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安
周策拆開信箋,金花箋紙的濃郁馨香和松煙墨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心頭一動,這是不同于看四書五經的感覺。
這種感覺既奇怪,又難以言喻。
阿姐的字跡潦草卻還有些許工整,其筆墨或深或淺,瞧起來簡單的字,筆墨便深一些,若是平常連阿姐都從未說過的話,那筆墨便淺一些。
周策似乎能想象到阿姐伏在案邊,蹙緊雙眉,握著筆桿猶豫不定。
他在認真地默讀信箋,耳畔仿佛響著阿姐的聲音,腦海中也浮現著阿姐說話時的表情。
阿姐寫的字不算多,但卻用了兩頁箋紙,僅僅一個‘我’字,就占了很大的位置。
周策勾唇輕笑,往常讓旁人看著是如霜似雪的一張臉,頓時變得靈動。
他心下腹誹:那嬤嬤教得不好,若是要他來,定要手把手地教阿姐寫字。
阿姐這幾日在謝府不僅要讀書識字,還要學些無用的規矩,過得甚是無趣乏味。
周策的指尖忽地捏緊箋紙,他幾乎重復地看了許多遍,直至確認無誤,又極其珍視地將箋紙捧在手心里。
阿姐說,她很想念他。
……
夕陽西下,青州的天色陰沉沉的,漸入深秋,落葉消失得無影無蹤,榕樹的梢頭光禿禿的,褐色樹枝在細碎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寂寞。
謝帆辦完公事后,就去了延年堂看老夫人。
兩個嬤嬤臉上掛著笑,照例端來一壺熱茶,每日用晚膳前,二公子都會來延年堂陪著老夫人說說話、喝喝茶。
老夫人素來是不喜熱鬧的,可自從三姑娘來了,竟打算要在府邸舉辦宴會,今兒個張羅了一整天,也不見得老夫人疲憊。
“帆兒,你娘親前天差人送信,說金陵不太平,要你安穩地在青州扎根。”老夫人氣定神閑地在穿針引線,她嘆道,“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且不說尋常人家的公子弱冠之年就定下婚事,你的胞弟比你不過是小了幾歲,就已經成了親,膝下還有兩個孩子。”
謝帆習以為常地點頭說道:“外祖母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姻緣強求不來。”
老夫人咬斷銀針上多余的線,語氣不滿地說道:“倘若把對你有意的姑娘都拒之門外,那這姻緣的確是強求不來。外祖母知道你有一片孝心,放著朝廷給安置的宅院不住,甘愿回謝府這座小院子,帆兒啊,你也該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仕途這道路難走,你年紀尚輕,即便現在被貶,以后仍能再上一層樓,可這婚事,錯過了便不會再有了。”
謝帆呷了一口茶,俊秀的臉龐像是被陰霾籠罩,于他而言,從金陵被貶到青州這件事并未影響他分毫。
至于婚事,若無心儀之人,他不想去考慮。
“外祖母說的是。”謝帆微微頷首道,“帆兒本想替娘親盡一片孝心,既如此,明晚帆兒就去刺史府,但還請外祖母允許我能每日來給您請安。”
“你這孩子被謝儒教的……有些太過墨守成規。”老夫人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她話鋒一轉,笑道,“小五的課業學得如何了?”
謝廷應道:“小五近來乖順,在學堂的課業完成得不錯,夫子也夸他開竅了。”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說道:“小五讓你費了不少心,他能有你這么個表兄,是他的福氣,說來也是我的錯,生養的幾個兒子遠沒有小輩孝順,如今我年事已高,也不見他們回來看我幾眼。”
“你的兩個表妹命苦,一個是娘親早逝,一個是父母自私自利,只顧著在外邊賺取錢財。再說小五,他爹爹仕途坎坷,便貪戀風月,納的小妾把府里弄的是雞犬不寧。小五好歹是嫡母所生,豈能在那等烏煙瘴氣的地方長大?”
謝帆沉默不語,饒是他讀書萬卷,也猜測不出外祖母的心思。
老夫人用銀針刮了刮頭發,哽咽道:“我守了這座老宅不知有多少年了,只知道那府外的榕樹,從小樹芽變成參天大樹,而今姿態佝僂,不如以前看著挺拔了。”
“帆兒,你自小就聰明,謝府也不再像幾十年前那么風光了。你娘親一直是我的掌上明珠,她能把你養成溫潤如玉的君子,外祖母此生無憾,我已托鄭管家替我寫下遺囑,倘若哪日我咽了氣,這謝府的老宅和遺產就由你來繼承。”
謝帆聞言當即跪在老夫人身前,他搖頭說道:“帆兒身為外孫,理所應當替娘親守著外祖母,更無心要繼承老宅和遺產。即使外祖母沒有囑托我,我也會替舅父照顧好表妹和小五。”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顧慮太多。等到了那一日,你那些舅父定然不會找你的麻煩。”老夫人忍住淚水,拄著拐杖,步履緩慢地走到謝帆身旁,說道,“外祖母本想著把老宅交給你娘親,但思前想后,清霜大概也不愿意。”
老夫人伸出手,示意讓謝帆起來說話。
謝帆此刻只得順其自然,他扶著老夫人坐回榻上,說道:“我都依外祖母的。”
老夫人心里的巨石總算落了一半,她笑著說道:“明日的宴會,你也要參加。”
謝帆沉吟良久,問道:“我聽鄭管家說,外祖母是想在明日的宴會上給三表妹選夫?”
