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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所謂江湖


暮春時節(jié),爛柯山上,十里梅林中的梅樹大都掛了果,長出青色的帶著絨毛的小果子,搖曳在沉醉的春風里。站在山上往下看,田間的麥子已經(jīng)變成了金黃色,在陽光下閃爍著黃燦燦的光芒。

        枕粱門上下無暇留戀山上山下的好景致,上至掌門梁樂、下到去年才剛拜入門中的弟子,大伙兒都在為三日之后的武林大會奔忙,就連一向喜歡偷懶耍滑的喬松石也在師父錢釋道的嚴厲督促下,跟在祝從容的身后幫著布置此次前來的各大門派的住所。

        若說枕粱門如今還有閑人的話,那非梁聞喜、秦蕭蕭和余澤同莫屬。他們?nèi)思缲摯碚砹婚T出戰(zhàn)武林大會的重任,這些日子各類紛繁雜事都將他們排除在外,全力保障他們安心練劍。

        為了不辜負門中上下對他們的期待,梁聞喜占了十里梅林,余澤同選了攬月峰,各自埋頭練劍,全然不理門內(nèi)諸事。只有秦蕭蕭另辟蹊徑,常常不請自到,或是坐在屋檐上看眾人干活,或是蹲守在莊亦諧的書齋翻箱倒柜,或是一個人站在臨淵潭前發(fā)呆,總之,就是沒有花時間在練劍上。

        這日,秦蕭蕭又一個人溜進了莊亦諧的書齋三一集,東翻西找,不多時就扒拉出幾本記載著關(guān)于山三派、歸磬宗、伏龍?zhí)玫葞状箝T派武學的典籍來。秦蕭蕭找了個軟墊坐下,隨手打開一本,正要研究,卻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妥之處,合上書籍,將它高舉過頭,迎著陽光查驗起來。

        三一集的門開了,莊亦諧捧著一沓書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順著開門的空當,傾瀉的陽光裹挾著細小的灰塵一并躥了進來,將秦蕭蕭手上的書冊照得透亮,映出了書里頭蚯蚓般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莊亦諧見到秦蕭蕭拿著書又不像在看書的樣子,調(diào)侃她道:“怎么,如今長了本事,不用看書也能記住這些招式了?”

        秦蕭蕭見師父來了,忙放下手里的書,跑到莊亦諧身邊,接過他手中厚重的一沓東西,給他搬到桌上。莊亦諧拿著這沓東西走了一路,又熱又渴,忙不迭地拿了個大茶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冷茶,一口氣咕嚕咕嚕全喝完了。

        喝了茶,解了渴,莊亦諧才接著問道:“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這些天梁聞喜和余澤同可一天都沒落下練習,你倒好,成日跑到我這兒來偷懶,你不想在武林大會上奪魁了嗎?”邊說著,莊亦諧將書齋里門窗都打開,讓外頭的日光痛痛快快地照進來,將整個屋子照的敞亮,隨后將屋內(nèi)點著的蠟燭一一滅了。

        秦蕭蕭恰到時機地給莊亦諧續(xù)上茶,這才回答道:“我自然是想奪魁的。可是臨時抱佛腳,抱了也白抱。現(xiàn)在離武林大會開始沒幾天了,就算我十二個時辰連軸轉(zhuǎn)地練劍,劍術(shù)也提升不了多少。”

        莊亦諧拿著茶碗,并不急著喝,以他對秦蕭蕭的了解,她突然轉(zhuǎn)了性子,琢磨起平時碰都不愿碰的典籍冊子,必定是為了武林大會。

        果不其然,秦蕭蕭滿臉堆笑,討好地向莊亦諧說:“師父,劍術(shù)上比不過,可以從招式上入手啊。”陸婉生前,曾經(jīng)給秦蕭蕭講過田忌賽馬的故事,如今秦蕭蕭想要在武林大會上拔得頭籌,難度不小。同門的梁聞喜清谷劍法用得純熟,劍招老道,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還有其它門派沒有對決過的少年英豪:山三派的鄭可賢、歸磬宗的漆褚寧、伏龍?zhí)玫乃斡⒔堋娺^的沒見過的,秦蕭蕭無法得知他們的劍術(shù)修習到了何等境界,只能從各大門派武學的路數(shù)著手,思考破敵奇招。

        莊亦諧掃了眼秦蕭蕭鳩占鵲巢攤在他桌上的典籍,此次來參賽的各大門派,她都找了相應的書籍翻閱,就是少了枕粱門的。莊亦諧奇道:“前不久你不是輸給了梁聞喜,怎么不好好研究一下清谷劍法的奧妙?”

