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那只鬼為何擁有和小徒弟如此相似的嗓音,沈青琢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勉強解釋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都怪小徒弟整日纏在他耳畔絮叨。
因而,自從那夜被“鬼壓床”后,他便拒絕與小徒弟同榻而眠。果不其然,夜里再也沒做過那樣怪誕荒唐的夢。
對此,蕭慎一開始表示不滿,但年關將近,宮里各司忙碌起來,沈大人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便不舍得再鬧騰先生。
至于他自己,有了養傷的由頭,整日無所事事地躺在長樂宮,甚至都沒看一眼綏西帶回來的兩萬精兵,直接收歸三大營操練。
這一日,沈青琢例行向光熹帝稟告調查結果,甫一踏入紫宸殿,便發現今日殿內熱鬧得緊。
謝閣老拄著拐杖立在前頭,內閣其他人員與六部尚書兩列排開。
“皇上,立儲乃國之根本。”吏部尚書嚴思齊拱手拜道,“如今東宮之位已空懸兩年之久,于國家于社稷皆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啊,還望皇上三思。”
戶部尚書林大人不贊同道:“皇上不立儲,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嚴大人不必過于心急。”
“林大人說得倒是輕巧,皇上遲遲不冊立新太子,屆時前朝有所動蕩,你負擔得起責任嗎?”嚴尚書一甩衣袖,冷聲回道。
內閣次輔秦徳附和道:“皇上,嚴大人所言并非全無道理。歷朝歷代,儲君不穩,則必引起內亂。”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起來,光熹帝躺靠在龍椅上,撐著額側一言不發。
等一輪吵歇的空隙,沈青琢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那依嚴大人所言,皇上冊立哪位皇子為太子,最合適呢?”
嚴思齊沒料到沈大人會直接點名,愣了一下,很快回道:“依照大雍禮法,立長不立幼,應當是冊立三皇子為太子。”
“這恐怕不對吧。”工部尚書迅速抓住他話里的漏洞,“按嚴大人的說法,大皇子為長。”
嚴思齊脫口而出道:“大皇子體弱多病,朝不保夕,怎可擔當起儲君的重任?”
工部尚書立即道:“朝不保夕?嚴大人這是在咒大皇子?”
嚴大人雙目圓睜:“你這——”
“夠了。”這時,高坐于龍椅上的光熹帝終于發話了,聲音微弱,語氣冰冷,“朕還沒死,你們就張羅著,要替朕操辦后事了?”
“微臣不敢!”嚴思齊嚇得連忙跪地請罪,“皇上恕罪,微臣只是為大雍江山社稷著想啊!”
紫宸殿內,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后,光熹帝看向謝閣老,緩聲問道:“謝閣老,你怎么看?”
謝閣老摸了一把胡須,“立儲乃國家大事,老臣以為,皇上應慎重其事。”
“那謝閣老心中,可有合適的儲君人選?”光熹帝繼續問道。
謝閣老拱手道:“老臣年事已高,耳聾眼瞎,糊里糊涂,一切聽從皇上圣意。”
“皇上——”秦徳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光熹帝揮手打斷了。
“立儲一事,容后再議。”只這一會兒功夫,光熹帝似已精疲力盡,“謝閣老留下,其他人都下去罷。”
幾位大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了眼色,陸陸續續退出紫宸殿。
而沈青琢在光熹帝的示意下,將奏章遞給了蘇公公,隨即也退了出去。
看來,皇上是有話要單獨交代謝閣老。
但他離開皇宮后,并未急著回北鎮撫司,而是順道去了一趟東廠。
這兩年,東廠辦事甚得圣心,潘記東升也一躍成為光熹帝面前的紅人,風頭甚至一度險些蓋過錦衣衛。
外人以為沈大人心中定有不快,殊不知,潘廠公私下里到底在為誰做事。
“大人。”沈大人一進門,潘東升立即讓出座椅,并回稟道,“不出大人所料,長壽宮按耐不住了。”
沈青琢落座,“嗯,怎么說?”
潘東升四下張望一眼,這才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瓷瓶,壓低嗓音道:“這是太后娘娘給的東西,無色無味,加在飯食中,只需半月,即可……”
沈青琢有些好奇地接過瓷瓶,正打算隔著瓶口聞一聞,便聽潘公公緊張地喊道:“大人小心,這東西可不是好玩兒的!”
