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常
一語未了,崔其山咽了口唾沫,雖然對陛下曾經未有過敬畏之心,可今日在這金鑾殿內,所說都是發自肺腑的話。
周策嗯了一聲,嗓音溫潤謙和:“崔御史是個坦蕩赤誠的忠臣,朕相信你不會輕易犯錯的。”
“不過——崔御史方才說的那番話,應該沒有受人威脅吧?”
崔其山的后背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他僵硬地抬起頭,仰視著君王的眼睛,冠冕下的年輕臉龐露出嘲諷的笑。
崔其山無聲地囁嚅著嘴唇,喉嚨像是被人扼住,竟發不出一點聲音。
陛下問的這句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饒是巧舌如簧的人,此刻也須要認真地斟酌。
殿內靜的陰沉,崔其山覺得自個兒掉進了冰窖,倘若再是說錯話,恐怕就無法看到辰時的天了。
周策似乎很有耐心:“離下朝的時辰還早,崔御史可以多思忖一會兒。”
崔其山重重地點了點頭,焦灼地說:“多謝陛下體諒微臣愚笨。”
周策面無表情地問道:“若是愚笨,朕今日恐怕是聽不到崔御史的回答了?”
“不……不,微臣說錯了話。”崔其山急的冒了一頭冷汗,解釋道,“微臣剛才只是轉不過來彎,現在微臣明白了,還請陛下相信微臣的忠心,那番話也是微臣的肺腑之言,絕不是受了威脅。”
“陛下的龍體剛痊愈,就忙著處理政事,甚至還在夜里去翻閱一個月前的奏折,著實讓微臣敬佩,日后微臣若是再聽到有隨意妄論天子的小人,微臣定要……定要譴責他。”
“朕不懷疑崔御史的忠心。”周策輕笑出聲,目光泛著寒意,“若是不讓某些人議論,反倒要說朕聽不得實話、聽不得逆耳之言,到頭來,朕又該落得個昏君的名聲。”
他云淡風輕地摩挲著食指上的扳指,語氣冷淡:“馮尚書,朕說得對嗎?”
崔其山暫時舒坦許多,想必今日遭殃的不只是他一個了。
馮赫冷不丁地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作揖:“陛下說得甚是有道理。”
適才聽著陛下和崔其山的對話就提心吊膽的,哪知道陛下會突然點他的名字。
周策沉聲說道:“出來回話。”
馮赫錯愕地看向龍椅,左腳險些踩到右腳,心下腹誹:小皇帝明知我是太后的表兄,竟還不給半分臉面。等到下朝要去太后那里告上一狀,看小皇帝還敢在這兒耍威風?
“朕記得馮尚書掌管禮部有一年了,可是這一年以來,朕卻沒見到過馮尚書寫的奏折。”周策淡漠地說道,“看來是馮尚書把禮部管理得不錯。”
馮赫不可思議地望了一眼周策,不禁偷樂,小皇帝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夸贊他,肯定少不了太后的教導。
如今,他是可以在大臣面前得意的挺直腰板了。
馮赫揚起下巴,作揖的動作加深,模樣瞧著滑稽可笑:“回陛下的話,這都是微臣應該做的。”
臺上輕飄飄地傳來一句:“辛苦馮尚書了。”
馮赫按捺不住心中的歡悅,欣喜道:“不辛苦,在禮部當尚書悠閑得很,一天到晚幾乎無事可做,所以微臣覺得沒必要寫奏折給陛下,平白地給陛下增添勞累。”
話音落地,馮赫身后站著的大臣們連續不斷的嘆氣,還有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而崔其山則是幸災樂禍地瞥著馮赫,也不知太后娘娘怎么會有如此蠢笨的表兄,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掉進了陛下挖的坑。
馮赫聽到身后的聲響,逐漸反應過來,卻見周策好整以暇地盯著他,只覺心里發毛。
他頓時笑不出口:“微臣的意思是……掌管禮部比較省心——”
“朕明白馮尚書的意思是在禮部過得太悠閑了。”周策的眼神凌厲,一字一頓地說,“既然馮尚書悠閑得很,那便去刑部做侍郎吧。”
“陛下,您不能草率行事啊。”馮赫急紅了眼,懇求道,“微臣以后會每日寫奏折,為陛下盡心效力。”
“草率?”周策微微挑眉,笑道,“朕覺得當年貶謝帆的官,是草率。今日讓你做刑部侍郎,是正確之舉,并非草率。”
“謝帆擔任禮部尚書的時候,遠沒有你悠閑,即便只負責朝廷的祭祀科舉,給朕寫的奏章也是下了功夫的。
“況且太后之前下過密旨,要恢復曾被朕貶過官職的臣子。朕本想著留你接著做禮部尚書,可你的言辭,委實讓朕驚訝。朕豈能再留你在這兒貽笑大方?”
