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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所為何來(其二)


當徐二狗吃飽喝足,腆著他圓了一圈的肚腩重新回到光王府的屋檐上時,整座長安城已經籠罩在落日的余暉中,散發出柔和的、淺金色的光芒,像是慈愛的母親,將她的孩子們環抱在堅實的臂彎中,哄著他們快快入眠安睡。

        東、西市的生意也已關停,鋪子打了烊,人們各自回去歇息,準備著明日的買賣。李少賡早帶著藥童從光王府告辭,自回醫館去了,他這樣的名氣,排隊等著他看病的人數不勝數,多在光王府耽擱一刻鐘,便少了給一位病人問診的時間。

        雖然沒有從李牧那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少賡還是恪盡醫德,認真為李牧進行了診治,開的藥方也是切實可以緩解李牧的頭痛之疾的良方。

        說來也怪,李牧的先祖之中,確有幾位頭風嚴重,乃至病情危重、英年早逝的。到了他的祖父順宗、父親憲宗,連著兩代都沒有再受頭風之苦,可到了李牧這兒,頭風病時不時地襲擊他本就孱弱的身體,讓他飽受折磨,苦不堪言。

        徐二狗注視著林崖小心地端著藥碗,屏退伺候在門外的侍女,一手輕輕地推開門,一手仔細地看著碗中的藥汁,像一尾靈活的黑魚,倏忽游進了屋內。徐二狗對林崖不感興趣,屋外面容姣好、艷若桃李的侍女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由自主地將頭轉向東邊,恨不得追隨著她們的身影一同離去。

        坐在靜室里的李牧還沒有看見林崖,先聞見了一股熟悉的藥味,不,是比平日更濃郁的苦味。李牧皺了皺眉頭,側過頭,不想直面林崖端來的這碗苦汁。林崖知道李牧有多抗拒喝藥,直接將藥碗端到了李牧面前,溫和而果決地說:“王爺,該喝藥了!

        “李少賡醫術不錯,要是能多下點功夫讓藥喝起來不那么難以下咽,就更好了。”李牧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拿起藥碗,將里頭濃黑如墨的苦藥一飲而盡。藥汁雖然全都咽了下去,可是口腔里殘余的澀味還是讓李牧難受得將整張臉皺成一團。

        “良藥苦口!绷盅抡毡拘剖降貏裎坷钅琳f,“李大夫果真名不虛傳,王爺您喝了他開的藥,今年頭痛發作的比前兩年少了許多。”

        是否只有苦口之藥才是良藥,是否李少賡果真有回春之術,李牧不予置評。但是頭風發作的次數確實比之前少了,這讓他如今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有了更多的精力綢繆。

        比如,名為李少賡的這個謎題。

        林崖按捺不住好奇,想要知道李少賡這張謎面的謎底,他問道:“王爺,李大夫果真如您和許御史所料,是永和十五年的舊人嗎?”

        李牧微笑著,沒有說話。林崖麻利地將藥碗和托盤端出去放在外頭的桌子上,又從幾案上取來一碟子撒了滿滿的紅糖粉的嘉應子,供李牧吃著解乏。

        林崖不可置信地接著問:“王爺您怎么那么確定?那日您和許御史說的時候,我看他說得含糊,并不十分確信!

        “你還記得在嶺南回長安的行船上,你和我說,李少賡無意間和你提過,雙鳳眼的夫婦生不出丹鳳眼的孩子一事嗎?”李牧沒有直接回答林崖的問題,而是將話頭挑開,論起了三年前的閑篇。

        “記得,當然記得!边@本是林崖在李少賡那兒順耳一聽,到了李牧那兒順嘴一提的一件小事,可因為這件看似毫不起眼的事情,最終讓他們發現秦蕭蕭并非陸婉與秦悼親生的秘密。是以林崖此后每每見到秦蕭蕭,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雙鳳眼與丹鳳眼的事兒來,再不能忘記。

        喝了藥后,李牧的頭痛之癥有所緩解,但并沒有全好。他一面緩緩地和林崖說話,一面閉著眼睛,靠在軟墊上休息,以求忘卻顱頂不時冒出的針扎般的刺痛感。

        “你覺得李少賡是個怎樣的人?”李牧當起了考官,向林崖提問。

        這個問題問得突然,不過林崖向來是有問必答的人,對于李牧的話,更是言聽計從。他略略思考了下,便自信地回答道:“李大夫很適合當大夫,乍一看大大咧咧,粗枝大葉的,其實內里仔細得很!

