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偏執
屋外細雨淅瀝,擺放在庭院的文竹輕輕地擺動著枝葉。
謝帆幾乎忘卻了坐在面前的少年,是曾在金鑾殿上,寡言少語、處事極端的皇帝。
平心而論,陛下的話很難讓人不動容,本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的皇帝,竟被太后視為一個可以隨意掌控的傀儡。
就連太后身邊的宦官,也可以對陛下施以鞭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年所遭受的折磨,可能遠不止這些。
思及此,謝帆抬起眼簾,看向少年清雋的側臉,往日里像是一座冰冷的雪山,在這一刻,似乎化成了清澈的水。
“公子,坦白講,當年被貶,微臣的確心有怨恨,但我更怨恨的人不是陛下,而是那日平白誣陷我的奸佞!
謝帆慨嘆道:“枉我讀書數十載,總以為那朝堂上的大臣都是溫良恭儉讓,可現在回頭看,能夠秉持本心、處處為百姓著想的大臣,卻是少之又少。在青州為官,并無不好,反而能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百姓的難處究竟在哪里。”
周策安靜地聽著謝帆的話,或是點頭,或是欣然地淺笑。
謝帆是名副其實的忠臣,他的所思所想,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謝帆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說道,“公子以前處理奸佞的方式太過兇殘,所以才會引起大臣們的不滿,雖然這句話微臣不該說,但微臣還是希望公子日后能少些殺戮。”
周策若有所思地拿出藏在衣袖的手弩,他的眸光猶如純粹的星辰,認真地說道:“表兄,這是阿姐送給我的!
謝帆不解地看著那把手弩,表妹確實有這樣的物件,它要比平常的□□小巧,隨身方便。
他問:“公子想說什么?”
周策繼續說道:“阿姐送我手弩,是想讓我拿著防身,若依著表兄剛才說的,這個是不是就沒有用武之地了?他日待我抵達金陵皇宮,假若有歹人要奪我性命,我是否也該伸出我的頭顱,隨意叫旁人砍去?”
細雨浸濕了窗紙,少年的聲音清脆,和輕柔的秋雨融合在一起,悅耳動聽。
但若是仔細聽少年的言語,便又不覺得悅耳了。
“有些事并非忍忍就方可過去的,善惡終有報,那我為何不能提前讓惡人嘗到惡果?惡人是不會自省的,你放過他,他遲早會有一天反過來咬你一口。假若會有人傷及阿姐的性命,那他就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所以——這件事恐怕不能遂表兄的愿!
他是想要做個明君。
但并不是很想去做個優柔寡斷、菩薩低眉似的君王。
該殺的人,還是要殺的。
向來以和為善的謝帆竟覺得少年的話說得有幾分道理。
是啊,惡人是不會自省的。
謝帆忽然又搖搖頭,他這是被陛下帶進泥潭了。
“公子,懲治惡人是沒錯,但你想想,倘若心存惡念的人都該被殺,那這天下豈不就要亂套了?”謝帆苦口婆心地勸道,“就拿表妹來說,如果只是有人想欺負表妹,公子也要殺了他嗎?”
“欺負?”周策若有所思的蹙眉,側目望向謝帆,“等我和阿姐成親之后,我會時刻陪在阿姐身邊,沒有任何人敢欺負她!
謝帆看見少年眼里的偏執,不免心生顧慮,這樣的陛下,如何能把表妹托付給他。
他委婉地問道:“但公子不需要處理政事嗎?若后宮有其他妃子,公子怎能時刻陪著表妹?”
周策滿是誠懇地說:“后宮不需要有妃子,阿姐會是皇后,到時宮里的侍女都可以陪阿姐玩!
“這……”謝帆遲疑良久,陛下說的這些話,很像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能做到后宮無妃的君王,古往今來,屈指可數。
“即使公子做得到這些,那表妹也是需要自由的,若公子時刻陪著她,表妹整日悶在皇宮,想來是不會開心的!
周策預料到謝帆會說此話,于是態度真摯,語氣堅定:“阿姐是有自由的,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不過我的心之所向,即是阿姐!
“……”謝帆頓時啞口無言,他和陛下是說不通的,這些還是留給表妹來教陛下吧。
并且,陛下似乎很離不開表妹。
他不懂得兒女情長,只好把話扯到政事上面。
“如今太后封鎖了金陵,陛下準備如何應對?”
周策先是把攝政王來青州一事告訴了謝帆,而后淡然說道:“太后在意顏面,我信中寫得狂妄,她收到信之后,只會更加著急除掉我。”
少年想要做的事,謝帆捉摸不透,他直言問道:“那公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對于馮太后而言,培養一個傀儡不難,難得是要除掉隨時會要挾到她的、不怕下地獄的野狼。
太后手中的權力過于龐大,一般的計策,恐怕難以對付太后。
周策輕笑道:“表兄何不聽從太后的指令,前往金陵?”
