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

        機(jī)靈麻利的店小二忙碌地穿梭在客桌前添茶倒水,瞄見門口來了新客，頓時(shí)一甩汗巾，殷勤地迎上前去,“幾位客官快里邊兒請～”

        但當(dāng)?shù)晷《�看清來人時(shí)，竟一時(shí)怔住了。

        年輕男子一襲青袍，穿戴素雅整潔，一張臉并不出挑,只能稱得上五官端正,但氣質(zhì)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雋風(fēng)流。

        他步伐優(yōu)雅自如,姿態(tài)挺拔又舒展，修長如玉的手上握了一把紙扇,端是一位光風(fēng)霽月的翩翩公子。

        因而，人一進(jìn)門，人聲鼎沸的茶樓不自覺安靜下來,少頃后才重新恢復(fù)熱鬧。

        沈青琢微一頷首,“三位,麻煩了。”

        店小二這時(shí)才注意到,翩翩公子身后還跟著兩個(gè)仆從。

        “好嘞，公子二樓請！”他徹底回過神來，立即轉(zhuǎn)身引路。

        沈青琢提裾上了二樓,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看向一左一右的兩人，不由笑道：“坐啊，你倆是來演木樁子的么？”

        向晨抱著劍,面無表情地回道：“我要保護(hù)主人。”

        小德子連忙跟著回道：“奴——奴不敢。”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你們倆再這樣,以后就別跟我出來了啊。”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選擇乖乖坐到了他對面。

        店小二過來上茶，忍不住攀談道：“聽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晏城本地人？”

        沈青琢笑了笑，“我們從盛京來，路過貴地。”

        自打那日離開皇宮，他回沈府后便讓向晨給他易了容，連夜悄悄出了京城。

        他來到這個(gè)世界后，除了上次去肅州徹查貪腐案，從來沒有離開過盛京。

        但與去肅州時(shí)的舟車勞頓不同，此次他們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不僅充分感受了大雍的風(fēng)土人情，同時(shí)也切身體會了老百姓的真實(shí)生活。

        “那公子您可要在晏城好好玩上幾日。”店小二熱情地介紹道，“別看我們這兒地方小，好吃好玩的東西可多著呢！”

        “一定。”沈青琢看了對面一眼，小德子立即會意，從腰包里掏出碎銀打賞店小二。

        這時(shí)，側(cè)前方忽然傳來一道大嗓門：“陳兄，恭喜秋闈中試！待明年入京參加會試高中狀元，可千萬別忘了小弟們啊！”

        陳公子謙虛道：“哪里哪里，春闈匯集天下英才，陳某人可不敢夸此海口。”

        先前說話的又一番恭維，其余人連聲附和。

        又有另一道聲音潑冷水道：“你們還真以為春闈是我們這等寒門學(xué)子的登天梯？科舉會試不過是世家勛貴的把戲，鄉(xiāng)試中試容易，想在會試中取得好名次，簡直難如登天。”

        “李兄此言差矣，前兩年朝廷可是徹查了科考中舞弊的官員，足以顯示公平。”

        “你們未免太天真了，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世家打壓寒門豈非一日？不信你們說一說，大雍歷來高中三甲者有幾人真正出自寒門？這背后的齷齪勾結(jié)，多了去了。”

        沈青琢手持茶盞，聞言不禁輕笑出聲。

        此番言論，一聽就是個(gè)憤世嫉俗的寒門學(xué)子。

        他氣質(zhì)出眾，眾人本來就格外注意他，發(fā)言者見他笑了，不由微惱：“這位公子，在下所言有何好笑之處？”

        沈青琢掀開眼睫，含笑回道：“這位公子想聽例子，當(dāng)朝次輔裴言蹊裴大人，大雍史上第二位連中三元者記，便是實(shí)打?qū)嵉爻鲎院�門。”

        “這、這……”高談?wù)撻煹膶W(xué)子頓時(shí)漲紅了臉，強(qiáng)行辯解道，“這只是孤例，孤例罷了……”

