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張稀霖
回到家后,張析聞一臉興奮地向張稀霖重述陸駁才剛給她的溫情。而那時候的張稀霖,正在一樓浴室給張溪巖洗澡。
張溪巖可能因為家里的人突然這么齊全,所以興奮異常,所以可勁地拍著浴缸里的橡皮鴨子,弄得張稀霖一身都是。
而張析聞就站在那里,倚著門框說著那些,她絲毫不想聽的“戀愛經歷”。在旁邊看著不幫忙也就算了,就光她那么喋喋不休不停地說著,本就已經被張溪巖給鬧騰得有些火大的張稀霖,更是覺得煩躁不已。
這是張稀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如此鮮活的張析聞,這和她以往向往的一切很不謀而合,再說了,張析聞如此難得地敞開心扉,不論怎樣,原本張稀霖是該該高興的。可張稀霖就是,看著她那一副有些虛榮的眼,卻第一次覺得有些反感。
而看著張析聞興奮過度的樣子,張稀霖陡然想起了秦瑟要她轉達給張析聞的話。不過想想如果由她說了,會引發兩人之間如何激烈的爭吵后,張稀霖還是是忍住了什么也沒說,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回房間去了。
半夜的時候,一向早眠的張稀霖還沒睡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幽深的天花板。
寂靜的時間空間里,她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和人。
她想起之前每個日日夜夜,在客廳外面可以看到的母親在廚房里的身影,當她總是被那柔和氣息縈繞時,她的臉就不由地軟綿了下來,閃過一抹憂傷。
然后她又驀地想起,每次張溪巖在樓梯頂上等自己放學回來的那個小小身影,和總會被高大的父親,因為擋住了樓梯的道路而抬腳踢到一旁的事——并不算重,但就是像踢在心里的那樣地讓人屈辱。
而張稀霖每每想到這個,就覺得恨得要命,為張溪巖的癡傻怨恨,也為父親的冷漠怨恨。
然后張稀霖的思緒又飄啊飄地,又忽地想起了父親那個“流落”在外的兒子,也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私生子。
如果這個消息在父親擔任官員的時候爆出,肯定會勁爆涂洛市的,張稀霖有時會這樣心想,但今天她卻試圖在腦海里要回憶起那個小男孩的樣子了--結果就是,張稀霖發現她想不起來了。
當初她怕這件事被張析聞和其他人發現,早就已經燒光了那所有的一切——反正她是誓死也不會想要去認回那個所謂弟弟的人的,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因為她會覺得如果那樣做的話,那就是背叛母親了。
只是今天,因為某個人相類似的經歷,所以她才會突然想記清楚那小男孩的模樣的。
不過看來,卻是徒勞。
張稀霖躺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
其實她已經有些困倦了,卻還是沒有辦法睡著,只能是看著房子外,山間的路燈透過樹林,隱約透進天花板的陰影發呆。
然后模模糊糊地,張稀霖就突然想到了景曉萌。
在今天的晚會上,被他今天那個意外打扮給驚艷到的張稀霖,簡直有些想不起他以前的模樣了,尤其是他不茍言笑冷然的樣子,讓她覺得有些看不透的危險感,卻莫名的蠱惑。
她不是個喜歡老好人的人,但她這樣矛盾的人,說老實話,也不會喜歡這樣危險,她無法把握的人的,而且——秦瑟也警告過她了,雖然那警告很沒必要。
不過管她呢!不可否認,張稀霖的確是被他吸引到了,對他也很是欣賞,只不過是那種抑制自己欲望后,很敬而遠之的欣賞了。
山林中的午夜還是有些冷,張稀霖蜷縮了下身子,不經意碰到了膝蓋上的傷口,這是個挺讓人誤會的傷口。但卻是在聯誼時候,有月亮的那天,她在沙地里被絆倒了無數次之后留下的傷口最重的地方。
至今,她還能隱約想起,她摔倒后撲倒景曉萌時,他們身體緊合的觸感:他那寬闊的背,細窄的腰部,和臀部緊實的肌肉感……而后,她甚至還雙手抓著他的手臂,是貼著他一起走的——其實那個動作,怎么看上去都好像是情侶間才有的動作吧!
