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鹿死誰手
作者有話要說:</br>第一卷里串聯許多故事的蠟燭終于在第二卷里正式有了名稱:蜃燭。它曾作為新婚賀禮出現在某人的婚房,又伴著那人直至香消玉殞的最終時刻。百年之后,蘭亭集序尚在,蜃燭并未成灰,它們見證了新的故事。
蜃燭既已現世,第一卷里的人物們也要陸續再出場了。
在江湖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嬴滄海眼光豈會有錯,不到兩炷香時間,秦蕭蕭輕松地戰勝曾少諳,奪得了四強賽的最后一個席位。如此,本屆武林大會的優勝者便會在山三派、枕粱門和歸磬宗三家之中產生。
連打了三天擂臺,無論是參賽者還是旁觀者,大伙兒都有些乏力。四強既出,武林大會的賽程也已過半,第四日便被定為休日,鄭可賢、漆褚寧等四人各自調整,以待次日再戰。
這一日的調整時間對于晉級比賽的四人難能可貴,對于其他弟子來說,沒有賽事的一天就顯得有些無所事事。為了不讓其他各派的弟子覺得無趣,本屆武林大會的主辦方枕粱門特地開辟了一項新活動,由枕粱門坐莊開設賭局,各弟子們來猜這四人最終的排名。誰若將四人的名次全部猜中,便能進入枕粱門的藏書閣飽覽群書,自由學習枕粱門典藏的各類武功典籍。
枕粱門立派至今已有一百余年的歷史,所藏珍本種類繁多,又兼有一位書癡莊亦諧這些年來廣羅群書,大大增加了枕粱門的庫存書籍。這個賭注,很難不讓各派弟子為之心動。
是以今天擂臺上雖無對戰,可是擂臺上人頭攢動、摩肩擦掌,擠滿了前來下注和看熱鬧的弟子們,倒是比前三日更為熱鬧。梁樂門下的弟子劉鄞帶著雙胞胎兄弟黃山、黃河守著小小的下注臺,努力不讓這方搭得倉促、不慎牢靠的臺子被大伙兒的熱情擠垮,丟了枕粱門的面子。
黃山、黃河兩兄弟忙著維護秩序,劉鄞緊握著手中禿了半截的毛筆,在嘈雜的人聲里努力辨別出面前這位浮光閣弟子預判的四強順序,他扯著喉嚨努力蓋過后頭排隊人們的閑聊聲,確認道:“鄭可賢、梁聞喜、漆褚寧、秦蕭蕭,是這個排名對不對?”
那名浮光閣弟子用力地點點頭,看著劉鄞將記錄著自己預測結果的木簽寫好,投入了右手邊的木匣中,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向劉鄞抱拳行禮,把位置讓給了下一個人。
劉鄞趁著難得的空隙抬眼看了眼下一個下注的弟子,原來是錢釋道師叔門下弟子喬松石,他抱著些期許問道:“喬師弟,你賭誰會贏?”
喬松石毫無遲疑地回答道:“既是枕粱門弟子,自然以本門榮譽為先。”他義正言辭地說完這句,給出了他的答案,“但是這擂臺競技,還是要靠本事說話,我賭是鄭可賢、梁師兄、漆褚寧、秦師妹。”
又是這個順序,劉鄞的下注臺搭了半日,聽到的回答大部分都是這個,幾乎所有弟子都認為,鄭可賢與漆褚寧提前在半決賽相遇,等于是提前決出了頭名位次。至于下半場枕粱門的內斗,大伙兒都沒抱太大期待。無論誰勝勝負,枕粱門至少已經確保了本屆武林大會的第二名,平了立派以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最好成績。要知道,距離枕粱門弟子上次打進武林大會決賽,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有余。
黃山、黃河兩兄弟素來與喬松石交好,看到他下注的名單后打趣他道:“喬師兄,你這可有些不地道,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枕粱門的威風嗎?”
喬松石下完了注,一身輕松地從座位上起身離開,走到黃家雙胞胎身旁,給他們一人敲了一計腦袋,坦然自若道:“我這叫承認差距。人家鄭師兄的天門十八式確實厲害,既然山三派注定奪魁,何不讓我賭贏這局把去藏書閣閱覽群書的機會留給我們枕粱門呢?至少枕粱門還能靠我扳回一局。”
黃山、黃河被喬松石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隱隱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還是劉鄞不為所動,一邊穩重地詢問起下一名弟子猜測的四強排名,一邊點醒這兩兄弟道:“他說的全是歪理,也就你們倆會當真。”
擂臺上的熱鬧進不到臨淵潭,秦蕭蕭持劍獨立,望著潭中的魚群發呆。想到明日即將到來的對決,她雖然心中有底,但是依然不由自主地害怕,她敗在梁聞喜的清谷劍法之下不過數日,靠著這幾日的勤學苦練,她悟得的破劍心得真的能夠在明日幫助她勝過梁聞喜嗎?