沈大人“嘖”了一聲,將瓷瓶遞還給他,“按計劃行事吧。”
潘東升連忙將毒藥重新藏回袖中,保證道:“大人放心,一切已布置妥當,絕不會出一點岔子。”
沈青琢不由嘆了一口氣,這座皇宮里,想讓光熹帝魂歸西天的人,可遠不止一個兩個啊。
幾日后,盛京和其他封地的諸位親王紛紛應召回宮,第一件事自然是進宮來給光熹帝請安,順便上貢各地的特產和珍品,聊表孝心。
前朝后宮,看似一片風平浪靜,底下實則暗流洶涌。
日暮時分,沈青琢正打算離開北鎮撫司,一頂陌生轎子落在門口,一名帶刀侍衛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禮:“沈大人,我家王爺有請大人前往王府一敘。”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你家王爺,是哪位王爺?”
侍衛回道:“楚王殿下。”
孔尚低聲提醒道:“大人,恐是鴻門宴。”
“無礙。”沈青琢抬了抬手,笑道,“楚王殿下盛情難卻,本大人便隨你走一趟。”
約莫兩柱香的功夫后,馬車停在楚王府邸氣派的大門前。
沈青琢撩袍下了馬車,一踏進大門,楚王便迎了上來,“沈大人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楚王殿下客氣了。”沈青琢淡淡一笑,拱手作揖,“一別兩載,殿下風姿依舊。”
“哈哈哈哈哈!”蕭弘曜朗聲笑道,“沈大人謬贊了,快快請進!”
兩人落座后,你來我往虛以委蛇,皆是滴水不漏。
半晌后,到底是蕭弘曜沒忍住,率先切入正題:“本王聽聞晉王受了重傷,可有此事?”
“殿下還未曾去探望晉王嗎?”沈青琢微訝,又正色道,“確有此事。此番綏西大捷,晉王差點丟了性命,如今正靠太醫開的藥方子吊著命。”
蕭弘曜眸中閃過一絲快意,面上卻做出一副擔憂的神情:“原來如此,但愿七弟能早日痊愈。”
沈青琢垂下眼睫,意有所指道:“痊不痊愈,也不是晉王殿下說了算。”
蕭弘曜盯著他,忽然問道:“本王還聽聞,前幾日幾位尚書大人向父皇諫言,應當盡早立儲,不知沈大人……”
“不錯,皇上的確動了立儲的心思。”沈青琢抬眸,微一停頓,“不過圣心難測,不到最后一刻,誰敢妄言呢?”
蕭弘曜目光如炬:“父皇向來信任沈大人,倘若連沈大人也猜不中君心,那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殿下何必著急呢?”沈青琢面色如常,“時機一到,自然可見分曉。”
來回繞了一圈,又繞回了原點。
蕭弘曜眼神微沉,喝了一口熱茶,“沈大人嘗嘗這上好的龍井,由少女采摘最嫩的芽頭,喝起來唇齒留香,記余韻悠長。”
沈青琢目光停在浮沉的茶葉上,片刻后,端起茶盞淺酌一口,“茶是好茶。”
“罷了,先不說那些了。”蕭弘曜恢復笑容,“難得一見,沈大人用了晚膳再回宮吧。”
“不了。”沈青琢放下茶盞,“臨近年關,宮中事務繁多,實在不方便留下用膳。”
說罷,他起身拱手道:“多謝殿下,沈某先行告退。”
“沈大人何必如此著急?”蕭弘曜跟著起身,拍了拍手掌,“本王給沈大人準備的節目,還沒來得及上場呢。”
沈青琢微微蹙眉,只見幾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魚貫而入,盈盈福身行禮。
“沈大人為國為民,勞心勞神,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實在是令人惋惜。”蕭弘曜虛偽道,“為此,本王特自封地尋得家世清白的美姬相贈,漫漫冬夜,也好為沈大人暖一暖被窩。”
沈青琢不動聲色地回道:“楚王殿下好意,微臣心領了。然而,沈某已有心上人,實在不愿做對不起心上人之事。”
“哦?能叫沈大人看上的女子,該是如何貌若天仙的姑娘?”蕭弘曜饒有興味地盯著他,“難不成……是那位叫香憐的姑娘?”
話音剛落,一直候在門側的孔尚,猛然抬起頭來。
沈青琢面上表情盡收,“楚王殿下,這是何意?”