他聽鄭管家提過,老夫人現在心心念念的就是為三姑娘操持婚事,物色了許多青州有頭有臉的公子哥。
“話也不能這么說。”老夫人擺了擺手,花白的彎眉皺作一團,“你三表妹初來青州,本就應該多和同歲的公子和姑娘多接觸。”
謝帆無奈地說道:“外祖母考慮得甚是周到,明日我會親自瞧瞧那些公子是否才華兼備。”
老夫人會心一笑,面頰露出兩個梨渦,眼神滿是驕傲。
“他們聽說謝府要舉辦宴會,一個個都纏著自家父親,吵著要來呢,到時我也要掌掌眼。”
老夫人嘴上不承認是給謝樂慈選夫,其實私下卻派鄭管家調查著哪家的公子德才兼備、儀表堂堂、不附庸風雅。
謝帆仔細斟酌了片刻,問道:“外祖母認為,配得上三表妹的公子,該是什么模樣?”
老夫人笑而不語,淡然說道:“這需得去問你表妹。”
星光寥寥,云絮閣掛著的四角燈籠朦朧如月,在院落中投下兩三片明朗的圓影。
廂房內,謝樂慈和謝螢盤腿坐在紫檀木小桌案前,案上放著一本巴掌大的畫冊。
謝螢舉著蠟燭,心虛地看向窗外,小聲說道:“姐姐,你來翻下一頁。”
妙蕊、紫煙去了前院跟丫鬟們商議明兒個的午膳,謝螢借著陪謝樂慈的由頭,偷偷拿春宮畫到云絮閣,拉著謝樂慈看。
謝樂慈哪里看過這等畫,她本來是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可耐不住好奇,便也看了幾眼。
春宮畫的男子樣貌英俊,身材也沒有一絲贅肉。
謝螢碰了碰謝樂慈的胳膊,問道:“姐姐是不是覺得這本不好看?不如我再換一本?”
說罷,謝螢就從懷里掏出三本畫冊。
“妹妹都是從哪里買來的?”謝樂慈眨動著眼睛,她翻動了一下桌案上的畫冊,鎮定自若地說道,“這些畫冊,有些露骨。”
她忽然覺得畫冊比話本好看,有的話本寫得很是晦澀難懂,需要琢磨半天,才知曉其中的意思。而畫冊卻是一目了然,隔幾頁就有親吻纏綿的場面,用不著自己去想了。
謝螢垂頭喪氣地把蠟燭放回案上,嘀咕道:“姐姐是沒看過更露骨的,可惜青州賣畫冊得越來越少了,不然我肯定會拿來給姐姐看。”
謝樂慈唇角含笑,她托起下巴,問道:“更露骨的?”
“總之是要比這些再露骨一點。”謝螢吐了吐舌頭,說道,“姐姐可知明日宴會都有哪家的公子來參加?”
謝樂慈搖頭笑道:“我怎會知道呢?”
謝螢掰著指頭認真地說道:“有宋長史的次子宋傾,曹都尉的小兒子曹觀峻,張督軍的……哪個兒子來著?算了,等明日姐姐就能瞧見了,除此之外,還有些商賈之女、名門千金,有幾個姑娘跟我也有點交情。”
謝樂慈聽得是昏頭昏腦,盡管方嬤嬤講過大梁的官吏,可她著實分不清楚何為長史、刺史、督軍……
“那妹妹知道祖母為什么要舉辦宴會嗎?”
謝螢挪了挪蒲團,語重心長地說道:“姐姐可能不信,其實妹妹也有點不信,聽前院的丫鬟說,祖母這次是想給姐姐挑選夫婿,所以才鬧這么大的動靜。”
“祖母要給我挑……挑、挑選夫婿?”謝樂慈咬著下唇,不可置信地問道,“祖母今日對我說,是要跟同歲的姑娘多相處,這場宴會又怎么會是為了挑選夫婿?”
謝螢合上畫冊,側身握著謝樂慈的手,說道:“姐姐莫要擔心,祖母興許只是想先替姐姐物色物色。方才我說的那些公子,也都是出身極好的,譬如宋長史的次子,不僅能文能武,還會吟詩作賦。”
謝府在青州仍占有一席之地,平常很少舉辦宴會,謝帆雖是被貶,但他的父親卻在金陵位高權重,想跟他來往的人不計其數。
老夫人德高望重,現今特地為孫女舉辦宴會,收到她送的請柬,沒有人敢不赴約。
謝樂慈的內心惶恐不安,本以為這是個普普通通的宴會,卻變成了‘選夫’。
“妹妹,倘若……倘若我心中有心儀的公子,祖母會不會生氣?”
謝螢甚是驚訝地問道:“姐姐何時有了心儀的郎君?是哪家的公子?他父親是青州的商賈還是官員?他待姐姐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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