一想到這個,張稀霖就很覺得不好意思,好像這是一種違背了什么重要的原則似的舉動。但張稀霖還沒想明白這原因的所在,就猛然聽到了張析聞在隔壁壓低聲音后憤怒的話語。
“什么,什么叫你要跟希思黎訂婚……”
“你說你不是愿意的,訂婚也是假的?呵……”
“……我跟你說,我付出了這么多,不是為了貪圖你什么,你要這樣的話……”
躺在床上,突然聽到張析聞低低地和陸駁打電話哭泣的聲音,張稀霖心里莫名閃過一絲慰然。本來她還盤算著,要找個什么樣合適的時機,和張析聞談這件事的,而現在陸駁說了,反倒不用自己糾結了。
張析聞在陽臺上壓低聲息,還是沒忍住質問陸駁為什么要為離開她。但其實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然景曉萌曾是所謂的私生子,但現在陸駁的的處境才是危機。所以即使是需要用他的婚姻,去換秦瑟給他一個和景曉萌公平競爭的機會,大概陸駁也在所不惜。
張稀霖在床上躺著,看著幽暗的天花板發呆,光想想也知道,陸駁和她姐姐張析聞的的結局無非有兩個。不是徹底斷開,就是他們還藕斷絲連著——要不然就是張析聞不舍得離開陸駁,然后纏著他。而陸駁那樣年輕又性格不強的人,是很不容易拒絕,雖略有瑕疵但高情商的人的。再不然就是陸駁不想離開張析聞,而后花言巧語令張析聞答應,先讓他假裝和希思黎在一起,然后承諾等他掌權后再和她在一起,總之就是這些有的沒的。
當然,無論哪一種事態的發展,都是張稀霖不愿看到的,只不過是當事人不是她,她再怎么焦慮也沒有用處,所以她只能裝作并不知道那發生在暗地里的一切事情。畢竟她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沒有解決呢!
距離她約定醫生手術的時間已漸漸臨近,張稀霖除了要擔心她在醫院那些天,張溪巖的去處問題,最關鍵的是,她怕張析聞借著情傷的緣由,沒心情兌現她之前承諾會給她的20萬元,畢竟這是真的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當然這是后話。
總之,實習完回歸正常生活的張稀霖,也照常去學校上課,只不過會下意識地想要抵觸有關于景曉萌的事情,似乎也有種不明意味的賭氣。
但因為陸氏企業是陸氏學院的金主,對于企業領導權的更替,事關于學校切身利益,學校方面也對此事非常關注起來,所以要忽略他的信息反倒并不容易:
據說之前,景曉萌以為陸哀拋棄了他,才一直不愿意回陸家的。而現在他知道陸氏的一連串學院,都是陸哀為他母親修建后,就也漸漸地默認了回陸家的事情。
而陸駁他們著急在各個領域表現的原因,就在于秦瑟本來不愿意讓齊嬈的兒女上臺,外孫家的又有爭議。本來不論怎樣,都顯得勉勉強強地選擇,但現在因為突然有景曉萌--這個背負私生名分的、卻毫無勢力的“孫子”,能成為秦瑟保證晚年仍能掌握權力的傀儡,所以使斗爭得到了激化。
秦瑟的年齡已經太老,但掌控欲還是很大。一生榮光,她是不會允許自己不喜歡的兒媳婦,在一旁虎視眈眈想要奪取她的權力的。
張稀霖不禁為被秦瑟盯上了的景曉萌搖了搖頭,心中明了,也明白了,難怪當初晚會上他的臉色那么差勁的原因。
而后,大概是張析聞自己想幫陸駁采取措施,阻止景曉萌回陸家的腳步吧!
第二天一早,張稀霖就看她一臉為難地看著自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
張稀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覺得自己最好是和張析聞避開的好,可她卻沒有將那點不對勁放在心上,所以還是將醫院開具的單據拿給張析聞看了,想讓她拿出當初說好的20萬給她做手術。
然后張稀霖看見張析聞的雙眼一放光,心里就暗道遭了!
