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鮮克有終
萍水縣縣衙內,從小抱燕山上下來的三人此刻已端坐在李牧房中。許彥簡明扼要地向李牧復述了他們在山上如何巧遇秦蕭蕭、對戰徐二狗,最終放跑徐二狗卻意外得知秦蕭蕭父親是當朝大員秦悼的過程。
李牧全神貫注地聽許彥說完,輕嘆一聲,看了一眼抱著劍獨自坐在角落的秦蕭蕭。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素昧平生的父親,還有他和其它女子孕育的孩子們,這件事落到誰頭上都不好受。
林崖按捺不住好奇問道:“王爺、許通議,蕭蕭姑娘的父親真的是我們知道的那位秦尚書,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嗎?”
“籍貫、年紀都能對上。”許彥說,“雖然秦姓不是小姓,但是湖州吳興郡只有一個秦家,很難有重名之人。”
“秦悼的子女取名從草,取草木茂盛之意。”李牧徐徐說道,“蕭蕭姑娘,如果我沒有記錯,令弟可是單名一個蔚字?”
秦蕭蕭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每年蔚弟生辰,阿娘都會給他煮一碗面。今年他的生辰,可以和阿娘在那頭團聚了。這樣想著,秦蕭蕭不禁悲從中來,不自覺地滾下一行熱淚。
許彥和林崖沒有留意到秦蕭蕭隱忍的悲痛,他們忙著排列秦悼兒女的名字,長女秦蓁、次子秦芳、三女秦菀、四女秦菱、幼子秦菽。果不其然,秦悼和續弦盧氏所生五個子女的名字全都從草。
“可是,蕭蕭姑娘的名字對不上這個規律。”林崖奇道。
秦蕭蕭主動開口解惑道:“這個名字是阿娘重新為我起的。秦悼給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叫秦莘。”
“原來如此,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許彥恍然大悟,不禁感嘆世界委實太小了些。誰能想到,長安城里即將拜相的尚書秦悼和千山萬水之外的嶺南小鎮衙役秦蕭蕭,居然存在著這樣深厚的親緣關系。
這一事實意外但不奇怪,如果陸婉母女果真是秦悼當年拋棄的舊人,那么從蘭亭舞開始引發的一連串事端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美人舞袖,意在秦公,想到這兒,許彥脫口而出:“王爺,我明白了。”
林崖和秦蕭蕭狐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究竟想明白了什么。許彥厘清思緒,娓娓道來:“從曹美人宮中一曲蘭亭舞到傳聞張世祺夜盜昭陵偷走《蘭亭集序》真跡,我們一直以為《蘭亭集序》是關鍵,其實這只是王守謙一黨使的障眼法,他們根本不是要找到《蘭亭集序》,而是借南下緝盜為由將我們引到萍水縣,親歷陸娘子的去世,揭露秦悼極力想要掩蓋的拋妻棄女的過去。”
“借刀殺人。”林崖氣憤地說,“這是誰想出來的陰險方法,繞了一大圈,就為了拉秦悼下馬。”
許彥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茶,慵懶地說:“還能有誰,普天之下也只有鄭魚注想得出這種九轉十八彎的毒計。不僅成功暗算了秦悼,還一并收拾了不聽話的嚴華。”
“許通議,為什么他們要算計秦悼?”秦蕭蕭對于他們談話中說到的眾多人名絲毫不感興趣,只是執著地想要弄清陸婉被害的真相。
許彥輕咳一聲,他才想到,秦蕭蕭對于長安政局一無所知,無法理解為什么千里之外有人為了對付一個薄情男子非要取了自己母親的性命,他盡可能用通俗的語言向她解釋道:“因為他和另一個人都想做天底下最大的官,管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
“無趣,爭來爭去還不是一樣要被人管。”秦蕭蕭不屑地說,對這個拋棄阿娘的人更多一分惡感。陸婉這樣與世無爭的人,居然曾經與這般醉心于爭權奪利的人生兒育女,秦蕭蕭實在是為阿娘不值。
“蕭蕭姑娘,話不能這么說,秦尚書若能拜相,上能勸諫陛下,下能體恤百姓,不能因為他與李子訓爭奪相位,就否定了他為官的能力。”林崖素來欽慕秦悼,即使現在秦悼在他的心中完美不再,聽到秦蕭蕭如此說,還是忍不住為他辯解幾句。
“對于結發妻子他尚能棄之不顧,這樣的人,林將軍還愿意相信他會是一個造福百姓的好官?”秦蕭蕭語帶嘲諷道,她的銳利不針對林崖,全是沖著秦悼去的。
聽著秦蕭蕭嫌惡中帶點稚氣的回復,李牧不禁莞爾。秦蕭蕭雖然一直被鄭康他們稱作蕭蕭老大,但總歸還是個涉世未深、好惡分明的半大孩子。論年紀,她比許彥小兩歲,和自己更是差了足足四年——四年,足夠經歷很多事情了。
林崖被秦蕭蕭的話堵得語塞,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秦蕭蕭沒有糾纏在秦悼人品一事上,她當下最為關心的,還是找出藏在徐二狗身后,指使他前來萍水縣殺了陸婉的真兇。她提問道:“許通議,為什么你堅持認為是有人為了讓秦悼做不成宰相才指使徐二狗害了我阿娘,而不是秦悼搶在別人發現之前命徐二狗殺我阿娘以絕后患?”
