是刀劍的碰撞,木板咯吱咯吱地晃動。
剛補完屋頂的小二結結巴巴地大喊道:“快來人啊,快去報官,有歹徒!”
客棧被鬧得雞飛狗跳,正在廂房煩惱雷雨天的客官都跑了出來,有會武地幫著秋述,手無縛雞之力的則是去衙門報官……
此刻整座涼州城灰蒙蒙的,他們一直鬧到了寅時,客棧才恢復安寧。
謝樂慈一直等到天亮,少年仍舊沒有回客棧,而守了一夜的秋述提議讓她先用飯,隨后去槐樹嶺。
小二昨晚折騰到寅時三刻才歇息,卯時就被掌柜的叫醒了。
在客棧的食客大清早地就在罵罵咧咧,說涼州城的難民越來越多,衙門抓了不少盜賊。
只聽有個從金陵來涼州的男人嘖嘖道:“你們趁著現在多吃點酒吧,那暴君就剩下一口氣兒了,聽說太后還整日在佛堂給皇帝祈福呢,我呸!他那樣的人死了咱們才能過上好日子,誰知道他臨到死了還不做點讓咱們稱心的事,說讓什么道士來幫他續命,派人抓各個州的壯丁和未出閣的女子去金陵呢!
“你說的是真是假?皇宮的事你怎么會知道?知州大人可沒說要抓壯丁,雖說涼州難民是多,但咱們知州大人也盡力處理了。你若說的是真話,皇帝的死活跟咱們無關!別想抓我家里的人去金陵。”
金陵來的男人嘆息道:“實不相瞞,我到涼州只是路上停下來歇腳,明日就啟程去西域做生意了,我犯得著說謊嗎?這些事在金陵早就傳開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這些話無疑讓在座的食客感到惶恐,以至于有些人直接破口大罵:“簡直是腌臜養的!這種人在匈奴中了蠱毒居然還能活著!就應該讓人一刀給他個痛快!
一時之間,客棧的罵聲持續不斷,沉默不語的秋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謝樂慈。
他難得主動開口問道:“姑娘還要去槐樹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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