果不其然,張析聞略想了一想,平時她在陸駁出聽到的他們之間風聞,立馬開口就說,“你讓景曉萌不回陸家,我就給你錢……”
用這樣的方法為自己的男人增加籌碼,還能一石二鳥地打擊自己,張析聞的的手段簡直了。
張稀霖聞言,嘴角嘲諷地撇了撇。只不過她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低頭半晌,然后抬起頭冰涼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
“我說過了,這些年我花的錢不過10萬,加上現在的20萬,比原本遺產里我該有的100多萬已經少了那么多了,你說我過分,你得了那么多,我才要請你就不要這么過分了吧!我們之間的事,拿別人的事威脅算什么”
張稀霖簡直要怒氣沖天了,眼角周邊也冷冷地笑著——就沒見過這么“打劫”自己姐妹的人,但她還是強忍住了沒有發火。
張析聞卻像壓根沒怎么聽懂她說的,絲毫不理會張稀霖說的話。
但張析聞知道,張稀霖是個要面子的人,不管她怎么說,卻是不會把這種事情嚷得人盡皆知。因為她和媽媽一樣,最怕別人用憐惜的目光看她們了,所以她很有信心,張稀霖最終會泡不過她的功力而妥協的。這點也就是當初,她們媽媽的生命會那樣無言冰冷的家庭生活中隕落的原因。
大概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張析聞才還是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固執的要求張稀霖拿景曉萌不回陸家的條件,來交換那20萬元。
張稀霖不是個輕易崩潰的人,但在很多的時候,就比如現在,她就幾近崩潰,滿腦子想著為什么呢?為什么她會活在這樣的家庭里,連爸媽死后也沒能得到解脫呢?
她這一輩子,光是前半生的時光就已經這樣了:因為缺乏愛而蒼白,因為沒有情而懦弱,甚至因為外在的錢財——就因為想活下來,她需要如此低聲下氣地和張析聞講話……
她簡直都要暈過去了。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能過得瀟灑一些一點?
光是那次她鼓起勇氣和張析聞說起她生病的事時,張析聞不僅沒有一絲安慰,還說出“我沒有那么多錢給你看病”時,張稀霖就已經感到身心俱疲了,而現在,事情卻又變成這樣……
她承認,因為很多原因,她不是那么熱情的人,但那也并不能代表她就是個好吃懶做、等著家里人養的人吧?
而且,她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這是她自找煩惱才會這樣的。
但景曉萌的人生之前和他們沒什么交集啊!
他們憑什么這樣去剝奪他選擇生活的權利,就像那么輕巧的奪走她賴以為生的一切那樣呢?
張稀霖并不是傻子,心里隱隱也覺得之前懷疑過,景曉萌是喜歡自己的企圖是真的。所以張析聞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這讓一向對此不敏感多想了起來:現在,有這么一個機會給她——是張稀霖選擇去找景曉萌勸他別回陸家,然后張析聞給她錢讓她做完她的心臟手術--還是張稀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尊重他的選擇后,就這樣靜靜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張析聞最終還是沒有給張稀霖錢。
而張稀霖也覺得,與其兩個人為難,還不如她一個人為難的好,所以也并沒有去找景曉萌說話。
只不過雖然張稀霖沒想去找景曉萌,但最后她卻還是和他說上了話。
那天的天色不算太晚,只不過張稀霖一向是個穩靜的人,還在為傍晚路過操場、偶然見到景曉萌是事激動而感到懊惱時,一下沒注意景曉萌說什么。
而是直到他湊到面前才聽清他的話,“你覺得呢?”
張稀霖差點就脫口而出,“你說什么!”
但她認真看了看景曉萌難得對她擺出的嚴肅神色,還是隱約淺淺記起他剛剛問的大概問題。
仔細考慮后,張稀霖說道,“我不知道。如果從旁人的角度來說,你父親……陸哀做到的事情值得令人驕傲”
“畢竟,只顧自己過得好的人就算值得讓人羨慕,也不值得讓人敬重。而他做到了那樣成就,是他的善心,也是他有那樣的能力才可以做到的……雖然說什么也沒用,但如果你也有這樣的能力——”你會做得更好。
張稀霖的下一句話就要脫口而出,但卻想到她的不參合原則,所以又立刻頓住。
“那你覺得我該回去嗎?”景曉萌似乎不太理解張稀霖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眼里的哀傷讓張稀霖都不忍直視。
張稀霖當然不想他回去啊!