        “新帝登基后，頒布了若干新政，其中有好幾條便是維護(hù)科舉公平公正的詔令，對于寒門學(xué)子而言，如今正是最好的機(jī)會。”沈青琢不緊不慢地回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要有真本事，朝廷不會埋沒在座各位學(xué)子。他日，諸位皆可成為國之棟梁，共同開創(chuàng)我大雍盛世。”

        簡簡單單一番話，本遭受打擊的眾學(xué)子不由心潮澎湃，斗志昂揚(yáng)，表示定要通過真才實(shí)學(xué)一展雄才抱負(fù)。

        “話說回來，當(dāng)今圣上登基后，頒布的政令確實(shí)利于百姓。”另一桌人插話道，“尤其是打擊地方豪強(qiáng)，將土地分還給老百姓，這在大雍歷史上可從未有先例！”

        “是啊，圣上頒布詔令后，聽說各地的富商豪紳都被嚇破膽了，沒等老百姓們舉報(bào)，紛紛主動上報(bào)財(cái)產(chǎn)繳納財(cái)產(chǎn)稅，這下子朝廷可有錢了。”

        “朝廷有錢有什么用？又不分給我們平民百姓哈哈哈！”

        “目光短淺！就你這樣還參加科舉呢！”

        ……

        眾人吵吵嚷嚷，互相辯駁論證，茶樓內(nèi)氣氛越來越熱烈。

        沈青琢眼睫微垂，神色平靜地聽著他們辯論，從中汲取有用的訊息或有建設(shè)性的意見。

        一壺茶見底，他放下茶盞起身，“我們該走了。”

        不料，先前被他懟得啞口無言的那位公子忽然走上前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沈青琢不動聲色地望向他，“請問這位公子，有何賜教？”

        “公子莫要誤會，在下并非憤世嫉俗之人。”那人拱手作揖，態(tài)度極為誠懇，“只是家兄曾在科考中遭受不平待遇，落榜后一直郁郁寡歡，這才導(dǎo)致在下深種偏見。但今日公子一席話，點(diǎn)醒了周某人，因此特來感謝公子。”

        沈青琢微訝，沒想到當(dāng)中還有這樣的緣由。

        略一思索后，他向其他學(xué)子借來了紙筆，提筆落字，隨后將紙遞給周公子，“來日周公子前往盛京趕考，可憑此物找到沈某人。”

        周公子望著紙上行云流水的字，抬眼想問該去何處找尋沈公子，卻發(fā)現(xiàn)人已翩然走遠(yuǎn)了。

        沈青琢下了木梯，正打算離開摘星樓，卻在一樓聽見有人操著有些古怪的口音，在向周圍的人打聽盛京。

        腳步微頓，他側(cè)眸看向那兩人，表面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百姓，但長相卻帶了一股異域感。

        “向晨。”他勾了勾手指，在暗衛(wèi)耳畔低聲說道，“去試試那兩個(gè)人。”

        向晨領(lǐng)命，二話不說就走向那桌，一劍利索地劈向案桌。

        果不其然，那兩人下意識做出拔劍自衛(wèi)的動作，又強(qiáng)行止住了，只是一連往后退了幾步。

        一樓頓時(shí)騷動起來，連茶樓老板也被驚動了，匆匆趕過來調(diào)解。

        而向晨劈完那一劍后，滿臉冷漠地收劍回到了主人身后，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沈青琢無奈地?fù)崃藫犷~頭，隨即讓小德子拿銀子去賠償茶樓老板和受驚的兩人，這才緩步離開了摘星樓。

        “公子，你剛才為什么要試那兩人？”小德子好奇地問道，“難道他們有什么異常之處？”

        “看起來不像是大雍人。”沈青琢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紙扇，神情若有所思，“而且，他們問的問題很奇記怪，像是在刻意打聽什么情報(bào)。”

        小德子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公子，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沈青琢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接下來，我們就跟著那兩人走吧。”

        不出所料，那兩人一路直奔盛京去了。

        小德子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公子，這不是回京都的路嗎？”

