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海市蜃樓(其一)
黎小容入宮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宮里舉辦中秋佳宴的當天清晨。天剛蒙蒙亮,秦蕭蕭便守在李府的側門,不想錯過送別黎小容的機會。
在此之前,許彥旁敲側擊地想要通過她尋找合適的時機問問黎小容,待在李詩裕府上的這段日子,李詩裕有否問起當年他們在萍水縣的經歷。秦蕭蕭隱約覺得,在幫助黎小容入宮這件事上,除了幫助她脫離困境之外,李詩裕還有著另外的考量。至于他所考量的,是否就是許彥所揣測的,秦蕭蕭不得而知。
李府的側門吱嘎一聲緩緩打開,里面魚貫走出神情恍惚的鄭康、打扮一新的黎小容和一位宮人裝扮的女子,后頭還跟著幾位下人打扮的女子。那幾名女子將手上的包裹遞出門,外頭候著的車夫便伸手接了過去,放到馬車上。
黎小容眼睛腫腫的,眼底發青,顯然昨晚哭了一夜,沒有睡好。盡管如此,在見到秦蕭蕭的時候,黎小容眼中倏忽一亮,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寬慰著好友,不想讓她為自己擔心。
放好了包裹,車夫小步走到宮人身旁,請示道:“蕭掌言,是否現在就啟程回宮?”
“不急,讓黎姑娘和好友們好好告個別吧。”那女子帶著不容分說的語氣說。說完,她向秦蕭蕭幾人微微頷首,先坐回車上去了。李府的下人有心想請她進府喝盞茶潤潤喉,被她干脆地回絕了。
秦蕭蕭感激地看向這位宮人,發現她便是仇府壽宴那日陪在華衣女子身邊的宮女。既然車夫稱她為蕭掌言,想來是位宮中有品級的女官了。
因著蕭寄籬的體恤,秦蕭蕭、黎小容和鄭康有了短暫的話別機會。鄭康和黎小容此前一直借住在仇府,已經好好地道過別了。鄭康知道秦蕭蕭和黎小容雖然同在長安,但是一個在李府,一個住許府,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說話,知趣地退到一旁,把時間留給秦黎二人。
蕭寄籬他們才走,黎小容就已緊緊握住秦蕭蕭的雙手,她的手冰涼而僵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凍了許久。秦蕭蕭回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按了兩下,想要傳遞給她力量。她對黎小容說:“小容,你做得對。進宮之后,以前的事就別想了,往后我們,都看著將來好好活著吧!
黎小容點點頭,將腦袋湊近秦蕭蕭,從遠處看,好像是將頭伏在秦蕭蕭肩上啜泣。然而黎小容的細語清晰地傳入秦蕭蕭的耳中:“蕭蕭,李大人問了我許多當年許御史他們在萍水縣查案時的事情,你如今住在許府,萬事千萬小心!
說完這句,黎小容抬起頭來,一邊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戀戀不舍地望向鄭康,對上鄭康留戀的眼神。還沒等她開口,鄭康搶先承諾道:“我等你!
本就猖獗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在黎小容臉上決堤成無聲的淚海。黎小容扔下“你放心”三個字,頭也不回地跑到馬車上,登車離開了。
黎小容離開之后,空蕩的街上只剩下秦蕭蕭和鄭康二人,秦蕭蕭拍了拍鄭康的肩,指著墻角下放著的一個深褐色小包問:“小容進宮后,你有什么打算?”
鄭康拿起那個包裹,絲毫不在意包身上沾染的塵土,徑直背在身上,狠狠吸了一口鼻子,帶著厚重的鼻音回答道:“我在這兒等她。”他指了指西邊,說道:“林將軍幫我在城西租了間矮房,又給我找了份差事,我就在長安等著小容從宮里出來!
鄭康身強力壯,又有在縣衙辦差的經歷,在長安謀個生計算不上難事。見他主意已定,秦蕭蕭不再多言,只叮囑他好生保重。反倒鄭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秦蕭蕭不知道他想要對自己說什么,問道:“怎么了?”
鄭康鼓起勇氣,快人快語:“蕭蕭老大,你打算一直在許府住到什么時候?”
秦蕭蕭沒想到鄭康會問她這個。關于這個問題,她在許府和關山度交流過幾次。莊亦諧等人已經從清音島返回,不日就會回到爛柯山。依著關山度的想法,蕭訚訚人已送到,秦蕭蕭的好友鄭康和黎小容也各有去處,該是他們倆回去的時候了。
武林大會一屆已過,各門派的弟子們已經摩拳擦掌,在為四年后的下一屆武林大會做準備。他們二人已經在長安城中羈留許久,再不回山勤加練習,只怕會被他人趕超。
除此之外,關山度急于回山還有一份私心。他有心想與秦蕭蕭好好切磋一番,但在許府內礙于主人面子,無法盡情施展拳腳。與鄭可賢一戰之后,他反復研習當日對戰時自己的疏漏,刻苦研究天門十八式的關竅。另外,在見識過秦蕭蕭的乾坤一劍后,他更是不遺余力地收集關于乾坤一劍的情報,想要在對戰中贏過秦蕭蕭。
然而秦蕭蕭并不急著回去。貪歡劍羅茶子,也就是徐二狗一直下落不明。仇九州壽辰那日,她分明在仇府見到了他。秦蕭蕭的直覺告訴她,徐二狗還在長安。只要她留在長安,一定會把他從某個角落揪出來,就像那些年在萍水縣揪出那些逃犯一樣。
秦蕭蕭沒有敷衍地回答鄭康,而是認真盤算了一會兒,回答道:“等我了了大事,便要回枕粱門了!