要是陸哀在還好,可現在光是齊嬈的刻薄,都已經是景曉萌難以招架的災難。這讓景曉萌這樣一個心地如此善良的人,怎么能過那種,那種讓人無話可說的生活呢?
張稀霖心里不由有這樣的想法,目光閃了閃,卻只是反問了一句,“那你覺得陸駁他們怎么樣呢?”
景曉萌一愣,不由地陷入沉思——他們對他還能怎樣,不就那樣嗎?不是總有辦法讓他的善意變得難堪,讓他出丑、利用他,卻一直又用施舍的語氣和他說話……
景曉萌自認,他一直都是用最大的善意去揣度他人。
但他們真是,連他們家的小孩都能對他這個初見的□□腳相踢,這該是怎樣的教育才能促就的,景曉萌實在是想不通,也看不起。
他抬起頭黯淡地看了張稀霖一眼。
張稀霖的大眼睛于是眨了一下,挑眉道,“我想,這取決于你是決定用你自己的能力讓別人開心,還是用別人的能力讓自己開心……或者讓別人開心——不過我想你心里面應該已經都做了決定,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要多想了”
張稀霖淡淡的一句話頓時讓景曉萌醍醐灌頂。
是啊,他的媽媽用盡一生,不就是為了讓他好好的生活嗎?
可他現在這樣子,軟弱、猶豫,為了別人的事情而把自己的精神和身體全都透支了……他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又怎么對得起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媽媽呢?
或許在以后那么漫長的生命當中,他會對于自己是否接受陸氏公司的繼承權感到后悔。因為現在他可以選擇繼承那家公司,繼而用這陸哀留下的能力為更多人的生活締造他看不見的幸福。但也許,他可以選擇不要繼承那家公司,現在就可以選擇自己立馬會有的幸福……
景曉萌就是在這么慌亂茫然之時,驀地想起他的媽媽生了那么嚴重的病離開的時候,明明那時她自己過得一點也不開心,卻竭盡全力讓他過得幸福的樣子。
而他不也是正因為不想有人重復他媽媽的病痛,才因此想當一個不僅僅是救死扶傷,而且是更能給人帶去溫暖的人嗎?所以他現在在做什么,就只是這一點點小小的生活挫折就讓他慌亂了手腳?他該繼續堅定自己的心才是,就像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模一樣。
景曉萌看了一眼眼神清明的張稀霖,她也正好收回看向天空的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
呵,景曉萌心想,瞧瞧她多堅定!
也許他該活得向她那樣才舒服一點,就算那踏實堅定生活,興許讓他一輩子也追不到到她了。
但不論其他,這一點雖令他感到絕望——景曉萌倒是認真考慮過,是否要像他媽媽那樣獨自一個人生活。畢竟一方面他又追不上張稀霖,而張稀霖也并不是那種會遵循傳統,結婚然后相夫教子的女人。
他也可以這樣,退而求其次地,就這樣心里藏著一個人,在那個人的旁邊,再一個人虔誠地為那個人活著做點點滴滴可能的事,就夠了。
這大概就是他能想到的、做到的、愛她的最好方式了。
在之后景曉萌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張析聞即使知道了,景曉萌沒有回去的打算,卻也沒打算承兌她的諾言,而是又回去鄰市過她的小日子去了。
張稀霖也詭異地沒有再提——雖然按她性格來說本應會提。可她卻按照以往的打算,還在準備畢業論文,并且去接了張溪巖回家住,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但張稀霖心里卻知道,有一些東西在她的世界里,已經徹底改變了。她決心用一種最極端的方式--死亡,來紀念這最平凡庸俗的日子,然后,再成就對張析聞的巨大諷刺:用她的死亡來“成全”張析聞永遠不用給她生活費的想法,把張溪巖留給她……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報復了。
而景曉萌似乎打算永不出現了。
要不是還有秦瑟不時追問她景曉萌的下落,讓她在繁忙的日子里更加煩躁的話,張稀霖簡直都快遺忘了他。只不過埋在心底的那種特殊的情愫卻尚會存在,煩擾著她--不知是在氣秦瑟她們還是景曉萌,抑或者是她自己曾經對他無禮過的舉動。
日子就這樣又轉到來年的三月,山下一片芳菲,山上的生機還始未開放,雨澤也漸漸來了。