        人與人相處得久了,再擅長偽裝的人也會在不經意間顯露出自己的真實性格。借著李牧的問題,林崖回憶起李少賡和他們在抱燕山上初遇的場景。言猶在耳,那時的李少賡和他現在給人的印象可以說是大相徑庭,毫無關聯。

        李牧很滿意林崖對李少賡做出的判斷,林崖為人剛正直接,有時候難免只見樹葉,不見森林。但是在觀察李少賡一事上,他還是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

        他循循引導道:“李少賡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喜歡耍小聰明,把可以直接說出來的東西兜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旁敲側擊地告訴別人,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摘出來,坐山觀虎斗!

        林崖沒有辜負李牧這些年對他的耳提面命,聽罷李牧的話,他很快反應過來,如夢初醒般感嘆道:“所以李大夫是故意讓我們知道蕭蕭姑娘并非秦悼之女的?”林崖隨即產生了新的疑問,“可他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方式揭穿蕭蕭姑娘的身世?知道這件事,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們,都沒有什么用!

        不知是不是李少賡開的藥起了作用,談到秦蕭蕭,李牧覺得自己原本昏沉沉的腦袋如今清明了不少,他坐起身來,耐心對林崖說:“起初我也覺得這或許只是一個巧合,可是再仔細想想,如果這不是巧合,如果這是李少賡有意為之呢?”李牧說話聲音雖小,一字一句都擲地有聲,“那么從蕭蕭姑娘入手,一定能找到突破點。”

        “蕭蕭姑娘雖然身世未知,但是她與母親陸婉在嶺南一隅安貧樂道生活了整整十年。這十年她們并未接觸外人,也沒有參與任何大事件,因此和終日與病人及家屬打交道的李少賡相比,自帶疑點的秦蕭蕭整個成長軌跡反而更加簡單明確的。這側面說明,這十年不是突破點。”李牧理性而冷靜地分析道,“以我們對她的了解,她的身上存在的謎團只有一個,那就是永和十五年,她緣何忘記本名,陰差陽錯做了陸婉與秦悼的女兒。

        巧合的是,同樣在永和十五年,李少賡拜入妙手神醫孫思遠門下,成為他的關門弟子。那一年孫思遠剛屆知天命之年,便對外言明不再收徒,李少賡在他一眾弟子之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種種不可思議的巧合驚得林崖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說些什么。過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支支吾吾地提出異議來:“王爺,會不會只是巧合?”

        李牧輕微而篤定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想相信這只是巧合。可你我都清楚,醫術與武道,是極需要天資的兩樣東西。李少賡與秦蕭蕭一藥一劍,皆非平庸之輩。在他們的身后,一定有深厚的家學淵源起到了支撐作用!

        許是為了增加他言語的可信度,李牧接著說道:“你還記得你曾和我說過,蕭蕭姑娘騎術非凡,那樣好的騎術,你只有在定西軍軍中見過嗎?”

        定西軍,有些遙遠而陌生的名字。生在穆宗朝之后的人們,大概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永和十五年之后,定西軍就已不復存在。

        乍然聽李牧提到定西軍這三個字,林崖的心一陣絞痛,他曾在定西軍中度過了無憂而快樂的少年辰光,時移世易,都無法磨滅他對定西軍的感情。當李牧提到秦蕭蕭和定西軍時,林崖幾乎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李牧對于秦蕭蕭和定西軍之間存在某種聯系的推測。他將自己在見到秦蕭蕭時感到的親切之情歸結為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屬于定西軍的特有氣息。

        這種莫名而熟悉的氣息,讓林崖感到無比親切與激動,他問道:“即使蕭蕭姑娘在永和十五年確實經歷了什么,可這又與李大夫有什么關系?”