        “沒錯(cuò)。”沈青琢神情自若，收起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呆瓜，你才認(rèn)出來呀？”

        “可、可是……”小德子更迷惑了，“可公子不是要逃離京都嗎，為何走著走著又回來了？”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我何時(shí)與你說過，我要逃離京都？”

        小德子驚得差點(diǎn)把舌頭咬掉了，“難道不是嗎？我特意把所有的銀子都帶在身上了！”

        沈青琢：“……”

        “向晨，你沒帶身家細(xì)軟嗎？”小德子又去尋求暗衛(wèi)的支持。

        向晨誠實(shí)地回道：“我沒帶銀子。”

        沈青琢啼笑皆非，隨即又嘆了一口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家公子能逃去哪兒啊？”

        他不過是想出來散散心，想冷靜地將前塵因果和他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都捋清楚，順道再聽聽大雍百姓們的民心民意。

        只不過他離京將近一個(gè)月了，皇宮里那位定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不在京都，估計(jì)很快就會找到他的行蹤。

        只希望他的小徒弟能手下留情，別把沈府給他徹底掀翻了。

        說話間，他們跟著的那兩人停下腳步，拐進(jìn)了一間客棧。

        于是，沈青琢轉(zhuǎn)而踏進(jìn)了斜對面的酒樓，坐在二樓的窗戶旁，準(zhǔn)備先用個(gè)午膳。

        點(diǎn)好菜后，他單手托腮，手指指骨輕叩桌面，繼續(xù)傾聽周邊的談?wù)撀暋?

        這一路，他有幸見識了人生百態(tài)。

        與皇宮中的勾心斗角不同，平民百姓的生活各有各的苦處，但也有平淡細(xì)微的幸福。他打心底里覺得很有意思，也是真心想讓大雍的百姓過上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的日子。

        不多時(shí)，酒樓里驀地安靜了一下，接著爆發(fā)出一陣嘈雜哄鬧聲。

        “發(fā)生什么事了？”小德子著急地探頭往外看，“是有什么熱鬧嗎？”

        向晨目不斜視地伸手，準(zhǔn)確勾住了他的后領(lǐng)子，阻止小德子下去看熱鬧。

        沈青琢笑了笑，耳尖地聽見了上樓的腳步聲。

        面上笑容微微凝滯，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祥之感，這腳步聲聽著怎么有點(diǎn)熟悉呢？

        伴隨著沉穩(wěn)的腳步聲，一道黑色身影緩緩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

        來人一襲黑金錦袍，身形高大頎長，一張臉俊美無儔，但面上神情冰冷肅殺，渾身上下更是散發(fā)著一股極為懾人的氣場。

        更何況，他身后還跟著四位彪形大漢，個(gè)個(gè)看起來都不好惹的樣子。

        二樓的客人們，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并閉上了嘴巴。

        與此同時(shí)，沈青琢唇畔的弧度也徹底消失了，他條件反射般展開了手上的紙扇，扭頭試圖遮擋住自己的臉。

        但下一瞬，他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自己如今是易了容的，與原本的長相只能說是毫不相干，小徒弟肯定認(rèn)不出來他。

        記想到這里，他佯裝鎮(zhèn)定地放下紙扇，又用目光安撫對面的兩人，示意他們不要露出馬腳。

        小德子拼命壓住到嘴邊的驚叫聲，將腦袋垂了下去。

        而蕭慎站在樓梯口，幽沉的目光四下掃了一圈，很快便鎖定了窗邊的座位上。

        沈青琢不禁凝神屏息，刻意若無其事地淺酌一口熱茶，心中暗道這頓飯是吃不成了，等小徒弟落坐后，他們就開溜。

        他還沒做好被抓回去的準(zhǔn)備，更別提小七親自來……

        然而不幸的是，他透過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小徒弟微一停頓后，竟然徑直地朝他走了過來。

        “打擾了。”蕭慎垂眸望向那張完全陌生的臉，語氣低冷地問道，“沒空位，方便拼桌嗎？”

        沈青琢：“……”

        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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