涂洛市的雨夜總是比別處的更為磅礴,擾人心扉。
張稀霖躺在這座山中別墅的中央,想起白天秦瑟又問她景曉萌去哪里,就難免輾轉反側。然后她就在淅瀝的雨聲中聽見了微弱的聲音。
家里只有她和幼妹兩個,張稀霖警覺地爬起來,扒在窗臺掀起窗簾的一角。在燈影下恍惚了半天,才在上山石徑路的燈光下,隱約發現是景曉萌的背影。
她仿佛天生就認得他的氣息,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看見他站在霧色的空地中央,一動不動的面無表情,靜寂得像樽雕塑仿佛墮落在這個世界邊緣--無人問津。
雖然張稀霖一直都不喜歡麻煩事,很多時候也因為規避所謂風險,而不去做某些令人誤會的事情。
但她卻無法對那樣的他做到視若無睹--把他關在門外,即使他并沒有向她敲門打算要進來,即使那也可能是因為她對他也抱著好感和幻想的緣故。
張稀霖光著腳跑了下去,打開大門,在黑暗里靜靜地看著他。
景曉萌高大的身形一頓,似乎沒想到張稀霖會出來似的——因為他并沒有敲門。
于是他猶豫了一下,緩緩從樹林路燈下的雨簾里走了進來。
然后,就在剎那間,在那暖黃的燈光下,在景曉萌走過來的瞬間,張稀霖眼簾里好像所有的物品都鮮活明晰起來了,灌上了主人獨有的痕跡。
她開始聽見雨的聲音,風的氣息,開始聞到了屬于這片森林的原始意味。
在雨中被淋了好久的景曉萌有些木然,他那冰涼得沒有知覺身體被張稀霖的手隔著毛毯撫過,不禁因為那熱度而顫抖了起來。
然后好半天,景曉萌才得以活動了一下凍僵的思維,五官展開直覺,這才曉得張稀霖一直推他是要讓他去換下衣服。
張稀霖硬是將傻子般愣神的推到浴室門口,心里還在奇怪他怎么會跑來這里時。
卻不料景曉萌扳住門框,突然回神,眼神里包含著熱切地委屈,想說著什么卻半晌只是吐出一句。
“我奶奶在我家門口了”,他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張稀霖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心里猜到他大概是回海邊別墅躲著,卻還是被秦瑟找到了吧!但她還沒想出些什么。
景曉萌又繼續道,語氣真誠又慌亂,“我……真的,不論你說什么都會聽,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也愿意做……只有一點,我就只有一點,我想、你是不是愿意……你是不是可以和我在一起?”
景曉萌急切而又結巴地說完了這句話,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表述后,怕張稀霖不耐煩而不顧一切吐出的話,而后低下了頭。
然后又像是要什么證明似的,景曉萌突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還沒回過神的張稀霖,仿佛是在反駁秦瑟說他的一無所有。
張稀霖被景曉萌舉動和流出的淚水吃了一驚,因為那淚水滾燙的滴在張稀霖裸露的脖頸上,那溫度像是灼燒進她的胸膛似的,刺得她發痛。
她觸電般把托在景曉萌身體的手收了回來,并把緊抱著她的景曉萌推了出去,眼眸垂了下來無聲的沉默。
一陣明顯被這情況給慌亂的過后,她似乎漸漸堅定起來,側過頭表現出拒絕的意味。
景曉萌見此,呼吸明顯地一窒。
他難以理解地,像個小孩般無措地詢問和解釋,想要挽回似的表白。
“你,你是擔心溪巖?你不必擔心,我會認真工作,我也是醫生,我會把她當成我自己的妹妹那樣來對待,我也會好好對你的……我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我不會欺騙你的”,景曉萌聲聲迫切地懇求著,試圖做最后的努力。
“我相信”,張稀霖淡淡吐出的一句話,制止了景曉萌毫無章法的心跡表白。
景曉萌低頭看她,張稀霖也思考了很久抬頭看他。
張稀霖說話向來很注重分寸,也很中庸,即使她性格不好,也不傷人,但這次她決定不再含糊。
可能她并不抵觸他,但她無法想象,此生和除了張溪巖以外另一人共處的生活,再加上她早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可能三個月,也有可能是半年之后。
那樣的話,她又怎么能和這么好的景曉萌在一起呢?讓他勾起自己對生活的眷戀,還是讓自己再最后一次也狠狠地去傷害他?