“好問題。秦姑娘,其實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你。”許彥嚴肅地說,顯然,他已經深思熟慮地推演過這個問題,得出了他的結論。
秦蕭蕭聽著這話,心中有些打鼓,不知道許彥接下來要說什么。好在許彥沒有給她太多忐忑的時間,接著說道:“徐二狗若是受了秦悼的差遣,不會不知道陸婉還有一個女兒。秦悼真想要掩蓋舊事,不會只讓他取陸娘子一人性命而放過你。在小抱燕山上,你與徐二狗交過手,應該清楚,他并不是沒有能力殺你。”
林崖不住地點頭,同意許彥的判斷,他說:“蕭蕭姑娘,徐二狗,不,羅茶子。不,我們還是叫他徐二狗吧,叫習慣改不了口了。江湖上都稱他為武癡,他就是為習武而生的,能夠為了提高劍術沒日沒夜不睡覺不吃飯地練習,為了學到前人的精彩招式在冰湖里跪了一宿,差點沒把自己凍死。他這輩子其他人誰都不服,就服武功比他厲害,劍術比他高超的。不論秦悼是個多大的官,在他眼里就是個習不了武舉不動劍的渣渣,絕不會甘心聽他差遣的。”
“那有沒有可能是秦悼招攬了一名武學高手,借由那位高手授意的徐二狗呢?”秦蕭蕭問。
“沒有可能,秦悼素來與江湖無涉,不可能結識到比徐二狗更厲害的江湖人物。”林崖果斷地否定道,“相反,有好幾位前江湖人士拜在力推李子訓拜相的王守謙門下做門客,他們更有可能接觸到徐二狗。”
秦蕭蕭沉默著接受了林崖的說法,誠然,在心理上她始終覺得是始亂終棄的秦悼更像幕后兇手,但許彥和林崖的推斷更合情理。不論如何,徐二狗一定知道幕后之人的真實身份,與其費心揣測,不如找到徐二狗,問個清楚明白。想通了這個關竅,秦蕭蕭堅定地抬起頭,期待地看向林崖:“林將軍,怎樣才能找到徐二狗?”
天下之大,總有徐二狗容身之處。秦蕭蕭心想,無論徐二狗身在何處,踏遍千山萬水,她總能找到他的。然而,林崖的話讓本就坎坷的前路更添荊棘,“蕭蕭姑娘,你找不到他的。貪歡劍羅茶子,別號千窟兔。狡兔尚且只有三窟,他行蹤莫測,來去無蹤,迄今為止,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住所。”
秦蕭蕭燃起希望之光的眼中再次落滿悲傷,許是不忍,李牧加入他們的討論,問道:“既如此,幕后主使又是如何找到徐二狗的?”
“不是他找的徐二狗,而是徐二狗主動找的他。”林崖解釋道,“徐二狗既是武癡,平生夙愿就是打敗江湖排名在他之前的那些人。屢戰屢敗也要屢敗屢戰,為了讓別人同意和自己比試一場什么都肯干。徐二狗自己說了,是那人要求他殺了陸婉才愿意和他比試。我沒記錯的話,貪歡劍如今排在第十七位,不算虛席以待的第一劍圣之位,第二至十六位都榜上有名。按照徐二狗的性子,一定會一個個挑戰過去。”
“也就是說,幕后主使一定在這十五個人之中?”秦蕭蕭重新燃起希望,急切地問道。
林崖搖了搖頭,說:“不好說。許多高手大隱隱于市,并不愿意自己的姓名出現在江湖排名榜上,攪擾了自己清凈的生活。徐二狗這種武癡也有可能自己打上門去,為求一戰答應了隱世高手的請求也未可知。”
秦蕭蕭長嘆一口氣,所謂的江湖,竟有這么多彎彎繞繞,復雜得很。她有些難過,為自己的無力、為阿娘的錯付。這時,樓下傳來鄭康熟悉的聲音,像是瞿縣令有事找衙役們過去。秦蕭蕭收起內心的悲戚,謝過李牧、許彥和林崖,下樓去了。
林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秦蕭蕭還是秦蕭蕭,行走起來還是那么像一把薄劍,寒光四射,但不過一月時間,變故與前塵交織,讓這把寶劍蒙了世俗的塵埃,也變得更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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