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黃雀在后(1)
秋風起,秋夜長。鄭康如同往常那般在縣衙里巡查走動,不同的是他腰間佩上了一把長劍,襯得他整個人精神抖擻,神采奕奕。鄭康無意間觸碰到劍鞘,想起贈予自己寶劍之人,不免心下愴然。他抬頭望向身后的這棟小樓,過去的一段時間,林崖跑上跑下和自己寒暄打鬧、小神醫上樓為光王殿下切脈看診、蕭蕭老大給張世祺做過通譯、許通議總站在廊上搖晃著他的扇子給侍婢們講述長安城的軼事。
如今小樓上門窗緊閉,廊內空空蕩蕩,只有懸掛在外的幾只燈籠搖搖晃晃地迎風擺動。無論是贈他利劍的林崖、洞察人心的許彥,還是寡言沉默的光王,都已經離開了萍水縣,遠在柳州之外,距離他們的故鄉——長安近了一大步。
數數他們離開的日子,想來他們已經在江南道了吧。望著歸巢的鳥兒,鄭康如是想,他又記起離開多日遲遲沒有音信的好友,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蕭蕭老大現在到了哪里。
鄭康所料不差,李牧一行前不久剛離開嶺南道進入江南道,現下載著他們三人的客船正平緩地行駛在道州境內,足以讓他們在船上隔江一睹江南的迤邐風光。
夜幕降臨,秋老虎的余威仍然沒有完全散去,李牧和許彥站在船尾,借間或的秋風吹散身上的悶熱。岸上的人家一戶戶點起燈來,與江面上仍在行船的船燈互相輝映,填補了宵禁帶來的空蕩。林崖在船頭和船工們一同飲酒夜釣,他們豪爽的歡笑聲從前頭一直傳到船尾,掩蓋了李牧和許彥的私語。
許彥輕搖折扇,微啟朱唇:“不知秦尚書如今走到哪兒了,若是他們父女有緣,興許能在江南遇見秦姑娘!
“圣上準他回鄉丁憂不過半月,現在應該還在山南道!崩钅聊曋琢鬟^的江水,波瀾不興地說。
時移世易,兩個月前還是相位熱門人選的秦悼如今因母親亡故回鄉丁憂三年,敗走江南。他的離開也標志著王守謙一黨的勝利,九月,天子擢升李子訓為禮部侍郎、同平章事,賜紫袍、金魚袋,同時還命他三日一入翰林院,講解《易經》。
“想來秦悼如今應該恨毒了鄭魚注、李子訓,自己憾失近在咫尺的相位不說,還賠上了母親、原配夫人兩條人命。”許彥搖搖頭,惋惜地說。
原來,陸婉去世的消息激起長安洶涌民憤之后,得不到發泄的人們不僅將矛頭對準了始亂終棄的秦悼,也瞄向了秦悼再娶之妻盧氏家族和幫助他隱瞞消息棒打鴛鴦的秦家老夫人。
在江南,民情發泄的更為徹底。相較于出身五姓七望的貴女盧氏,出身江南身世坎坷的陸婉更能得到江南人民的愛憐。更何況,江南士子多有飛黃騰達后北上另娶、拋棄江南發妻的陋習。秦悼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但當人們將陸婉的死訊與秦悼多年前作給亡妻的《述悲賦》對照起來看時,總會有受人愚弄之感。因此,秦悼毫無懸念地成為拋妻另娶的江南士子中最眾矢之的的那個。
面對鋪天蓋地的指責批評,秦悼一言不發,只令家仆緊閉府門,闔府上下無故不得隨意外出。。當長安城中的秦悼一遍又一遍地在書房重復書寫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一句時,江南秦府的秦家老夫人將所有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坦言強逼陸婉離開秦家的是她、對外宣稱陸婉去世的是她、責令兒子再娶的也是她。
當人們還在懷疑她所言是否屬實時,這位一生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秦老夫人在一個秋雨連綿的夜里寂然離世。據傳,秦老夫人去世前并未染疾,也無舊傷,只是悄悄地瞞過所有人停了自己的飲食,四日不進水米。
江南秦家舊院里的丹桂靜悄悄地在雨中綻開了小小的花苞,散發出清甜的芬芳,而當年手植此樹于庭間的人,已無法再聞到這縷幽香了。得知高堂駕鶴,秦悼即刻寫了奏章請求回鄉丁憂,為亡母守孝三年。
至此,王守謙一黨可謂兵不血刃,大獲全勝。
“好大的手筆。”李牧沉聲說道,“兩條人命,多少人牽涉其中,只為了爭得一個宰相之位。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要算計多少人。”
“接下來,這么快?”許彥有些吃驚,雖然料想到李子訓稱相只是開始,但沒有想到他們很快就會有下一步動作。
“李詩裕外放,李黨一蹶不振;秦悼離京,牛黨元氣大傷。如今朝中牛李二黨惶惶無首,只有依附王守謙、鄭魚注一黨的人扶搖直上,他們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天換日!崩钅琳f,“不然,鄭魚注為何自請出任鳳翔節度使?”
