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

只是，還回得去嗎？

“其實，屬下還做了一件錯事，而且，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方廣亮長吁了一口氣。“當時，屬下內心堵著一口氣，覺得付出了那么多，皇上竟然還是不肯重用，所以，屬下腦袋一熱，答應了倭人談出的條件，允諾部分倭商從邊境進入大慶經商開店鋪，并將邊境的百頃田地留給倭人種植花草。”

戰王抬起眸子，反問道：“你有想過為什么皇上多年不肯重用你嗎？”

“以前賭著氣，現在知道了，因為屬下受不了誘惑出賣了您。能夠出賣您，皇上擔心有朝一日，屬下也會出賣他，所以只是那么吊著屬下。不會太好，也不算太壞。”

“是啊，其實你還是出賣了他，確切地說，出賣了北地甚至是大慶的百姓。那些花草，豈是倭人說的那么容易養植的嗎？一時的美艷，帶來的潛在的危害有多大，你想過嗎？大慶的百姓，甚至是咱們的孩兒，如若也深受其害呢？”

大慶為什么嚴令禁止種植逍遙花，不是沒有緣由的。

“天子也是天，咱們是弱小的百姓，哪里斗得過天？”陡然，方廣亮帶著一絲希望問道。“如若，屬下鏟除那些花草，再當眾銷毀沒收的逍遙散，能不能免去滅族的死罪？”

戰王此時的腦袋十分清楚，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定下了死罪，哪里還有反悔的可能，他緩緩說道：“為何會種植那些花草？逍遙散又從何處收集而來？嚴刑拷問下來，只怕你都要滅九族！”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了重重的腳步聲，顯然，侍衛們已經追蹤到了附近。

“戰王，今日的事情不能連累您，而且，孩兒們還需要您守護。他們遲早都會找上門來，等會兒，屬下和您背道而馳，欠您的恩情，來生再償還了。”

說完，方廣亮躡手躡腳地撥開洞口的藤蔓，出去之后又加了一些枯枝遮掩。

他故意踢到一塊石子，然后重重地往南邊跑去。

侍衛們聽到響動，很快就追了上來。

黑沉沉的夜幕之下，侍衛們高高舉著的一支支火把，仿佛是一條火龍在樹林里蜿蜒。

方廣亮被人群團團圍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反而鎮定下來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還能夠逃到哪里去呢？

侍衛首領一昂頭，身邊的小嘍啰遞過來一個錦盒，有點粗魯地丟在方廣亮的面前。

“看看吧，你的好兒子，竟然試圖從狗洞里逃走，你們當御前侍衛都是吃素的嗎？”

方廣亮神色大變，他蹲下來，雙手顫抖著，好一會兒才打開錦盒，看著里面方麒麟的頭顱，他伸出手，給孩兒擦去臉頰上的血漬。

侍衛首領笑了笑，又從前襟掏出一個小匣子，嘖嘖有聲：“不得不說，忠勇侯你有個孝順的好兒子，他竟然想著你多年戎馬生涯，身體虛弱，四處給你尋求延年益壽、增精補氣的藥丸。幾乎是斥巨資，好不容易得了這八粒，本來準備在年底你的壽宴上孝敬給你的，誰知道全府邸的人都過不了這個新年了。”

藥丸？方廣亮抬起頭，在淚眼朦朧里看了一眼那個小匣子，哀戚戚地長號一聲：“麒麟，我的好孩兒啊。”

“這個藥丸如此值錢，忠勇侯你還沒有嘗過吧？”

看見方廣亮跪著挪到面前，高高舉起手，試圖接過小匣子，侍衛首領哈哈大笑起來，一邊將小匣子鄭重地收入前襟，一邊說道：“都已經是要去見閻王的人了，還要吃什么藥丸呢？再者，這個藥丸的功效是延年益壽，又不是死而復生。念在你的好兒子的一片孝心，就給你留個全尸吧。”

八粒藥丸，可謂是逍遙散里功效最強的精華了。

皇上疑心很重，肯定會先讓高公公服用一粒看看效果。

初次服用逍遙散的人，會覺得飄飄欲仙、通體舒暢，而且，服用之后，全身肌膚嫩滑，如同新生。

哪怕皇上只是服用了兩粒，也會濃重上癮，一旦再也尋食不到新的藥丸，就會煩躁不安、脾氣暴烈，最后的死狀極其慘烈。

當時，他得知方麒麟在默默地制作和售賣逍遙散，還曾經嚴厲批評過孩兒一次。后來，方麒麟為他抱打不平，字字句句都是眼淚。

“這么多年，爹的艱難處境，孩兒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爹同期的，甚至和孩兒同齡的人，都已經擢升，或者早就回到京都盡享榮華富貴。是爹沒有才干嗎？還是爹不夠努力嗎？都不是！是因為爹沒有堅強的靠山后盾，更沒有巨額的財富可以修橋鋪路。層層官吏，都是很現實很勢利的。”

方廣亮痛恨自己的不公正待遇，所以答應了倭人的條件，誰知道，自己最后還是死于皇上的圣旨之下，而皇上，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駕崩于逍遙散的藥性。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

他的好麒麟，這一件事辦得真好，讓他得以死而瞑目。

“麒麟，我的好兒子，你為為父謀來的珍貴藥丸，最后卻獻給了皇上延年益壽啊！”

如此大不敬的話，豈能當眾胡說？不過，他已經是瀕死之人，誰又會去計較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方廣亮抽出自己的長劍，自刎倒下，死死地抱住方麒麟的頭顱。

“全部帶走。”

侍衛首領調轉馬頭，按了按前襟的小匣子，暗暗想著：方才自己不過是小心地試探一番，方廣亮的反應那么強烈，看來這個藥丸是真的，要不要私下留下兩粒呢？

不過，方才自己嘴快，說了里面有八粒藥丸。

可是，藥丸很大一粒，可以重新搓小一些，反正其他人也沒有見過。

想到這里，侍衛首領微微一笑，雙腿夾緊馬腹，大聲說：“加快進程，回宮復命。”

等到腳步聲遠去，一個頎長的身影從暗處走出來。

涼風拂面，遍體生寒，慕容玨看著地上的血痕，回想起方廣亮臨死前說的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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