馮赫默不作聲地看著周策,半晌才道:“陛下,微臣沒做過刑部侍郎……”
“若是再還口,朕便派你回鄉種田。”周策語調緩慢地說,“君無戲言。”
馮赫木訥地點點頭,顫顫巍巍地說:“微臣遵旨。”
周策又將目光放回崔其山的身上。
崔其山當即跪了下來,說道:“啟稟陛下,今日微臣茅塞頓開,發覺自己根本不堪陛下和太后的重任,而今李御史回了金陵,還請陛下允許微臣重回翰林院進修。”
周策笑道:“朕的這座金鑾殿,像是拿來給諸位大臣胡鬧玩耍的。”
此時,不僅僅是崔其山一人跪著,其余的大臣也接二連三地跪在地上。
他們齊聲說:“陛下息怒。”
周策離開龍椅,起身走下金階,冠冕掩蓋著他的眉眼,神色晦暗不明:“今日朕是想平心靜氣地告訴諸位大臣,坐在金鑾殿上的是朕,不是太后。”
“往后朕的旨意,不容有任何人違背,若是有大臣只想聽從太后的話,亦或是認為朕這是在要挾你——那朕是該擔心你要謀權篡位,還是要擔心你有不忠之心?”
地上黑壓壓的一片,大臣們噤若寒蟬,唯有部分一心向著周策,向著君王的臣子在默默地雀躍。
馮太后的手伸得太長,可這些年沒有人能夠約束她,長此以往,只會對大梁不利。
天色漸漸地亮了,明晃晃的一束光照進殿內,驅散了昏暗。
周策有些討厭這樣的光,恰巧好脾氣也磨完了,他冷著臉問道:“可還有愛卿要上奏?”
宋太傅忽地站起來,頷首說道:“啟稟陛下,不知老臣可否提個建議?”
“講。”
“老臣提議,應讓李御史、謝帆這等良臣早日恢復官職。”
“朕是有此意,下朝后便派人請他們先入宮。”
宋太傅目光灼灼地說道:“陛下已經下了決定,老臣沒有建議了。”
周策輕描淡寫地說了聲下朝,內侍緊接著跟隨他出殿。
剩下的大臣相對無言,陛下的轉變令人措手不及,若再用暴君來形容陛下,就不妥了。
……
是夜,北漠。
謝廷的帳篷點著油燈,四方桌上擺著幾壇酒、兩盤肉干、一碗酥油和青稞餅。
“胡鬧!”謝廷橫眉豎目的放下酒碗,盡力地扯出一絲笑,“乖女兒,你回來還不到半個月,急著回大梁做什么?青州沒有什么好玩的,何況那里可能還下著雪,冷颼颼的,你受不住寒。”
謝樂慈乖巧地站在謝廷的身旁,一面替他揉肩,一面柔聲細語地說道,“爹爹,你怎么能出爾反爾?”
“不是我出爾反爾。”謝廷心虛地說,“大梁冰天雪地的,爹爹不想讓你去青州受罪,等大梁不冷了再說這件事,好不好?”
且不說青州天寒的緣故,只說匈奴指日就要聯合西域的軍隊攻打大梁,單是這一點,他絕不可能讓樂慈回青州。
“那……”謝樂慈笑吟吟地說,“我不回青州也可以,但是爹爹要答應我一件事。”
謝廷斜眼問道:“什么事?”
“爹爹以前和表兄一直互傳書信,我回北漠這么多天,有點思念祖母和螢妹妹,正好我在青州跟著嬤嬤學了識字,昨天我寫了一封信,爹爹能不能幫我把信寄到青州?”謝樂慈唯恐謝廷不答應,信誓旦旦地說,“爹爹若是能幫我這一件事,以后我一定聽爹爹的話,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謝廷半信半疑地問道:“保證不騙爹爹?”
謝樂慈豎起三根手指,認真地說:“我發誓,保證不騙你。”
謝廷不相信地說:“讓我看一眼你寫的信。”
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往常讓她學識字比登天還難,現在卻說要寫信寄到青州,實在是反常。
謝樂慈反問道:“爹爹看信做什么?”
“……爹爹想看看你的字跡有沒有進步。”謝廷掩面咳嗽道,“若是你祖母看不懂,我都覺得無顏面對。”
“明日我重新給爹爹抄寫一封就好了。”謝樂慈笑著說道,“爹爹不用擔心祖母看不懂,祖母看過我寫的字,她還夸我聰明呢。”
她話鋒一轉,臉色頗有點惆悵:“祖母告訴我,其實她很后悔和爹爹斷絕關系,盼望著爹爹能回青州一趟……祖母想要跟爹爹解掉心結。”
謝廷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隨后問道:“你祖母還說了什么?”
謝樂慈回想起臨走前祖母含淚說的言語:“祖母說若是能重新回到和爹爹斷絕關系的那一天,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對爹爹說半句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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