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爭執
周策看到下面的字跡和內容,臉色驀然陰沉。
“前兩日,喬錦之和西域公主成親,爹爹帶我去草原上觀禮。堯兒,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莘姑娘?這次在那里見到她——原來莘姑娘便是西域的公主。”
她把那晚和莘寧的對話毫不遺漏地寫在了信上,足足占滿了兩張紙。
看到最后,周策的臉龐逐漸變得柔和。
“堯兒,其實寫這封信,有些字我不知怎么寫,所以讓妙蕊先寫了一遍,我照抄下來的。我想若是能把這件事提前告訴你,也許會幫到你一點。”
“妙蕊說按著大梁往年的氣候,現在應該下雪了,我問她,皇宮里面有沒有做厚衣衫的,她卻笑我,說宮殿有暖爐,會燒地龍……堯兒,做皇帝一定很累吧,不僅要提防著壞人,還要料理復雜的事情。”
“堯兒,你累的時候,便想想我們,你說過要娶我,和我恩愛兩不疑。”
周策的眼眶微微發紅,看著面前的信箋,似乎可以想象到,阿姐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
或是雙眉緊蹙,或是柔聲細語,亦或是帶點嬌嗔。
回到金陵的這些天,他的確過得疲累。
說來也奇怪,他先前渾渾噩噩的,對皇宮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趣。
而現在,每日見到宮里宮外出現的爛攤子,周策只需想一想阿姐,就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盞茶的時辰過去了,謝帆觀察著周策的面部表情,心中難免升起一陣好奇。
表妹都給陛下寫了什么……?
謝帆在心里琢磨著,表妹雖然瞧著像是個穩重的姑娘,但事實上……可以說是稚氣未脫。
周策把信整理好,垂下目光:“表兄,阿姐在信中說,匈奴要聯合西域的軍隊攻打大梁。”
謝帆回過神來,問道:“匈奴和西域一向不往來,怎么要合起伙兒來跟大梁作對?”
周策語調平淡地說:“因為婚事。”
“婚事?”謝帆皺了皺眉,自問自答道,“陛下的意思是,西域的公主嫁到了匈奴?若是如此,局面就復雜了。這幾年,西域一直韜光養晦,招兵買馬,其野心與匈奴不相上下。”
盡管謝帆這兩年都在青州擔任刺史,但平日里會有做生意的胡商到他的府邸喝茶,而謝廷也常常和他互通書信,對匈奴和西域多少也有幾分了解。
周策嗯了一聲,笑道:“匈奴的尊王年老體弱,他那幾個兒子對單于澈虎視眈眈,單于澈若能攻下大梁,既取得民心,又可穩固自己的地位。”
“再者,有西域做后盾,假如我是單于澈,自然會想賭一賭的。”
謝帆面色凝固,依陛下所言,現在的局勢對大梁很不利。況且陛下剛回宮,太后的勢力依然威脅著他。
如今冒出來一樁即將要爆發的戰事,百姓定會人心惶惶。
思及此,謝帆抬眼問道:“那陛下準備如何應對?此事要不要和其他大臣商議一番?”
殿內暖烘烘的,周策今日沒有穿冕服,一襲墨黑色的圓領長袍,矜貴疏離。
周策突然離座,薄唇揚起一絲冷笑:“和他們能商議出來什么?無外乎是勸朕這次不要再領兵作戰,找幾個得力的武將保護好邊疆一帶。戰事一旦開始,便會有兵士犧牲,他們也只會雙手合十地在朝堂上默哀。”
謝帆沉默地聽著周策的話,大部分的朝廷官員只擅長寫一篇好的奏章,平常讀的兵書,恐怕還不及陛下多。
他轉念一想,陛下的反應過于冷靜,想來已有了對付匈奴的謀略?
謝帆自知對兵法一竅不通,何況今日也只是以恢復官職來面見陛下,過問太多,就是他的過失。
“微臣相信陛下能想到穩妥的計謀來應對匈奴。”
周策掀開案上盛著糯米粥的碗蓋,說道:“表兄放心,朕不會再讓黎民百姓受苦了。”
……
半個時辰后,謝帆從甘露殿出來,宮道上的積雪白晃晃的,落在眼里,幾乎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謝御史!謝御史!請留步!”
謝帆聞聲迷茫地停下腳步,只見魏全踉踉蹌蹌地在雪地里跑來,他手里的拂塵飄得亂糟糟的。
魏全看到謝帆總算駐足,他鉚足了勁地跑,縮短和謝帆的距離。
謝帆頷首問道:“魏中官可是有急事?”