        “清谷劍法的奧妙,師父您不是講給我聽過了嗎?”秦蕭蕭提醒道,她明亮的眼睛里閃動著狡黠的笑意,“下次再對上梁師兄,我可不會輸了。”

        “是嗎。”莊亦諧找了把椅子隨意坐下,聽秦蕭蕭繼續(xù)說她對于清谷劍法的感悟。

        “師父,您不是和我說過,劍圣前輩在寫就這套清谷劍法時,講求的是一個平衡之道。可是梁師兄使出的清谷劍法里,只有平穩(wěn)沒有制衡。若我將他連貫的招式打斷,那他的清谷劍法就支離破碎了。”在秦蕭蕭見到梁聞喜和祝從容的瞬間,她忽然明白過來梁聞喜的清谷劍法別扭在哪兒了,他和祝從容的劍招看似大有不同、風格迥異,其實實質(zhì)上都帶有優(yōu)柔不決的特質(zhì)。

        “有點意思。”莊亦諧聽完,評價秦蕭蕭想出的戰(zhàn)勝梁聞喜的方法道,“可是你這方法,只能勝過他一次。之后他有了防備,你這招就不管用了。”

        秦蕭蕭點點頭,順從地說:“師父,我知道。梁師兄的武功在我之上,我原不想用這投機取巧的方法贏過他的。可是這場武林大會至關(guān)重要,我不能輸,也輸不起。”

        秦蕭蕭的心思,莊亦諧豈會不知呢?他至今還記得當年收她為徒時問她為何要拜入枕粱門下習武,旁人的回答大都是保護家人、強健身體之類,只有她咬牙切齒,視死如歸地說要找到徐二狗,為自己無辜慘死的阿娘報仇。

        寒來暑往,莊亦諧將秦蕭蕭的努力和勤奮看在眼里。每日他布置下去的練習量,秦蕭蕭總要翻番完成才肯休息,一有空閑,她就會如饑似渴地鉆進三一集研習劍招。秦蕭蕭識字不多,好在各路劍招大多圖文并茂,她連蒙帶猜,靠著驚人的武學悟性,倒也理解了十之八九。

        莊亦諧看著這樣堅定的秦蕭蕭,不免有些擔心,兩年多來,徐二狗人間蒸發(fā)似的在江湖上消失了。就算秦蕭蕭在武林大會上力克眾人,拔得頭籌,果真可以引來徐二狗現(xiàn)身向她挑戰(zhàn)嗎?

        像是讀懂了莊亦諧的擔憂,秦蕭蕭主動安慰他道:“師父,別太為我擔心。若我在武林大會奪魁之后,徐二狗沒來找我,我會再想其他辦法引他出現(xiàn)的。但這次武林大會,即使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引徐二狗出山,我都要全力以赴。”

        莊亦諧沒有作聲,走到書架前找出幾本皺皺巴巴長了蠹蟲的古董書拿給秦蕭蕭,“好好研究一下這些書里講的東西,對你應戰(zhàn)其它門派的弟子有所幫助。”

        秦蕭蕭輕快地答應了一聲,興沖沖地接過莊亦諧遞給她的幾本書,立馬翻看起來。師徒倆一人找了一塊干凈地方席地而坐,各自投入地看起書來。

        時間在書頁的翻折中悄無聲息地流逝了,日光一寸寸地短下來,再照不到秦蕭蕭在的位置。莊亦諧見秦蕭蕭對著書看得入迷,自己起身點了火,點燃半支用了還剩手指長的蠟燭,放進燈罩里面,擺到秦蕭蕭旁邊。

        秦蕭蕭對于武學招式一點就通,看起書來速度飛快,如今已經(jīng)拿起第三本在看,看著看著,她又找出自己剛剛看過的兩本,兩相對照,發(fā)現(xiàn)了奇怪之處:“師父,這本《山三雜談》好像不是原先書架上的那本。”

        沒等莊亦諧回答,秦蕭蕭在自己手邊的書冊里翻了一圈,翻找出四五本變了模樣的書冊來,雖然文字、配圖和原先那本相差無幾,但是明顯從原本變成了手抄本。

        “原本被我賣掉了。現(xiàn)在在你手中的,是我親手抄錄下來的副本。”莊亦諧毫不諱言,將實情告訴了秦蕭蕭。

        秦蕭蕭看著手上這些由莊亦諧一筆一畫抄錄下來的書冊,明白如今的枕粱門,終究是要靠變賣這些自創(chuàng)派以來歷代掌門費心收集起來的珍本度日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問道:“師父,真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嗎?”