        如果說,關于李少賡的秘密,秦蕭蕭給了李牧揣測,那么另一個人,則給了他確信。

        李牧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的頭風大大地得到緩解,他從位置上站起來,拍了拍林崖的肩,走到靜室外的書架上,取出本朝大家顏真卿臨的一副字帖,拿到林崖面前。

        林崖不明所以,低著頭翻看這本字帖。他雖然是個武將,但是常年跟在李牧和許彥身邊,耳濡目染,沒看幾行,便知這字帖是臨的王右軍的《蘭亭集序》。

        “還記得張世祺嗎?”李牧突然問起這個時運不濟的小賊來。

        看著手中的《蘭亭集序》,林崖一下子記起這個倒霉蛋來,他后來被李少賡帶著離開了萍水縣,隱姓埋名跟著孫思遠行醫采藥,倒也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當然記得,張世祺他怎么了?”林崖不解地問,適才一直說著秦蕭蕭和李少賡的事兒,怎么一下子扯到張世祺身上去了?

        很快,林崖就知道李牧并非是頭風發作得緊,說起了胡話,而是真真切切地疑有實據。

        “當時張世祺之所以攤上一腦門官司,純粹是因為他去了趟昭陵,被人誣陷盜走了墨寶《蘭亭集序》。可是他這些年沒有記牢教訓,居然在別人的教唆下,又去了一次皇陵!崩钅疗届o地說下去。

        “他上次吃的虧還不夠大嗎,還敢再去一次昭陵?”無知者無畏,林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張世祺什么好,擅闖皇陵,尋常人一輩子都不敢闖一次的大禍,他居然還敢一而再地重蹈覆轍。

        “他吃了虧,自然也學得聰明了些。他沒有再去昭陵,而是去了景陵。”

        今天的談話內容大大超乎林崖的想象,他機械地重復道:“景陵?景陵?憲宗皇帝的景陵?”林崖望向李牧,懷著半是期待半是抵觸的心情聽他說下去。

        景陵里葬著的不是旁人,是李牧的父親——憲宗李淳。永和十五年一夕變天,憲宗駕崩、定西軍解體、王守澄擁立穆宗上位……那日服侍在大明宮中的所有內侍近臣全部被殺,真相,隨著他們的去世被粗暴地掩埋在新帝即位的升平歌舞之下。

        時隔多年,如果說世上還有什么物件可以窺見真相,其中最具可信力的,就是埋在景陵之中的憲宗遺骨。

        林崖看著李牧的眼神一寸寸地冰冷下去,滋生出幽藍的仇恨火光。李牧的瞳仁本就黑中帶藍,平時不仔細看瞧不分明,此時卻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接著說下去:“張世祺看到,父皇的脖頸處有明顯的斷裂痕跡。這說明,他不是因為服用了過量的藥劑暴斃的,而是被人用繩子活活勒死,隨后偽裝成藥石不靈的樣子!

        說了一句話的功夫,林崖像是在深淵里浸了幾個時辰,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他顧不上李牧還在一旁站著,腿肚子一軟,自己先坐下了。

        穆宗皇帝登基之后,他的生母郭貴妃自然而然地被尊為太后,王守澄也因擁立新君有功穩坐宦官第一交椅。然而,利益的既得者們并沒有止步于此,他們毫不猶豫地賜死了憲宗皇帝最為信任的宦官承璀和庶長子黎王李渾,進一步鞏固了他們的地位。

        雷霆手腕,鐵血風格,引得人心惶惶,議論紛紛,當時坊間就曾流傳過隱秘傳聞,說憲宗皇帝死得蹊蹺。如今想來,傳聞竟是真的。

        沉浸在震驚中的林崖此時有些鎮定下來,他咂摸了下自己因為驚訝而變得干澀的嘴唇,問道:“這些,與李大夫有什么關系?”

        “那晚在中和殿當值的太醫,姓李名泌。父皇駕崩是夜,王守澄命神策軍闖入他的宅子,不問老少,一律斬殺!崩钅撂а弁虼巴馄岷诓灰娢逯傅奶祀H,悲憫地揭開李少賡的慘痛身世,“李少賡是李泌的孫子,他就在那夜成了孤兒。”

        風聲呼嘯著從窗外疾馳而過,奔向前途未知的遠方,誰都知道,它意味著凜冽的深秋即將到來。夜深了,長久地蹲守在檐上的徐二狗終于耐不住寒冷,站起身來活動自己僵直的四肢。在他的正上方,一輪圓月隱匿在深厚的云層之中,始終無法讓抬頭仰望它的世人窺得全貌。

        大抵,世間的命理便是如此,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云開月明,真相不晚。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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