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慍怒
謝樂慈回到謝府,剛好是午時一刻,她和謝螢用過午膳后,便去了東廚找藥罐子。
老夫人擔心謝樂慈會燙著手,特地把孫嬤嬤派來,說熬藥膏的事情交由丫鬟來做便是,讓三姑娘在云絮閣好生歇息。
謝樂慈卻不依,孫嬤嬤拗不過她的性子,只好吩咐丫鬟在旁邊候著。
一直到了傍晚,謝府后院的藥味才逐漸散去。
而后的兩天,謝云柏的臉上涂了謝樂慈熬制的藥膏,傷勢也慢慢見好,府里的丫鬟總算能夠松口氣。
申時,濃重的烏云在天邊浮動,像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巒。
“啪嗒——”被吃掉半塊的糯米糕掉進茶湯,但見謝樂慈表情詫異,她用銀筷把糯米糕撈出來,問道,“表兄,我阿耶當真這么說?”
謝帆坐在桌案對面,云淡風輕地說道:“表妹覺得我會跟舅舅合著伙兒來騙你么?”
謝樂慈將信將疑地盯著謝帆的臉,嘀咕道:“上次表兄還說,阿耶準我在青州多住一些時日,赫連將軍也不日就要抵達青州,可半個月過去了,都不見赫連將軍的人影,怎么今兒個卻又說阿耶又不準我留在青州?”
“其實舅舅是掛念表妹。”謝帆從衣袖中取出一封羊皮信,說道,“表妹是盛夏的時候離開的北漠,如今轉眼就到冬月,舅舅在信中說,你自小在北漠長大,喜暖怕寒,大梁若是下了雪,只會一日比一日冷。恰巧我稱病辭官,能借此機會去北漠拜訪舅舅。”
“表妹先看看這封信吧。”
謝樂慈接過信,撲鼻而來的便是青稞酒的味道,她微微蹙眉,阿耶肯定是一邊喝著酒,一邊提筆寫字。
正如表兄所說,這封信字里行間都是阿耶催促她快點回北漠的意思,阿耶也并未因為她擅自離開北漠而有怒言。
她的腦海頓時浮現出昔日阿耶哄她的畫面,但阿耶生氣的時候,她似乎從來沒有向阿耶低頭認錯。
謝樂慈面露猶豫地問道:“那表兄知道赫連將軍何時到青州嗎?”
阿耶雖是不生她的氣了,可她需得找機會告訴堯兒,她要回北漠的事情。
謝帆抬眼望了望天色,思忖片刻,說道:“若是無雨,赫連將軍會在明日戌時趕到青州。”
“戌時。”謝樂慈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按著赫連將軍的性子,后日就要啟程了。”
謝帆看著謝樂慈的臉色變了又變,也不知她是想繼續待在青州,還是想回北漠。
舅舅這次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表妹,一封是給他。
北漠發生了許多事情,從匈奴逃出的難民進了北漠的營帳,儲備的糧草所剩無幾,再加上匈奴的內部斗爭不休,甚至有不軌之徒想打北漠的主意。
個中的牽扯遠沒有信中說得簡單,眼下的北漠暫且還算安穩,舅舅之所以想讓表妹回北漠,一是趁著戰亂還未開始,把父女之間的隔閡消除,二是想要最后再和表妹見一面,從此以后便讓她在大梁定居。
還有些話需要舅舅親自告訴表妹,他不便多說。
思及此,謝帆忽然想到宋傾的囑托,直言問:“那日宴會,表妹可有心悅之人?”
謝樂慈心不在焉地捏著信,說道:“表兄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后天是宋夫人的生辰,宋傾讓我帶著表妹去赴宴。”謝帆低頭抿了一口茶,說道,“但我對外宣稱,近來惡病纏身,足不出戶。”
謝樂慈扯唇笑道:“阿耶如此掛念我,我也甚是想念阿耶,等赫連將軍來了,表妹就跟著他回北漠。”
謝帆眉宇間滿是柔和,嘴角閃過一抹淡笑:“宋傾是個通情達理的男子,既然表妹對他無意,也無需去赴宴,不必把我方才說的話放在心上。”
窗外刮起了大風,妙蕊和紫煙抱著兩個花瓶到廂房,又添了一壺熱茶。
謝樂慈剝著瓷碗里裝的葵花子,吞吞吐吐地說道:“表兄,有件事不知能否問你。”
謝帆有些不解:“有何不能問的?”
“表兄當時是因為什么被皇帝貶官的?”謝樂慈放下了葵花子,端端正正地坐著,輕聲說道,“我聽螢妹妹說,皇帝待表兄不好,二姑母也不想讓表兄回金陵,但青州的百姓都向往去金陵生活。”
謝帆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他起身走向窗邊,目光幽深。
“是我犯了錯事,陛下才會貶謫我的官職。官場風云萬變,只言片語說不出其中的復雜。”
謝樂慈望著謝帆的背影,心里越發好奇表兄究竟犯了什么錯事。
她轉念一想,表兄謹小慎微,為人正直,又怎會犯錯?