蕭弘曜又拍了拍手,兩個帶刀侍衛將披頭散發的香憐帶了進來。
“公子!”香憐一見沈公子,頓時焦急地喊道,“公子快走,不用管我!”
腰間的繡春刀瞬間出鞘,孔尚大喝一聲:“放開她!”
“孔尚!”沈青琢及時出聲,制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孔尚咬緊牙關,卻不得不收回繡春刀,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沈青琢將視線轉回楚王殿下臉上,“殿下,為難一介弱女子,恐非君子所為。”
“此言差矣。”蕭弘曜搖了搖頭,厚顏無恥道,“本王只是想成人之美,沈大人不會不領情吧?”
漂亮的桃花眼中一片幽靜,片晌后,沈青琢緩緩開口問道:“楚王殿下該不會認為,今日沈某是單槍匹馬來赴宴?”
蕭弘曜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僵。
“當年廢太子一案,其實還存有一些疑點沒有揭開。”沈青琢微微一笑,“楚王殿下自以為抓住了沈某人的把柄,但殿下一定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此言一出,蕭弘曜面色徹底沉了下去,“沈青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其實諸位王爺中,如今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人,唯有楚王殿下。”沈青琢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又迅速喂一顆甜棗,“這種關鍵時刻,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殿下覺得呢?”
蕭弘曜眉頭緊鎖,似乎在暗自考量他的立場。
“殿下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沈青琢干脆直接明示道,“而臣效忠的自始至終只有圣上,還望殿下諒解。”
馬車一路飛馳而過,沈青琢躺靠在長椅上,素來雪白無瑕的面容一片妍麗飛霞。
“公子……”香憐蹲在他面前,急得快要哭了,“公子,都是香憐的錯……”
“無礙。”沈青琢雙眸緊閉,嗓音既輕又軟,“此事與你無關……”
真是虧蕭弘曜想得出來,不記僅給他找了一群美姬,竟然還在茶水里下了藥,看來本是打定了要他今夜留宿楚王府的主意,妄圖以此來控制他。
香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是醉香坊出來的姑娘,對這些下三濫的藥再熟悉不過,自然也很清楚只要做了那檔子事,將藥效發泄出來,公子就會沒事了。
但——
她怎么敢呢?像她這樣輕賤的女子,怎么敢碰謫仙一樣的公子?
公子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萬萬不敢恩將仇報。
思及此,她只能掀開簾子,帶著哭腔催促道:“孔尚你快些!公子受不住!”
孔尚頭也不回地揚鞭趕車,“我知道了!你照顧好公子!”
每一刻都變得極其難捱,沈青琢渾身像是有一股烈火在炙烤,經絡血液汩汩涌動,四肢百骸燒得癱軟了,連神智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幸好楚王府離皇宮并不算遠,孔尚三步并做兩步,背著沈大人一路沖進霽月閣。
好不容易到了殿門口,孔尚小心翼翼地將沈大人放下來,交給香憐,“你扶公子進屋,我去找陸太醫,馬上就回來!”
香憐慌忙攙扶住公子,口中小聲念道:“得罪了,公子,我先扶你進去歇息。”
就在這時,內殿的小德子聽見門口的動靜,立即出來查看,“公子?”
“這位公公,勞煩來搭把手。”香憐提高了嗓音求救道,“沈公子出了點事!”
小德子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正準備快步跑過去,卻聽身后傳來低沉緊繃的嗓音:“先生怎么了?”
他心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晉王殿下便健步如飛地沖上前去,動作粗魯地推開香憐,又一把將意識昏沉的先生攬進懷里。
“你是……”香憐望著面前這張有些熟悉的俊臉,試圖從腦海中搜索出這么一號人。
蕭慎望了一眼懷中面色酡紅的先生,再抬眸時,滿臉森寒地問道:“發生了何事?”
香憐被他的目光嚇得腿一軟,身子往后靠在門檻上,結結巴巴道:“公子是、是被楚王……下、下了藥……”
英挺的眉打成死結,蕭慎咬牙切齒道:“蕭弘曜?”
“唔……”冰涼硬挺的布料緩解了一絲燥熱,沈青琢抵著他的胸膛蹭了蹭,口中低喃道,“水……要水……”
蕭慎二話不說,俯身彎腰打橫抱起先生,大步朝內殿走去。
這副模樣的先生,半眼也不能再叫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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