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女眷自成一圈，每次誰家有宴請，吃席是其次，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才是最重要的。
  席面撤去后，公主府的丫鬟們隨即奉上了漱口的茶水以及爽口的瓜果。
  眾人圍著，又是一輪暢談歡敘。
  做了娘的人，話題避免不掉圍著自家的孩子，而若是自家有兒女到了婚嫁之齡，那這種宴請的另一種用處就出來了。
  談笑風生之余，不免互相打聽起誰家有合適般配的未婚兒郎。
  兩家夫人若能有個默契，那回去再和自家男人說一聲，這事八成也就板上釘釘了。
  這么一番下來，等到結束回府，已經是申時。
  章夫人帶著章凝含笑和眾人告辭，一登上馬車，臉上的笑容就立刻掛不住了。
  章夫人吁了口氣，歪在一旁的榻上閉目養神，“應酬當真是累人，這一天下來，我的臉都要笑僵了。”
  “也不知那幫人怎么就那么多話，早早地吃完散去不好嗎？偏要在那說個不停，坐了那么久，腰都酸了。”
  章凝便起身蹲在榻邊替母親捏腰捶腿。
  女兒孝順體貼，章夫人心中熨帖了不少，“好了好了，你今日也勞神不少，別伺候我了，坐回去歇著。”
  章凝笑著搖搖頭，“女兒不累，便是累了，孝敬父母雙親，也是兒女應盡本分。”
  章夫人滿面憐惜，“我家女兒多好啊，可惜，平陽侯是個沒福氣的。”
  章凝頓時臉色一凝，垂著眸子不說話。
  章夫人知道女兒的心事，無奈道：“孩子，娘知道你不甘心，可那平陽侯如今有妻有兒的，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聽娘的，別再執迷不悟了，娘給你好好尋摸個好人家，未必就比他寧家少爺差多少。”
  章凝苦笑一聲，“這話說出來，娘自己信嗎？”
  “普天之下，有誰家的公子能比寧侯爺還好？”
  章夫人恨鐵不成鋼道：“他再好，也已經是別的女子的丈夫，你也是有頭有臉的大家閨秀，難道還想去做小妾姨娘不成？”
  小妾姨娘四個字刺得章凝眼眶一紅，“不可能，女兒絕不可能為人妾室，要嫁必須得是正室大娘子。”
  章夫人：“想做正室大娘子，那就別再想著寧侯爺了，即便咱們家如今算是不錯了，但也沒法和喬家比。你爹在喬閣老手下之下任職，你若是給他女兒添堵，可想過你爹的處境？”
  章凝鼻腔一酸，堪堪掉下眼淚，“可女兒真的沒法再看上他人了……”
  章夫人摸了摸女兒的頭，“孩子，這世上的事，并非事事都能兩全，陰差陽錯和遺憾錯失從未停歇。”
  “你是章家的姑娘，咱們章家雖然比不上喬家，可若你聽從爹娘的安排，將來的日子總不會差的；但若你非要勉強執迷不悟，那苦得就是你自己。”
  章凝低垂的目光陡然像淬了毒藥一般，原本姣好的面容也頓時變得陰狠猙獰，“人活一世，自然要為自己爭一次；女兒心儀誰，那就是誰，絕不將就。”
  章夫人恍然一瞬，有那么一霎，她覺得自己快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兒。
  “你這孩子怎么好話不聽呢？”
  “席上嘉寧公主的話你是沒聽到嗎？平陽侯和那喬家姑娘早不是新婚時的貌合神離，人家如今感情是越來越好，你作甚非要上去自討沒臉？”
  章凝斂著衣袖坐直了身子，漠然道：“女兒的事女兒自有分寸，娘親就不要多問了。”
  章夫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你，你，你難道還敢有什么不軌心思？”
  章凝溫柔的笑臉此刻已經徹底冷了下來，眼底凝著壓抑許久的恨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娘親怕事，那女兒為自己搏一搏總可以吧。”
  章夫人先是不敢置信，“你，你在說什么狂悖之言？”
  “侯府、公主府，喬府，哪個是我們能得罪得起的？”
  章凝瘋狂惡毒的目光如寒針一般，聲色俱厲，“夠了！”
  “母親這些話說了多少年，也不嫌累得慌！”
  “以前爹爹官職低，您張口閉口都是這句話，后來爹爹步步高升，您話里話外還是這句，您怎么就是改不了這謹小慎微的小家子氣呢！”
  剛才還母慈子孝的母女倆這會倏然就變得劍拔弩張，馬車外跟隨的丫鬟們聽到動靜，相視了眼，也都識相的垂著頭，充耳不聞。
  被女兒如此出言不敬的頂撞，章夫人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心里盤算了幾圈，不由得定了主意。
  這個女兒算是徹底廢了，為了個男人，迷了心智，不計后果。
  若是任由她這么肆無忌憚，有朝一日真膽大包天的闖下塌天之禍，那偌大的章氏一族難道都要為一個小姑娘陪葬不成？
  公主府，侯府是皇親國戚，喬氏一族滿門權貴，老樹盤根，其氏族底蘊比起皇族也不遑多讓。
  這是他們章家千千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
  老爺好不容易掙來的前程，可不能毀在一個丫頭片子手里。
  及此，章夫人眼底一片冰冷，再無一絲溫情可言。

  而章凝見母親不說話，以為母親心軟，被自己說動了，態度不由也軟了幾分，“我都不怕，娘親怕什么。”
  “娘親謹小慎微，處處替爹爹的官聲考慮，但爹爹有為您著想過嗎？”
  “前幾年云姨娘都快爬到您頭上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妾室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爹爹的寵愛；爹爹能縱著一個姨娘欺到您頭上，可見是絲毫沒把您這個原配妻子放在心上。”
  “既如此，您又何必再為他打點操勞？”
  章夫人望著女兒的小臉，以前看覺得精致可人，如今卻覺得頗有些面目全非，冷冷的丟了句，便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枉你自負才情斐然，那些書竟都白讀了。”
  章凝臉頓時又拉了下來。
  “女兒的事，母親不必再勸，我之后要做什么，母親也不必過問，今日我們母女倆的話別讓第三個人知曉就是了。”
  章夫人心徹底沉到了谷底，鐵青著臉，“隨你！”
  一個不成器的孩子，她也不會再稀罕了。
  ……
  馬車在章府的府門前停下，章凝先下了馬車，隨即伸出手想去扶章夫人；但章夫人卻搭著老嬤嬤的手下了車，絲毫沒給這個女兒半個眼神。
  這么多家丁丫鬟看著，章凝面上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下人們屏聲斂息，小心翼翼的伺候，一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哪出了差錯讓二姑娘挑了出來趁機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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