她不知道如果她答應了之后的后果,畢竟誰更愛誰,結局都是不好的,而她不喜歡不好的結果。
所以如果她無法阻止的話,那么她會拒絕開始。因為她的自私、霸道,還有很多只要和人親密相處,就會逐一閃現出來的缺點會一一呈現,而她不想在有生之年的最后時光,去做那樣庸俗的人,更不想為再別人擔驚受怕,為生活而窘迫……這些她自己曾經為張溪巖做的夠多的,不想再經歷一次了。而且又要如何,她甚至沒管理好自己的生活,卻非要因為自己那無人問津悲傷,去承受、分擔另一個人的生活呢?
哦,不對,景曉萌是關心她的感情的,可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有的時候表現得很討厭他的樣子。
那不過是因為他身上令她最不喜歡的,就是他的軟弱,試圖面面俱到,和真誠待人,在他最迫切想要獲得別人的友情或者其他感情時,卻失敗至極。
這些特質張稀霖身上也有,所以她才在有的時候,特別討厭景曉萌——因為她也特別討厭她自己。
她從小到大只想過得瀟灑一點而已,一生大概只有這種想法。可在她人生的思想羽翼豐滿之前,她有張溪巖,那已經讓她感到疲憊了,讓她的很多想法無法得到實施了……不然再怎么說,她也可以出去找些兼職之類的,也不必為了找張析聞要生活費而苦苦撐著。在這件事上,她其實是有怨氣的,所以她又怎么可能愿意,把張溪巖這個問題,帶去和景曉萌承擔,然后又去承擔關于景曉萌的痛苦呢?她向來不擅長和人分享痛苦和快樂的,所以才只能一輩子在自己的火坑里水深火熱地活著。這會是她的最好結局了。
沉默半晌,景曉萌仍期盼地看著他,張稀霖不敢看他那樣希冀的臉,再次偏過頭,卻還是開口了,“只有這一次,我會認真解釋,所以請你認真聽我說完——我是獨身主義者”
“其實看一個女人的愛情觀,就可以知道她以前過得是怎樣的生活,這句話是真的,因為我姐長大的時候,爸媽都疼愛她,所以她是個各方面都還好的好女人,是個會生活,會體貼人的人”
“但我不是,我自私、小氣、固執、狡猾,也沒有耐心……即使有可取的地方也不足為道”
“這十多年來我生活在這個房子陰暗的角落,不僅因為我是個女兒,而是張溪巖生下來又那樣才導致……所以有的時候,我竟也說不出我到底是討厭我妹妹,還是可憐我妹妹”
“我的脾氣性格這輩子已經不會改變了,雖然這可以理解——但如果你見過爸爸沒事卻不肯去開自己的家長會,而生病的媽媽又一直打電話請人代替,也會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煩;他也會打我,叫我要去哪里去哪里,只要別待在他哪里;甚至連張溪巖蹲在樓梯口擋住他的路,他也能一腳踢開,卻對他曾經養的小狗好到不行”
“但他們在我姐回來的不會這樣。可能因為我姐是他們的驕傲,不舍抹殺,也可能是因為在我姐面前生活的慣性,讓他們收斂了起來……他們大概一直覺得我是小孩,仰仗他們,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但其實我都知道,我知道,我爸在外面有個女人,知道那個女人給他生了個兒子,也知道我媽為了阻止他和別的女人結婚,還和他同歸于盡了……”
張稀霖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下,卻又忍住,繼而道,“而那個所謂的弟弟,我沒有讓我姐姐知道,我不想映射別人,但即使他是無辜的,我也不愿意承認他的存在”
“我仿佛天生生下來就是為了恨的是我爸,所以即使我姐罵我,我也不會在他的墓前向他下跪。他是我人生中第一個遇見的男人,卻讓我對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無感了。人是會變得,我不想找一個像他那樣的丈夫,被當成出氣筒,讓我的孩子也深受其害,然后也用這種黑暗的心里去腐蝕你的世界;你有個好媽媽,教你用善良融化世界,但那不包括我”