許彥明白過來,鳳翔向來是長安附近的軍事要鎮,駐扎有不少官兵。鄭魚注既然出任鳳翔,想來是意在調兵。
調兵,王守謙身為右神策中尉,已然握有一半神策軍,為何鄭魚注還要謀求鳳翔的兵權?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許彥的腦海,他脫口而出:“鄭魚注這是打算反水?”
“歸途漫漫,山高水長,我們且耐心等著瞧吧!崩钅琳f。
“王爺,許通議,王爺……”船行至辰州境內,林崖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在船頭嚷著要找李牧和許彥。艙里艙外尋了一圈,總算在甲板上讓他逮到了躲懶的兩人,正一人一桿悠閑自在地釣著魚。
聽見林崖威武有力的腳步聲一步步邁近,許彥忙轉頭向他做了個輕聲的手勢,唯恐他嚇跑了自己的魚兒。
林崖知趣地收了聲,站在他們身后看兩人桶中收獲幾何。低頭一看,桶里清凌凌的水中倒映出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大腦袋,還有天上的浮云若干,除此之外,一條手指長的小魚都沒見著。
興許是看穿了林崖的心理,許彥搶先為自己找補道:“林將軍,偷得浮生半日閑,閑適完全在于心境,而不在于釣到了幾條魚!
林崖見過不少愛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卻從未見過許彥這般愛找補的,他知道自己說不過他,只得悻悻地靠到李牧一側,默默地為李牧加油,希望他能比許彥早一步釣到魚。
“林崖,你找我們就是來看我們釣魚的嗎?”李牧見林崖一驚一乍地來找他們,現如今又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看他和許彥釣魚,提醒他道。
“不是,瞧我這記性,怎么把正事給忘了!绷盅聫男渲腥〕鰟倓偸盏降娘w鴿傳書,遞給李牧,說道,“長安傳來消息,鶯鶯傳流行之后,圣上便冷落了曹美人,前些日子曹美人排了新曲請圣上御覽時出了岔子,舞袖劃傷了圣上的臉。太皇太后聽聞后大怒,當即命人杖殺了她。曹美人出事后,推舉她獻舞的劉尚儀受到牽連被貶出宮。不過,奇怪的是,王守謙半點都沒有被連累,圣上反而擢升他做了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
許彥聞言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猛地向上一拉魚竿,拉上來的只有空空如也的魚鉤,水下的魚兒狡黠地吞掉了魚食,迅捷地避開了垂釣者的捕殺!翱上В上!痹S彥惋惜地說。
聽著許彥話中的意思,似乎并不覺得王守謙的右遷是件好事,林崖請教道:“許通議,哪兒可惜了?”
“可惜了一位美人啊,平白無故被人當槍使了一回,好好的宮女做不成做了妃子;現在又被人算計著丟了性命。”許彥將魚線重新扔回水中,慵懶地拿手擋住頭頂的太陽,對林崖說,“從前我覺得王守謙還算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他在高位上待久了,人也變得蠢笨起來。鄭魚注和李子訓明擺著收拾完了李詩裕和秦悼,現在騰出手來要對付他了,他居然還傻乎乎地交出右神策中尉的實權去換一個觀軍容使的虛名!
許彥連連說了兩次愚不可及,便說自己釣魚釣得有些犯暈,把位置讓給了林崖,自己先回船艙里休息了。
林崖對許彥的話一知半解,他在許彥原來的位置上坐下,小聲地問道:“王爺,這么說來,王守謙離完蛋不遠了?”
李牧點點頭,開解林崖道:“鄭魚注和李子訓騙了王守謙、騙了秦悼、騙了天下人,讓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投靠了王守謙,其實不然,他們背后站著的,不是王守謙,而是當今圣上!
細細思量一番這些日子以來的朝局變動:李詩裕外放、嚴華遭斥、秦悼丁憂、王守謙兵權旁落,幾敗俱傷,只有皇上將相權和兵權收回,給到了自己相對信賴之人手中。林崖不禁感慨:“難怪到我們離開萍水縣,聶縣丞都沒有再找過我們。看來這一切都在鄭魚注的預料之中!
說話間,林崖面前的釣竿猛烈地抽動了幾下,林崖顧不上其它,連忙提竿,只見一條手掌寬的鯽魚隨著魚線一起出現在水面之上,在陽光下魚肚泛著燦爛的銀光。
手忙腳亂之中,那條鯽魚忽地掙脫了魚鉤,落入水中,與無邊波濤融為一體,再尋不見。白高興一場,林崖的水桶里還是一條魚都沒有入賬,不免有些沮喪。李牧安慰他道:“一時得失,不能決定一世輸贏!
似乎是為了印證李牧之言,有風刮過,吹起江岸邊無數喬木落葉,蕭然肅穆,令人在贊嘆大自然造物之神的同時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林崖關切地說:“不知道蕭蕭姑娘現在人在何處,是否順利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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