秦蕭蕭不是輸不起的人,可是這一次,她絕不想輸。她承受得起失敗,承受不起這次失敗帶來的后果:若是她明日無法戰勝梁聞喜,那就沒有站在決賽場上與鄭可賢或漆褚寧一較高下的機會。徐二狗是不會注意到區區一個武林大會的敗者的,要想吸引他的目光,非得橫空出世驚動武林才行。
武林大會四年一度,若是這次輸了,再等下次又要四年,她等不起,也不想等。阿娘在天上看著她呢,她不想讓阿娘再等四年。秦蕭蕭想起師父經常告誡她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握緊了劍鞘,在腦海中飛速地第七次復盤起梁聞喜的清谷劍法來,生怕自己遺漏了他的一個招式。
“小師姐,小師姐。”秦蕭蕭才復盤完清谷劍法,驀然睜眼,才看到枕粱門年紀最小的弟子宗蔚然不知何時躡手躡腳走到了她身旁,屏聲斂氣地等著她睜開眼睛,像是有話想對他說。
秦蕭蕭的這位小師弟是掌門梁樂的弟子,生得玉雪可愛,像個軟糯的團子。上次在梅林,就是他來叫秦蕭蕭去參加的比賽。秦蕭蕭不知這位小師弟因為何事過來找她,俯下身子,平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道:“小師弟,可是找我有事?”
團子臉上顯出委屈的神色,抱怨道:“小師姐,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嘛。”
秦蕭蕭被他一說,才發現自己確實說錯了話,揪了把他的道童髻討饒道:“好好好,是我錯了,小師弟沒事過來找我,我很歡喜,可以了嗎?”
“這還差不多。”半大的孩子鄭重其事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條湊近秦蕭蕭的腦門,幾乎要把紙條貼在她的臉上,興奮地說:“小師姐,今天五師兄奉了師父的命令帶著六師兄、七師兄在擂臺上設了賭局,讓大伙兒猜你們四人里面誰會獲勝。我賭你會贏。”
秦蕭蕭扒拉下臉上那張被宗蔚然藏得皺皺巴巴的紙條,上面還帶著一股饅頭味——不消說,宗蔚然肯定是怕嚴厲的俞聲師叔發現他挑食,把午食吃不下的饅頭偷偷藏在懷里帶出來處理了。秦蕭蕭領教過俞聲師叔訓人的厲害,對于宗蔚然的無奈感同身受,便沒有戳穿他私藏饅頭的事情,認真看起紙條上的內容來:“秦蕭蕭、鄭可賢、梁聞喜和漆褚寧(排名不分先后)。”
她奇怪道:“梁聞喜和漆褚寧,排名不分先后,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兩個人打平,這樣你們四個人都能有獎了。”宗蔚然搖頭晃腦地向秦蕭蕭炫耀道,“這是我想出來最好的結果了。”
秦蕭蕭啞然失笑,果然還是小孩心性,劍客以劍論英雄,哪兒有握手言歡,共享榮譽的美事。她不忍戳破宗蔚然的幻想,只是問道:“你認為明日我會贏,那梁師兄怎么辦?”
