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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晉王班師回朝


兩年后,  又是一個寒冬。

        霽月閣地龍燒得旺,寢殿內修建的暖閣里熱氣氤氳,透過一片朦朧的霧氣,  隱約得以窺浴池中央,那道影影綽綽的曼妙身姿。

        良久后,  水聲響,候在一旁的小德子,  連忙抽出架子上搭著的白『色』浴巾,迎上前去。

        羊脂玉般雪白的肌膚,被熱水熏出桃花瓣似的粉紅,晶瑩剔透的水珠子順著凝脂悄然滑落,  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小德子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動作熟練地伺候公子穿好里衣,隨后直接穿過暖閣側門,  回到寢殿暖榻上。

        “天兒是越來越冷了。”小德子將雕刻精美的暖手爐放公子手里,口中絮絮叨叨地念著,“公子千萬得注意保暖,可不能再生一點病了。”

        去年隆冬,公子不慎染了一場風寒,  病中仍堅持親自處理北鎮撫司公務,  身子越拖越虛弱,  直至今年開春,天氣暖和來,  才算是勉強痊愈。

        但自那以后,  公子便愈發畏寒了,入冬后整個霽月閣的宮人們都緊張來,做足了保暖御寒的措施,  嚴陣以待。

        “道了。”沈青琢身披狐裘,拿過待處理的案卷,笑道,“你才大呀,怎越來越羅嗦了?”

        小德子脫口而出道:“才不是啰嗦呢,七殿下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叫一定照顧好公子,否則等他回來,絕不會放過!”

        一提七殿下,沈青琢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盛京再冷,也比不上綏西。”他望向漆黑的窗外,輕嘆一口氣,“凜冬已至,場仗,打得太久了。”

        “沒事的公子,七殿下一定會贏的!”小德子急忙安慰道,“說不定……說不定今年就能回來過年呢!”

        沈青琢淡淡笑了笑:“但愿吧。”

        翌日一早,沈青琢前往紫宸殿面圣。

        一內殿,點滿各個角落的沉香撲鼻而來,而光熹帝就死氣沉沉地躺在一片煙霧繚繞中。

        兩年,光熹帝的身體日漸枯竭,以前還一個月上兩次早朝,現今卻整日躺靠在床榻上,等得道高人練出長生不老之『藥』來給他續命。

        但要說他完全不問朝政也不對,看似整日沉『迷』修仙煉丹,實暗中將前朝后宮的局勢牢牢穩住,令各黨各派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然,只是他理中的狀態而已,事實非如此。

        沈青琢收回緒,拱手行禮:“給皇上請安。”

        “來了啊……”光熹帝眼眸微闔,“坐著說話罷。”

        “謝皇上。”沈青琢也不推辭,拂開厚實的狐裘,依言落座。

        自打他病重痊愈,光熹帝召他時都特意賜座,以示恩寵。

        君臣人,一問一答,將北鎮撫司近來的重要案件梳理一番。

        歇了片刻后,光熹帝冷不丁開口道:“一早,綏西送來了戰報。”

        沈青琢心下一緊,不動聲『色』地問道:“可是捷報?”

        “是。”光熹帝望向他,“大捷,西戎被打得退回綏嶺河以西,主動遞出降書。”

        沈青琢立即站身來,拱手拜道:“恭喜皇上。”

        但光熹帝面上卻不一絲喜『色』,“還有一個壞消息。”

        堪堪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沈大人蹙了蹙眉:“難道是……”

        光熹帝緩聲道:“晉王重傷,軍中醫療條件簡陋,恐有『性』命之憂。”

        一霎那,沈青琢只覺眼前一黑。

        喉間涌一股腥甜,他死死掐住藏于衣袖下的手心,竭盡全力穩住身形,才不至于場暈倒。

        他沒反應,光熹帝似是自言自語道:“愛卿啊,你說,朕該不該召他回來呢?”

        “……”視線漸漸恢復,沈青琢面上無動于衷地回道,“按常理說,西戎投降,綏西已定,晉王完成了他的使命,皇上可以召回京了。”

        “非朕心狠啊,青琢。”光熹帝嘆了一口氣,“朕心中有何憂慮,沈卿你是明白的。”

        沈青琢沉片刻,謹慎地回道:“微臣有一個提議。”

        光熹帝來了點興致,“哦?不妨說說看。”

        “此次綏嶺河大捷,普天同慶,然晉王不慎重傷,皇上大可召回京,一方面給予封賞,另一方面讓晉王好好養傷,以示皇恩浩『蕩』。”沈青琢頓了頓,斗膽說完了后面的話,“待年后晉王痊愈,再重新將遣回封地,若是晉王不幸……”

        光熹帝目光莫測地盯著他瞧了好幾眼,隨即滿意地笑了笑,“沈卿與朕的法,不謀而合。沈大人然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為皇上分憂,乃臣分內之事。”沈青琢榮辱不驚地回道。

        “你先下去吧。”光熹帝揮了揮手,又似的,叫來蘇公公,“將楚王貢的那盒靈芝拿出來,給沈大人帶回去補補身子。”

        沈青琢拜道:“謝皇上恩典,臣先行告退。”

        轉身的一瞬間,他面上的所有表情消失殆盡,只余無盡的冷和沉。

        他出了紫宸殿,徑直往霽月閣的方向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著推開了殿門。

        “公子?”小德子正往外走,公子扶著門喘氣,不由驚訝道,“您怎跑得樣急?”

        “……”沈青琢努力平復著呼吸,“先去再說。”

        踏入內殿,他脫下白『色』狐裘,疾步走向案桌前,抓紙筆寫信,才發現握筆的手顫抖得厲害。

        小德子趕緊上前磨墨,“公子,到底發生了事?”