“那你知道,許家的表小姐正在與李詩裕李大人議親嗎?”鄭康問。
秦蕭蕭點點頭,接下來鄭康說的,就是她不知道的了。
“除了許李兩家議親之外,秦許兩家,也有議親的打算!编嵖稻従徴f,“聽說商量的,是許小姐與秦公子的婚事!
許沅君是許彥唯一的妹妹,鄭康口中的許小姐,自然是許沅君無疑。可是那秦公子,是哪家的兒郎,又與她有何干系?
秦,秦蕭蕭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向鄭康求證:“你說的秦公子,難道是秦悼的兒子?”
鄭康點點頭,同情地看著秦蕭蕭,生怕這個消息惹她傷心。秦蕭蕭卻沒事人似的說道:“看來他要回京了。”
鄭康的住處在西邊,與許府不是一個方向,他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便和秦蕭蕭在李府分別。這些日子,除了按時給許沅君教授劍術之外,秦蕭蕭在許府的行動一切自由。她幾乎每日都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游蕩,捕捉著徐二狗的蹤跡。
許沅君今日與其它府上的小姐約了出門賞花,要到晚上才會回去。許沅君不在,秦蕭蕭便有了大把自由時間,如今她對長安城中的大街小巷已經十分熟悉,無需旁人指引,她已走到了熱鬧的西市。
與毗鄰達官顯貴的東市相比,西市攤位上售賣的物件更加貼近民生,價格也更為低廉。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許多人家攜家帶口結伴出游,帶著孩子親人一起上街采買。過往的人流中,有提著籃子的、也有背著布包的;有吃著烤馕的、也有喝著牛乳的;有穿著綾羅的,也有披著葛布的……
被這種氣氛渲染,一向不喜歡在攤位上流連的秦蕭蕭駐足在一個賣香燭的攤位上,左看右看,攤主擺出來的無非是些尋常款式的蠟燭,無甚新意。秦蕭蕭正想放下離開,那攤主不愿意放走今日光顧的第一位客人,出聲挽留道:“這位姑娘,可是這些蠟燭入不了眼?我這兒還有些款式,拿出來你再瞧瞧?”
秦蕭蕭見這攤主言詞懇切,不忍直接離開,便站在他的攤前,等著瞧他口中所說的新款式。只見攤主貓在后頭東翻西找,窸窸窣窣地撥拉了好一會兒,終于蓬頭垢面地攢出一屜陳舊的蠟燭塊。
這一屜的蠟燭塊或長或短,看起來年紀比攤主還要大上許多。它們一放上來,立馬浮起一層灰塵,讓人不得不捂上口鼻,免得被它們誤傷。這些蠟燭塊雖然看著陳舊,但從式樣來看,的確不同于如今市面上常見的品類。
單是其中一截蓮花模樣的蠟燭,每瓣花瓣上密密匝匝地雕著許多囍字,中間的蓮心里嵌著一顆渾圓的鏤空月白石,攤主見秦蕭蕭留心這個,貼心地為她介紹道:“這是花好月圓燭,您看這雕工,再看這玉石,皆非俗物,可是當時天下最好的制燭工匠花費整整三月,精心設計制造出的心血之作。只可惜這蠟燭好看不好燃,用做花燭做不到徹夜長明。辦喜事的人家嫌棄它不吉利,漸漸就沒人做了!
花燭,喜燭。秦蕭蕭忽然想到張世祺曾經藏著寶貝的不得了的那截蠟燭,它上面也雕刻著許多囍字,會不會和這蓮花燭出自一人之手?她向攤主打聽道:“老伯,你這兒有這么多蠟燭,那有沒有見過一種紅燭,燭身上雕滿囍字,顏色、光澤和尋常的蠟燭完全不同,像是制燭時加了許多昂貴的材料!
聽了她的描述,攤主搖搖頭,笑言:“姑娘,你說的太不具體了。類似這樣的蠟燭,能工巧匠能造出許多,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種!
“對了,那蠟燭還有香味,奇異的香味。非梅非蘭,非菊非桂,但驚人的好聞!鼻厥捠捬a充道。
“有些香味是天然的,有些是人工的,味道自然不同!痹S是光顧的客人實在太少,攤主見秦蕭蕭愿意和自己交流,十分樂意給她解惑。
“會不會有一種蠟燭,燃燒時會讓人陷入沉睡?”秦蕭蕭想起關于那截蠟燭的揣測,大膽提問,“更或者,讓人沉浸其中,無法清醒?”
聽到這話,攤主起先以為秦蕭蕭是在夸夸其談,癡人說夢,可聽到她說到后面,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蕭蕭:“姑娘可曾親眼見過這樣的蠟燭?”
秦蕭蕭點點頭,期待著攤主為她解答疑問。只聽他顫抖著聲音,輕聲說:“若世上真有這樣的蠟燭存在,那必然只有一種,那就是蜃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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