宗蔚然一臉得意地湊近秦蕭蕭的耳朵,悄聲說道:“我和大師姐說好了,我賭你贏,她賭大師兄贏。這樣對你和大師兄就公平了。”
聽到小師弟一本正經的回答,秦蕭蕭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不錯,這樣確實很公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也湊近宗蔚然的耳朵,悄聲和他說:“祝師姐賭梁師兄會勝的事情,只有我們知道,別和別人說了。旁人知道了,或許會奇怪的流言傳出來,掌門不喜歡聽到這種事情。”
宗蔚然一臉你小看我了的表情,無聲做了個閉緊嘴巴的動作,表示自己會嚴守此事。秦蕭蕭充滿愛意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蛋,忍住了想要親親這個可愛得犯規的小師弟。
“對了小師姐,看在我選了你會獲勝的份上,你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宗蔚然嚴肅地問道。
“為了不辜負你的期待,我會拼勁全力把對手打敗的,這樣還不夠嗎?”秦蕭蕭逗著宗蔚然說。
宗蔚然甩了甩他因為肉嘟嘟而顯得格外沉重的大腦袋,繼續從懷里掏東西,掏了半天,從鼓出來的肚子那兒找到一個小布包,嘟囔著說:“它怎么這么不聽話,掉到我肚子這兒了,難怪我剛才還沒有吃飽就覺得肚子鼓鼓的。”他獻寶似的遞給秦蕭蕭一樣東西,“這是我提前準備的給小師姐的獲勝賀禮,作為回報,你要是贏了,能不能抱我上梅樹,我想坐在樹上看看爛柯山。”
秦蕭蕭沒有想到宗蔚然竟還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一面拆開布包,一面承諾道:“好,到時候我把你抱到最大最高的那株梅樹上,我們一塊兒看風景。”
因為宗蔚然年紀小,梁樂一向不許他獨自爬高近水,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宗蔚然得了秦蕭蕭的許諾,瞬時心花怒放,將懷里的饅頭拿出來,大塊大塊地投喂給臨淵潭中的魚群,一點兒也不擔心它們會不會吃撐,或者這饅頭會不會已經餿了不能再喂給魚兒吃的問題。
這廂宗蔚然與魚兒打得火熱,一旁的秦蕭蕭打開了布包,難以置信地看著布包里宗蔚然送給他的禮物:
布包里竟是一支完整的刻著成百上千個囍字的火紅蠟燭,安靜地躺在里面,和當年秦蕭蕭從張世祺手中奪得的那只蠟燭驚人地相似。要不是這支蠟燭是完整的,秦蕭蕭幾乎以為是她交給李少賡的那半截蠟燭回到了自己手中。
“小師弟,這蠟燭你是從哪兒找到的?”秦蕭蕭疑惑地問。
“前幾日我跟著大師姐他們打掃書庫時找到的,它被壓在長滿了蠹蟲不知道在那兒放了多久的故紙堆里,積了指甲蓋那么厚的一層灰。”宗蔚然全身心投入在喂魚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秦蕭蕭的問題,“我見這東西長得古怪,像是小師姐你會喜歡的,問過了大師姐能不能把它帶走,大師姐爽快地應允了,說這東西的年頭興許比枕粱門創立的時間還久,早沒人要了,囑咐我仔細這東西上面的積灰,就讓我拿走了。”
祝從容和宗蔚然對這來歷蹊蹺、模樣奇怪的蠟燭毫無關心,秦蕭蕭想到李少賡和她說過的關于這蠟燭的內容,小心地將它包好,放進了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
臨淵潭邊,秦蕭蕭和宗蔚然忙里偷閑;擂臺之上,劉鄞腳不沾地得從早上忙到了現在,總算有時間歇息一會兒,喝口水潤潤干燥得快要冒火的喉嚨。日漸西沉,酉時將近,快到下注臺收攤的點了,黃山黃河忙了一整日,東倒西歪地躺在擂臺上面,四仰八叉地望著萬里無云的天空,想要把身子交給流云一并在天空遨游。
黃山喘了口氣,疲憊地說:“五師兄,這個點應該沒什么人會來了,我們早些收拾了東西去吃飯吧,黃河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半天了。”
“明明是你自己餓,干嘛非扯上我。”黃河不滿同胞哥哥拉上自己說事的態度。
劉鄞搖搖頭,拒絕了黃山的提議:“說好到什么時辰就得到什么時辰。我們不能失信于人,丟了枕粱門的臉面。”
“就是,黃河,五師兄說你呢,讓你的肚子再忍忍吧。”黃山賊喊捉賊地說。
見兄弟倆還有力氣斗嘴,想來不是很餓,劉鄞放下心來,迎候可能會來下注的最后一批客人。
一個影子裊娜地走到劉鄞面前,遞上一張字跡娟秀的紙條,劉鄞頭也不抬地接過這張紙條,只見上面已經寫好了預測排名:梁聞喜、鄭可賢、秦蕭蕭、漆褚寧。這樣的預計,劉鄞今日還是第一次見,他一面取下一根新的木簽,照著紙條上的順序寫下排位,一面不禁好奇地抬起頭來,想知道這是哪位劍友下的判斷。