蒙蒙細雨轉為大雨,謝帆凝望著少年的笑容,點了點頭。
……
數日后,謝樂慈的馬車出了大梁,路上偶爾會碰見山賊,但赫連舟、烏含青等人解決得很快,由于他們近乎毫無停歇,又過了三五天,就已抵達到了塞外。
塞外不似以前那般荒涼,許是匈奴的難民涌進北漠的緣故,地面上的腳印要比以前還要多。
這里沒有四季之分,只比盛夏的時候要再涼快一點,他們只在塞外歇息了一晚,就接著馬不停蹄地趕路。
終于等到某日的黃昏,馬車跨進了北漠的地帶。
萬俟牧費勁地駕著馬車,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但見幾個男子快活地騎著顏色不一樣的馬,一面唱著北漠的歌謠,一面嘲笑道:“萬俟牧,怎么去了大梁,你的力氣全沒了?走得這么慢,領主若是看見了,肯定要說你在那里好吃懶做!
這些男子是特意來迎接謝樂慈回北漠的,怎料馬車在沙漠行走很是吃力,他們便率先走在前面。
萬俟牧氣喘吁吁地說道:“你、你們別嘚瑟,待會兒到了營帳,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回應他的是一陣噓聲。
車簾突然被掀開,只聽謝樂慈說道:“赫連將軍!
赫連舟側目而視,問道:“怎么了?”
謝樂慈笑道:“我想帶著妙蕊騎馬!
赫連舟心領神會的點頭,隨即揚鞭往前趕上方才嘲笑萬俟牧的男子。
“莫羿,下馬!
“赫連將軍,你……你讓我下馬干嘛?”
“你去陪陪萬俟牧!
莫羿難為情地說道:“將軍,那馬車看著就憋屈,您就別讓我去了!
赫連舟笑問道:“那馬車上有從青州帶回來的酒,你不想去?”
“去!我想去!”莫羿飛速地跳下馬,踩著沙往回走,“將軍,照顧好我的心肝兒。”
在北漠,馬匹和駱駝是不可缺少的,尤其是兵士,最愛惜自己的馬。
但若是跟酒相比,駿馬暫時也可放在一邊。
妙蕊覺得這些天的所見所聞,猶如身處夢境,溫熱的天氣,無邊無涯的沙漠。
她作為在府邸伺候主子的丫鬟,能夠不受任何約束,這樣的事情,她只在夢里見過。
妙蕊猶豫地問道:“姑娘,咱們一定要騎馬嗎?”
“別怕,你坐在我前面。”謝樂慈扶著妙蕊先上馬,柔聲說道,“我在后面護著你!
妙蕊鼓起勇氣地握著謝樂慈的手,緩緩地坐在馬背上。
熱風撲在臉上,讓她真實地感受到,現在不是做夢。
謝樂慈雖然許久沒有摸過韁繩,但畢竟自小在北漠生活,她剛開始不敢騎得太快,生怕嚇到妙蕊。
后來妙蕊越來越放松,一點也不怕了。
謝樂慈便慢慢地讓馬兒跑得更快了一些。
北漠的黃昏很短暫,轉眼間,天色從暗紅色變成了灰色,最后徹底暗淡無光。
一頂頂帳篷都點著油燈,耀眼又明亮。
篝火燒得正旺,聲音滋滋作響,圍坐著的男女老少總算瞧見了那一群熟悉的身影。
“領主,你別轉悠了,阿慈回來了,她怎么還帶著個姑娘呢?”
謝廷身穿長袍、扎著粗辮,硬氣的臉龐不茍言笑,他原本在來回踱步,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忍不住笑。
他的閨女回來了,他著實是高興得合不攏嘴,但又難免還是有點埋怨自己,為了那樁破婚事,跟閨女吵得一發不可收拾。
謝廷搓了搓手,笑著說道:“我看見了!
礙于面子的問題,他不能表現得太過激動。
若不是有長輩在,他非要親自跑過去看看他的閨女,是瘦了還是長高了,去青州那么久,有沒有給他買酒買茶葉。
跟謝廷說話的阿翁笑盈盈地說道:“領主,這次你就別跟她置氣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們父女之間必須要談談心!
“我何時跟阿慈置過氣?”謝廷不樂意地說道,“普天之下,哪里還有我這么好的爹——”
話音落地,謝樂慈招手喊道:“爹爹!”
謝廷立刻箭步跑了過去,父女倆像是都忽視掉了那場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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