        這些日子,為了履行好枕粱門作為此次武林大會承辦門派的東道主之責,門內(nèi)將所有能動員起來的人手全部調(diào)動起來:伐木的伐木、采購的采購、清掃的清掃、布置的布置……人心雀躍,一派熱鬧歡騰景象。

        秦蕭蕭因為要在武林大會上出戰(zhàn)的緣故,沒有得到指派。她冷眼覷著枕粱門上下為了辦好武林大會的熱乎勁,發(fā)現(xiàn)在掌門并各位師伯勉力維持這份熱鬧的背后,暗涌著枕粱門步履維艱的不易:擂臺上的漆是俞聲師伯帶著兩個弟子親手刷的、廚房里招待其它門派的碗筷是臨時向山下的鋪子折價買的、山后的院落許多天都沒人去打理了,由著它長草生苔,再不能住人。

        “這幾年年成不好,官府收繳的稅費又高,靠著枕粱門歷代傳下來的一點田產(chǎn),養(yǎng)不起這么多張嘴啊。”莊亦諧兩手一攤,手心里空空如也,“所以去年開始,掌門師兄打破門規(guī),只要富庶人家想送子弟上山學藝,不論武功根基如何,全都招收,只需他們每年交一點錢糧充作束脩。雪上加霜的是,今年偏又輪到我們承辦這個武林大會,靠著原有的幾筆收入很難辦得成,所以我就和掌門師兄商量,把門內(nèi)的一些珍本放到當鋪里售賣,換回幾個錢來,辦完了這屆武林大會再說。”

        “師父,其實你是覺得贖不回來那些武學珍本,才偷偷將它們都抄錄下來了吧。”秦蕭蕭說道,“既然世道這么艱難,為什么還要承辦武林大會?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嘛。”

        莊亦諧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對秦蕭蕭說:“正因為世道艱難,江湖風氣不比往日,武林大會才更要堅持辦下去。生逢亂世,許多劍客練就一身武藝卻不走正道,不是想靠殺人越貨摟錢自重,就是投靠朝廷大員甘為走狗任人驅(qū)使,將劍客的俠義之心忘得一干二凈。武林大會就像一面鏡子,不管那些人是否與會參賽,能夠始終提醒他們,江湖中還有這樣一片凈土,這樣一群有志之士,不該就此沉淪,丟失初心。”

        “這樣做,值得嗎?”秦蕭蕭有些不解,這樣捉襟見肘的江湖,真的值得人們這般奉獻嗎?

        “值得。”莊亦諧斬釘截鐵地說。秦蕭蕭甚少見到莊亦諧這般嚴肅的神情,往日他總是樂呵呵地掛著笑,隨和而通達,不論外界如何變化,只要守著這書齋,守著枕粱門,他便心滿意足,別無他求。

        “你看,這次來參加武林大會的門派都沒有帶齊所有弟子,許多門派都是一個長者帶著兩三個參加比試的弟子。他們難道不想讓其他人一道過來見見世面,認識認識其他門派的青年才俊嗎?”莊亦諧開導道,“這是其他門派體諒我們承辦武林大會的不易,不想讓我們徒增開銷,所以大都輕車簡從地來了。”

        莊亦諧這么一說,秦蕭蕭才明白過來。原先她還納罕,為何其他門派參加江湖中地位尊崇、威望甚高的武林大會準備得這么隨便,她見他們大都一身布衣,風塵仆仆,到了枕粱門也不挑揀吃喝,廚娘燒什么吃什么,從無抱怨。有些心細的門派,干脆在包袱里帶上了原來在自己門派住著的寢具,不需要枕粱門額外提供。他們安靜地在枕粱門住下,安靜地練劍,用他們的行動無聲地向枕粱門全體表達著謝意與敬意。

        這是一個門派對一個門派的感謝,這是一個江湖對一個江湖的體恤。

        這個皺皺巴巴、捉襟見肘的江湖,有些意思,秦蕭蕭如是想,成為枕粱門下弟子這么長時間來,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了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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