一抬頭不打緊,見到了下注之人的面容,劉鄞立馬站起身來:“大師姐,原來是你。”黃山黃河原本歪斜地躺在地上,不去理會新來下注的人,如今聽劉鄞如此說,慌忙站起來,向祝從容問好:“見過大師姐。”
祝從容溫溫柔柔地朝他們笑了笑,遞上一個食盒:“今日你們辛苦了,若是餓了便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充饑吧。”
許是考慮到幾位師弟在她面前拘謹,反而吃不好飯,祝從容說完話,將食盒遞到黃河手上,邁著輕柔的步子離開了。
劉鄞和黃家兄弟感念地目送大師姐離開,見當下沒人,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狼吞虎咽地將里面的食物瓜分一空。才吃完沒多久,下注臺上又迎來了新的下注人。
“師父、莊師叔、贏掌門。”劉鄞、黃山和黃河一見到來人,幾乎一下子就從位置上跳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尊長問安。
莊亦諧是最不喜歡受這些虛禮的,他一見三位師侄行禮,便側開身子,快步走到他們身后,隨手從木匣中揀出幾根木簽,看眾人預測的頭名是誰。
鄭可賢、鄭可賢、鄭可賢……漆褚寧。一連看了七根木簽,六根都猜的是鄭可賢奪魁,只有一位歸磬宗弟子,期待的是自家師兄漆褚寧獲勝。
莊亦諧拿著一把木簽,遞到梁樂面前,恨鐵不成鋼地說:“師兄,歸磬宗統共只來了三名弟子,其中漆褚寧還不參加下注,另外兩人都知道相信自家師兄獲勝。咱們枕粱門這么多名弟子,你瞧瞧,竟無人期待枕粱門弟子獲勝。”
黃河剛想插嘴,告訴莊師叔祝師姐就堅信大師兄能夠奪魁。劉鄞擋在他前頭,不讓他當著掌門的面說出此話。
梁樂對于這個結果并不訝異,他坦然地說:“這說明枕粱門確實技不如人,我們的弟子雖然武功不行,觀賽的眼光卻不錯。換做是我,我也認為是鄭世侄連任武林大會的頭名。”
聽了梁樂的話,嬴滄海說道:“梁兄過謙了,此次入圍四強的弟子,枕粱門獨占兩席。群雄逐鹿,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嬴滄海說著漂亮的場面話,莊亦諧卻當了真,他自信地接過話道:“師兄,贏掌門說得不錯,我覺得蕭蕭和聞喜兩人,近來武功進益很大,無論他們誰進入了決賽,都能為枕粱門爭一爭桂冠。”說完,莊亦諧還覺得不夠,大聲問劉鄞道,“今日有多少人賭蕭蕭會贏?”
劉鄞扯了扯莊亦諧的衣角,小聲地說:“小師叔,兩人。”
“有兩人嗎?”莊亦諧大喜過望,追問道,“是哪兩人這么有眼光?”
“這,是蔚然小師弟和蕭蕭師妹自己。”劉鄞越說越沒底氣,他從袖子里取出一根打算作廢的木簽,拿給莊亦諧道,“晌午的時候,蕭蕭師妹過來我這,說要參加,我和她說了參賽者預測了不算數的,她還是問我拿了一根木簽,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
莊亦諧接過木簽一看,不禁樂了,開懷大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弟子,只寫了自己的名字上去。”劉鄞看著樂不可支的莊亦諧,覺得莊亦諧和秦蕭蕭真是天生的師徒。
晌午時,秦蕭蕭接過木簽,唰唰把自己名字寫了上去,就把木簽放到臺子上準備走人,劉鄞問她為什么不預測其它三人的名次,秦蕭蕭滿不在乎地說:“我只需知道我會是第一,剩下三個人,他們愛當第幾當第幾,與我何干。”
當著師父和贏掌門的面,劉鄞自然不會把當時的情形轉述出來。出乎意料地,雖然師父面上略有不悅,但也沒說什么。贏掌門對于秦蕭蕭這一出格之舉更是頗為激賞的模樣。
梁樂和嬴滄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深知武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么個性鮮明又武功出眾的人才了。秦蕭蕭的出現,無異于一塊巨石,直直地砸入了武林這潭沉寂已久的活水,今后,她能掀起怎樣的巨浪,在令人不安的同時,又拔高了他們的期待。
“贏掌門,師弟,不如咱們各自拿一木簽,寫下心中四強的排名如何?”梁樂提議道。
“好。”嬴滄海和莊亦諧欣然應承道。劉鄞取來三根嶄新的木簽,請三人各自寫了,直接放入木匣上層,連他本人都沒有看到三人各自的預測結果。
“三位尊長,等后日比賽終了,木匣自會再開。”劉鄞說道。
下注臺撤走了,擂臺重又變得空空蕩蕩,劉鄞回望著擂臺,比任何時候都期待著明后兩日將在這里展開的激烈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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