        沈青琢單手撐著案桌,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殿下受傷了。”

        “?”小德子一驚,“兩年大大小小幾十仗,七殿下從未受過傷,次——”

        “愚蠢!”沈青琢猛一掌拍向桌面,“那是打仗,是你死活的戰爭!他怎可能從沒受過傷?”

        頭一年,小徒弟剛離開時,他心里很是不習慣。回霽月閣時,沒有小狗般熱情的少年撲過來,生病時也沒有人哄著喂他喝『藥』,再塞給他一個甜甜的脯,而寒冷漫長的冬日也沒有人形暖爐,替他暖手暖腳暖被窩。

        再沒有人纏著他蹭蹭抱抱,再沒有人口口聲聲、喋喋不休地喚他先生,再也沒有人,始終那樣熱烈而灼熱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不得不忙碌的公務塞滿自己的日常,試圖讓自己沒有空東西。

        但從某一日,他開始頻繁地做噩夢。

        夢里烽火連天,戰鼓不休,血流成河,尸積如山。他茫然地四處張望,口中呼喊小徒弟的名字,陡然轉身,發現那尸山血海中掩埋著他最熟悉的一張臉。

        每一回從夢中醒來,他都有如死了一回。醒來后既慶幸僅僅是個噩夢,又擔憂某一日夢境會變成現實。

        他甚至無數次感到后悔,他不該讓小徒弟去綏西,哪怕會讓光熹帝疑心,哪怕會打『亂』他的計劃,他也應該爭取讓小徒弟去更安全的封地。

        而千里之外的蕭慎,似乎感應到了先生心中日復一日的恐慌和悔意,每回傳至盛京的,只有捷報。

        他固定每月中都給先生寫一封家書,即便是戰事最吃緊的時候。家書里記錄著他在綏西,除了打仗外的點點滴滴,繪聲繪『色』,事無巨細,令讀閱者身臨境。

        曾在沈青琢懷中撒嬌打滾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傳吉不傳兇,報喜不報憂,只是字里行間仍會流『露』出藏不住的念之情。

        沈青琢閉上眼眸,努力克制著內心翻涌的驚悸不安。

        小德子愕然地張大嘴嘴巴:“公、公子……”

        “抱歉,是失態了。”沈青琢重新掀開眼皮子,語氣疲倦,“不是你的錯,不該遷怒于你。”

        “沒、沒事……”小德子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對不,公子,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繼續磨墨吧。”沈青琢凝神屏息,“要寫信給裴言蹊,讓他們做好回京的準備。”

        兩年前,他方設法將裴少傅從詔獄中放了出來,跟隨晉王一抗擊西戎,戴罪立功。

        他自己不能陪小徒弟去綏西,但人生地不熟,小徒弟又是初次離家,身邊若是沒有一個能幫助他的人,前之路便會愈發艱難。

        好在,裴少傅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成了撫西大軍的軍師,晉王的左膀右臂。

        如今,既然消息已傳到了光熹帝耳中,至少小徒弟目前人是安全的,必須讓他盡快回到盛京來養傷。

        光熹十八年末,綏嶺河一戰大捷,西戎求和,綏西平定,離京兩載的晉王班師回朝。

        但又因晉王身負重傷,只得由數十位精銳騎兵護送,快馬加鞭提前回了盛京,大部隊后行。

        晉王回京的前一日,沈青琢徹夜未眠。

        他身披氅衣,立于案桌前抄寫了一夜的書,直至卯時日出,才精疲力盡地合衣小憩片刻。

        他恨不得第一時間到小徒弟,但他不能。

        晉王回京,第一個要的是光熹帝,排在第的是太后,甚至還會有他人,他必須按耐住自己。

        直至日跌時分,長樂宮那邊才傳來消息,晉王回宮歇息了。

        沈青琢話不說,連狐裘都來不及披,提裾朝著長樂宮飛奔而去。

        小德子跟在他身后叫著:“公子!公子您先披上狐裘!風大公子!”

        耳畔是獵獵作響的冷風,刀子一般割著嬌嫩的臉龐,但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痛意,心頭呼嘯的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立刻馬上到他的少年!

        而此時的長樂宮,正因為主人回來一片忙『亂』,沈青琢停在殿門口,氣喘吁吁地扶著腰平息。

        他的身子真是越來越差了,就跑一會兒,呼吸急促得像是要背過氣去,嗓子更是又干又疼。

        “公子!”守門的太監眼尖,了他就上前來行禮,“您是來看七殿下的嗎?”

        沈青琢緩過來,微一頷首:“殿下怎樣?”

        太監遲疑了一下,如實回道:“殿下臉『色』蒼白,是被人攙著來的。”

        沈青琢抬了抬手,“道了。”

        “公子您請!”太監側身讓出一條道,“殿下一定早就盼望著您來了!”

        沈青琢再次深呼吸一口氣,抬腳踏入門檻,緩步向內殿走去。

        方才他巴不得一下子飛過來,但真到了跟前,反而莫名變得躊躇來。

        時隔兩年,或許是一種近鄉情怯,或許是害怕親眼到小徒弟身受重傷的模樣,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緩慢,最后停了下來。

        內殿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沈青琢心跳聲震耳欲聾,一時分不清誰是誰。

        “公子!”候在門側的小太監發現他,頓時喊了一聲,“公子來了!”

        在長樂宮,公子個稱呼,代表的永遠只有一個人。

        殿內倏然沉寂下去,下一瞬,一道低沉磁『性』的陌生嗓音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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