魏全恭敬地作揖道:“謝御史,娘娘請您去慈寧宮一趟。”
從甘露殿走到慈寧宮,這一路上,謝帆并未開口和魏全交談。
魏全時不時地說幾句寒暄話:“太后娘娘近來脾氣不好,希望待會兒謝御史能體諒體諒娘娘,說話盡量順著娘娘。”
謝帆點頭說道:“多謝魏中官提醒,身為大梁的臣子,體諒太后娘娘是臣子的分內之事。”
魏全帶著謝帆入殿,兩個侍女匆匆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謝帆疑惑地看了一眼,隨即收回視線,跟緊了魏全的步伐。
馮太后的雙腿上放著湯婆子,她靠著玫瑰椅的椅背,捻動著戴在手腕的佛珠。
“微臣謝帆,拜見太后娘娘。”
“謝御史請起。”
魏全習慣性的候在馮太后的身旁,臉上堆著假笑。
馮太后的下眼窩一片烏青,嘴唇涂抹的胭脂也掩蓋不了她的憔悴。
“哀家聽說皇帝恢復了謝御史的官職,所以特地派魏全請你來慈寧宮。”
馮太后掩面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謝御史現在可是陛下的心腹啊。”
謝帆拘謹地說:“微臣……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謝御史莫要在哀家面前裝模作樣了。”馮太后嗤之以鼻地撇了撇唇,譏笑道,“哀家千算萬算,到底還是沒算到謝御史的表妹會和皇帝有一段情緣。”
“哀家要是能夠早點知道這些,斷然不會下那道令人可笑的密旨,讓被貶的大臣回金陵。”
謝帆雙臂垂落,愕然地看向馮太后:“太后娘娘,您為何——”
馮太后惋惜地嘆了一口氣,打斷了謝帆的話:“哀家原本想利用你們這幾個被貶的官員,煽動別的臣子彈劾皇帝。”
她側過身子,睥睨著謝帆:“皇帝只是給了你們一點甜頭而已,你們便對他死心塌地了。”
謝帆避開馮太后的眼神,鎮定地說道:“太后娘娘誤會陛下了。”
“誤會?”馮太后反問道,“謝御史怕是迷了心智吧?之前陛下不僅包庇奸佞,貶了你的官職,而且對大臣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謝御史忘掉枉死在皇帝手里的人了嗎?”
謝帆緘默不語地低下頭,想來太后娘娘是忘了,當年陷害他的‘奸佞’,正是馮赫。
太后娘娘越說越激動,假若他再不順著太后,后果會不堪設想。
良久,謝帆念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好一個孰能無過。”馮太后扶著魏全的手,起身說,“哀家今日讓謝御史到慈寧宮,為的不是要與你起爭執,哀家是想奉勸你一句,你也看到了皇帝是如何對待哀家的——哀家含辛茹苦地培育他,卻將要落得晚年不保的下場。”
“即便謝御史要對皇帝忠心赤膽,也該為自己的親人著想吧?想想你那位表妹,你以為皇帝會對她真情相待嗎?帝王家自古薄情,謝御史,哀家的下場,還不能讓你醒悟嗎?”
近些天,馮太后派了錦衣衛去青州,近乎把事情的原委都查得水落石出。
當她知曉謝府的三姑娘和一個身手了得的少年兩情相悅,漸漸地落實了內心的推測。
事情剛有了眉目,周策卻把宮里的侍衛換了個遍,甚至還貶去了馮赫的官職……馮太后的爪牙直接少了一半。
她如何還能坐得住?
殿內忽響起一陣輕笑,但聽年輕的君王拍了拍手,云淡風輕地說:“太后是想挖朕的墻腳嗎?”
謝帆轉過身,側目望著周策,垂首行禮道:“陛下。”
馮太后攥緊了手心,強顏歡笑道:“皇帝這是說的哪里話?哀家不過是跟謝御史交代點事情。”
“是嗎。”周策緩緩走近,說道,“太后的身體勞累,還要為朕操心,上次是把恭親王軟禁,這次——”
“太后又想做什么?”
魏全打了個哆嗦,縮著腦袋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今兒個百般勸說太后娘娘,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留的余地,干脆跟陛下和解,這以后的日子,才能過得舒坦。
但太后娘娘不舍得放棄手中的權力,更不愿跟陛下和解。
可是自從陛下回來之后,這宮里就像變了個天似的,金陵城城外四處分散著荊州的軍隊,部分大臣見風使舵,此時必然是向著陛下。
陛下是鐵了心的要跟太后一刀兩斷,他對太后毫不忌憚了,不再每日來慈寧宮請安,做事雷厲風行,也不再經太后點頭。
周策笑道:“謝御史,朕要和太后說些重要的話,你先下去吧。”
謝帆躬身說道:“微臣告退。”
直到謝帆的背影消失,馮太后面露難堪地問:“皇帝當真要如此對待哀家?”
“朕好像跟太后說過不止一次了,若想安享晚年,就搬出慈寧宮。”周策神情冷淡,鳳眸泛著冷意,“太后若是再隨心所欲,朕就很難保證太后能夠安享晚年了。”
馮太后板著臉,沉聲問道:“怎么?哀家若是不依,皇帝敢殺了哀家嗎?哀家雖不是你的生母,但卻是這大梁的太后。”
她咬牙切齒地說:“要是讓黎民百姓知道,當今天子,不孝不義,弒殺太后——”
“周策,到那時,你便是名副其實的暴君,你的龍椅也不會坐得安穩,這輩子,你都要受著天下人的唾棄。”
周策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太后休要污蔑朕,朕不曾說過要殺你。”
“歷代以來的太后娘娘大多是病死的,朕是想讓太后放下心結,切莫動怒。因為朕不想看到,未來的某一天,太后會無緣無故地暴斃而死。”
馮太后憤懣地伸出手,指著周策:“你——你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哀家看錯了人,哀家看錯了人。”
她反復地說了三遍:“瘋子。”
周策不以為意地說道:“魏全,太后神志不清,朕不久留了,吩咐侍女給她熬藥。”
魏全像只鵪鶉似的,聽著太后娘娘不停地辱罵陛下。
再這樣下去……他怕是也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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