“所以,聽著。我不討厭你,甚至對你比對別人有更特殊的好感,但這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成為我生命中的人。我會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感謝你的喜歡,也為我們的不合適作出解釋,我沒你想的那么好,所以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
“我會像看待別人的生活一樣,取舍我的生活,就算有些不如意,但因為我自己都不在意我的生活了,所以沒關系;可你不行,我也不能這樣對你,正因為我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我這能對你說抱歉”
“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起碼讓我選擇如何讓生活的方式吧!所以請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以后再也不要對我說這種話了”
張稀霖似乎很少說這么多話,喉頭動了動,將浴巾掛在門上的掛鉤,垂眸一句“你請便”就要離開。
景曉萌堪堪地拉住她的手臂,喉頭一滾,雙眼赤紅地艱難道,“所以,說了那么多,你是說,我是注定被你舍去的那一個嗎?”
景曉萌的聲音有些發抖,那是因為流淚的原因所致。張稀霖曾經也有過這樣,所以十分清楚,只是,她仍是強硬。
“我不像別人一樣,認為這種感情很重要,所以,因為我不需要,我不會做這樣的”,張稀霖沉默了一下回道,不去看景曉萌泛紅的眼眶。
頓了一下,然后張稀霖覺得有些尷尬,但卻挪不動腳似的,只好說了一句,“你快去換衣服吧”
“你別管我”,景曉萌推開仍站著的張稀霖,就要向前走去。
張稀霖站在他身后,“我沒有要管你,正因為我知道你會離開,所以才這樣寬容”
“寬容?”景曉萌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她,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張稀霖聳聳肩,一言不發。
景曉萌冷笑了一聲,似乎不知該說什么,“哼,的確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這樣對我真是寬容。還是說”
景曉萌欺身上前,呼吸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額頭,張稀霖稍稍退后了一步,他低沉地,“連你也覺得我好欺負?”
那低沉里帶著溫熱的氣息,撲向張稀霖的面前,使得從沒近距離接觸過誰的她很是緊張。
張稀霖立刻道,“我沒有”
“你有!”,景曉萌加重了語氣。
張稀霖乍然聽見他這么嚴厲的聲音,突然想起她爸爸之前對她媽媽大喊大叫的聲音,那些記憶瞬間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張稀霖陡然一顫,不禁抓住衣襟,緊緊地捏住,撇頭,然后沉默。
過了那一瞬間,她又反應過來,突然像只炸毛的貓一樣,只想著逃離。
景曉萌的手撐在墻上,全身的濕熱氣息像某種溫暖的東西包裹著她,讓人心里有些發慌。
張稀霖剛想抬頭看他,就感到一片軟軟的唇印在右眼上。
而她的睫毛太過密長,因為他一下用力的碰觸跑進眼里,張稀霖捂住刺痛的右眼。
隱約察覺他的身形不穩,伸出手想抓他的手臂,卻是視線偏差騰了個空,趕緊又搶前一步,勉強撈住了他的腦袋。
他滾燙發熱的身體砸在地上,衣服卻濕漉冰冷地貼在身上。
而且他倒下去的時候剛好碰倒了張稀霖晾干的鐵碗盆,在暗夜里發出驚天動地好一聲巨大的聲響……