若是說有人陷害表兄,倒有幾分可信。
這件事只有問堯兒才能弄明白。
……
是夜,烏云遮月,酒樓掛著的燈籠明亮如晝。
頂層的那間廂房寂然無聲,透過窗紙,依稀可見兩道人影在燈下對飲。
許言紹半臥在軟榻上,眼睛瞇成了一道縫,揉著酸脹的肩膀,自從陛下知道那次謝府舉辦的宴會之后,便命他在黎安街時刻觀察著謝府的動靜。
白天他要在黎安街賣柑橘,晚上還要跟著陛下辦事,真是要累死人。
明日攝政王要返回金陵,今晚飲得是離別酒。許言紹不得不佩服攝政王的酒量,能與陛下從黃昏飲到三更夜。
少年清冷的面容泛著醉意,但卻依然正襟危坐。
他沉聲問道:“皇叔,你認為這世間最不缺的是哪種人?”
“是城府深沉的小人,還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皇叔覺得,朕屬于哪一種?”
周懷川的眼神陰沉,桌案上擺著一張字跡蒼勁有力的信紙,他壓下心里升起的慍怒,問道:“本以為陛下清楚微臣的立場,今日方知陛下未曾把微臣放在眼里。”
許言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當即下榻,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后,省得待會兒陛下跟攝政王鬧翻了臉,再把怒火燒到他身上。
周策眉梢輕挑,冷笑道:“朕從未想過要皇叔幫朕,即便這次皇叔不來青州,你方才看得那封信,也會由旁人轉交給馮太后。”
“皇叔跟馮太后相識多年,應當知道她是睚眥必報之人。倘若朕主動回金陵,仍會占據下風,朕離開朝堂已有數月,這大梁的天也不曾塌下來,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皇叔以為馮太后封鎖金陵針對的是朕嗎?皇叔真是冤枉侄兒了,分明是馮太后沒有把皇叔放在眼里。”
“至于皇叔要幫誰,侄兒確實不在意。”
周懷川的語氣不善:“陛下就不怕本王會幫馮太后奪取陛下的性命?”
“皇叔可以一試。”周策漫不經心地替周懷川斟滿酒杯,平靜地說道,“若侄兒今日運氣好,得以活下去,就勞煩皇叔把信遞交給馮太后。”
“她若想晚節不保,朕也沒辦法了。”
周懷川沉默良久,那封信上寫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
他的好侄兒,要馮太后從宮里派八抬大轎,敲鑼打鼓地把他從青州接回金陵,隨從的護衛和內侍需得高聲喊道:“吾皇萬歲萬萬歲,陛下受委屈了。”
倘若此事發生,將會貽笑大方。
偏偏周策也知道馮太后不會順他的心意,給了馮太后別的選擇——罷免馮氏一族在朝廷的官職,將掌管錦衣衛的權利讓出來。
到時周策會幫馮太后把戲臺的戲演下去。
這是一步險棋,周懷川猜不透周策的心思。
他氣得是周策自始至終都將他視為一顆廢棋。
“如若馮太后答應,陛下就能心安理得地坐上龍椅了?”周懷川面露譏笑,氣定神閑地說道,“若傀儡不受控制,就該用盡手段拋棄。馮太后的勢力不容小覷,而陛下手里的實權又有多少?”
早在周策沒有登基之前,馮太后手握的權力遠遠超過了歷代太后,這江山是姓周的,可權力卻全部落入了一個女輩,說來也是天大的笑話,就連他攝政王的位置,都是馮太后扶持而來的。
他不會把這種事明面說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馮太后的勢力日益強大。
周策揚起下頜,笑問道:“皇叔如此篤定,朕的手里沒有實權?”
“皇叔,有時想得太多,反而會礙手礙腳,朕只知道,皇叔幫不了朕,也幫不了馮太后。”
周懷川只覺剛才飲下的烈酒突然涌上喉嚨,辛辣又嗆鼻,麻木的雙腿好似被割裂一般。
周策的話戳痛了他藏在心底的不甘,他為了爭奪帝位,想過千萬種計劃,盤算過不知多少次,能做出來的,卻屈指可數。
誠然,百姓們夸贊攝政王是何等的高風亮節,倘若他有足夠的權力,豈會甘愿放棄能坐上龍椅的機會。
他連馮太后都斗不過,談何奪帝位。
周懷川總以為周策故意放出謠言,為的是尋求他的幫助,可全然沒有料想到,周策僅僅是想試探他這顆廢棋,在馮太后的棋局上,占據的位置是否重要。
無論在哪盤棋局,他皆是廢棋。
周懷川自嘲地笑道:“微臣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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