一陣慌亂過后,張稀霖就這樣坐在冰冷的地上,皺著右眼。
而景曉萌濕淋淋的腦袋擱在她藍色的法蘭絨男士睡衣上。
張稀霖揉了揉眼睛,有些生疼的眼,看到頭頂燈光照曳了整個客廳,從大門兩側的窗臺溢了出去,穿射進了雨幕,穿射進那不知名的黑暗當中。
其實張稀霖當初話一出口,就想反悔了。但她在各種思緒的糾纏下衡量下,又覺得還是避免重復母親的悲劇好。當然這和她本來就隨遇而安,又懼怕改變的性格相符,這樣做,也無可厚非,誰能就此責怪她呢?而她自己,就算她日后后悔頓足,但至少她此刻的確按心意過活,這點心思向來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也是沒有任何不妥的。
時間就仿佛在這滴滴答答的序曲中流淌而逝。
這座城市的中心繁華美艷,美輪美奐的燈光將人們都吸引了出來。
不過單憑這么一點小雨,是不可能將打消人們探尋過度文明的社會的希翼。
在星星點點的黑暗與光亮,人類的活動無處不在,情亦無處不在。
霓虹艷彩向四周散去。而再遠一點的地方,山勢圍繞,工廠,學校的亮光像是繁星閃爍撒在城市中央的光點。
在高空的風,像是黑暗里無畏的勇士,在暴雨的侵蝕下穿梭自如,甚至攜帶著雨共舞。學校操場上還有昏黃的幾盞路燈,晚自習教室里還有殘留的光亮,窗外強烈的雨勢把綠樹花草都沖刷了一遍……
這世界隨著這光活著,然而,當深夜寂靜,所有那引導人類活動的那光消失時,黑黝黝的半山中還有一團微光。
而在那光里,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撫過心臟的位置,不由地發出一聲嘆息。
他這里,應該很痛吧!
小劇場
(十二)
景曉萌(⊙o⊙),“呀!張稀霖,你自行車壞啦?我載你吧!”
張稀霖→_→,沉靜一分鐘后,“我剛剛在樓上看到了——你扎我輪胎”
景曉萌(⊙x⊙;),“呃……我什么都沒做好不好?如果我做了,讓我跟你兒子一個姓?”
張稀霖,“行,你夠狠--嗯,怎么好像哪里不對?”
景曉萌,“嘿嘿,啊別打我!我懷了你的寶寶啊”
張稀霖,“天哪”
(十三)
景曉萌去外地出差了。
而張稀霖正準備著家宴的布置,因為時間很緊,所以忙得一團亂轉,連手機里來了景曉萌的十幾條短信都沒有發現。
等到看見的時候,張稀霖一下子就慌了,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急忙打開一看:
“工作完了,我要回去找你了,待在這好沒意思的……”
“你怎么不理我,你怎么都不回我啊?”
“你怎么不理你的寶寶了(﹏)”
“你的寶寶正在傷心中……”
“你的寶寶一個人走在寒風中~”
“你的寶寶在絕望中~”
“你的寶寶要崩潰了”
張稀霖窩在沙發的上笑的樂不可支,然后只聽得身后一個聲響,一個滿帶著涼風味道的人擁了上來。
張稀霖眼睛一瞇,“你個傻寶寶……”
(十四)
景曉萌排練話劇一個月瘦了好幾斤,為什么?
景曉萌可憐臉:“哼,張稀霖,我抱你的時候你都不看我,我……我心里難受”
張稀霖(¬_¬),“我演死尸的好不好”
景曉萌_,“那你和廣皓說話的時候,我也心焦火燎的,我說不上話可難受了……”
張稀霖,“是你自己多想……”
景曉萌 ̄へ ̄,“我多想?哼!我多想就不會每天想著你入睡;我多想就不會每天跟著你回家;我多想就不會把本不是我要發短信的活搶來做,還沒得到一個回復!”
張稀霖,“噢,原來那短信是你發的啊?我還以為哪個排練通知會寫成那樣,私人問題那么多,又讓人難以回答的……”
景曉萌(i_i),“我的天,現在是你關注這個的時候嗎!!!你該關注的是我脆弱的心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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