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陸棠燃
“我沒愛過誰,自然也不會愛你。”--最后相見的那一天,陸棠燃是這樣對南悠名塵說的。
“我知道,”南悠名塵垂眸,不禁自嘲了一句,“所以我也未曾奢望只是你你怎么能殺了棠?他是你弟弟!”,他低低地,像困獸一般咆哮,似神志欲摧。
一滴淚落了下來,卻是轉瞬他的劍鋒忽起,聲調錚然。
一片白光從面前閃過,陸棠燃不做任何反抗,只是閉上了雙眸,渾身死寂。
陸棠燃靜靜地等待著,直到血噴濺了出來,沾滿了如玉的面龐,他才驀地睜開驚慌的眼。
一滴血淚流了下來,他看著那倒下的身影--仿若死的不是他,他卻也死了地那般孤寂。
“我愛你”靜默良久的他嗚咽了一聲,只可惜那嗚咽卻消逝在了風中,無人知曉。
前世,陸棠燃是以名燥天下的陸青山為代表、以劍術為先的陸家長房嫡孫,而陸棠浮則是與之旗鼓相當的陸松溪一派以建德為先的陸家二房嫡孫。
一個是張揚肆意的天之驕子,一個是翩翩文雅的陌上君子,各有風采,卻因開派先祖的理念不同而形同陌路。
原因無他,只因為一個火燃烈焰之宿,一個是水冽浮光之命--他們天生不和,索性也從未一起出現過。
只不過,縱然他們的喜好不同,情性不一他們的這一生卻都遇上了一個南悠名塵,也都頂著同一張面孔生活。
當年的陸家,在棠字輩往上一輩的時候,雖家族勢大,卻嗣族甚少。
甚至于一個世家大族,最后不得不感激自家祖輩難得“獵艷偷腥”的遺腹子才得以延續香火。
而那上不了臺面的遺腹子回到陸家最大的貢獻只有兩個:一個是生了陸棠燃,另一個就是生了陸棠浮。
至于其他的,也沒人抱有期望了。
那個遺腹子就是雙棠的父親,他肩挑陸家所余至今的兩房,只不過卻在雙棠尚在襁褓的時候就因飛揚跋扈而被角斗至死。
是以他余下的雙生子息,一個交予青山長房,一個交予松溪二房--肩負著振興陸家的使命。
雙棠的父親粗鄙不堪,但母親卻是陸家精心挑選的大家女子--清北張家張氏淳惠--后來也被世人稱為淳惠夫人。
淳惠夫人也是家族臨危受命,以大義來委身陸家遺腹--且因行事頗有風范,所以不僅陸家上下敬重,且本家族的人也十分尊謁--更別提之后她那各執陸家一房的雙棠長大后,蓋世的風范又為她添了多少儀威
或許是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淳惠夫人難覓佳偶,所以上天賜下如此佳麟,只不過這雙麟兒又太過美滿,所以必生得骨肉分離,且水火不容--就如同青山、松溪那兩位先祖相悖的那樣。
雙棠之父剛逝去之時--原本兩房老者還可耐到雙棠總角之齡再做分離--現下有了那個由頭,他們也就捏了原本也就有的--陸棠燃命中帶火,陸棠浮命中宜水--不適同存的理由,做了分離--使他們徹底變成了那般形同陌路之人。
那或許也是淳惠夫人最大的痛。
她當初在選擇到哪房做太君的時候--選擇跟著陸棠燃去了長房,把嗷嗷待哺的陸棠浮送去了松溪;而當他們漸成,為各自一派的長老執言、打斗,甚至仙理的時候,她選擇了松溪下那堅持建德為先的陸棠;而最后時局紛爭越顯動蕩,亂根依附,陸家先輩斬殺的魔徒偽裝潛伏,她的一雙棠兒卷入令人聞風喪膽的南悠動亂時,那魔頭叫她選一個棠兒留下她怎么選的了?她選不了的,她又知道該怎么選?
她選不了,于是陸棠浮幫她選了--他約了陸棠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夜談過后,她只剩下陸棠燃這一個選擇了但縱使是那樣,結果也沒好到哪里去。
因為陸棠燃也幫她選了,他在她必須給出答案的第二天前夜,和那個魔頭決一死戰,最終的結果即使是那魔頭死了,但她的一雙棠兒卻也一死一瘋,且死前大概都認為、也都想要她選的人是對方
而至于那個魔頭那魔頭天下之大,他要報復的人多了去了,比陸家更大的仇人也不在少數,為什么偏偏,偏偏卻這樣,癡纏于她的一雙棠兒索命?
淳惠夫人不知,世人也不知卻唯獨那知道的人,停留在了他們的那個時空,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不可知的命運。
頭疼欲裂!
像是唯一一次大病時瀕臨死亡的生命絕境——那仿若由意識疼痛引起的無邊孤寂——陸棠燃似乎又體驗了一次。
“突突……呲”。
當陸棠燃扶著額角緩緩醒過來的時候,心臟劇烈跳動之余,全身上下就只有這個感覺。
沒想到他一生活得像根緊繃的弦般矯健利落,就如同在烈焰中可以源源不絕燃燒的玉色棠花一般嬈妖,可一朝松懈,火焰稍怠,卻是如此破敗不堪地元氣大傷了……
睜開血肉模糊的眼,他強迫自己一瞬間清明起來。
只不過映入眼簾的,卻不是自己墜落山崖時的那個血盆大口的山谷,而是床前踏頂的青紗漣漪漫漫。
“這是怎么回事?”。
陸棠燃疑惑,撐著手的腦袋更是疼痛了。
怎么他不是在南悠名塵自刎后,心魔頓生地走火入魔,然后又在被魔教孽徒的追殺下跳崖了嗎?怎的如今自己卻又在這個地方呢?
難道,是有人救了自己?陸棠燃雖然身體疲憊至極,卻是心思電轉。
只是,手也動不了、且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極度疲憊,讓陸棠燃瞬間的喘息粗了一點,并不想再去想那些東西的他,頹然地閉上了才睜開的眼,眼角有淚光盈動。
許是聽到了那喘息,門輕輕地被敲了下,然后推了進來。
“少爺,您醒了?”,一個打頭婢女關切的聲音傳了進來,然后是仆從悉悉索索的尾隨聲。
穿過層層撩起的青紗之后出現的面孔,讓陸棠燃瞬間意識到了什么--是愛貍!
所以,他這是在陸棠浮的府邸之中?
陸棠燃有一瞬間怔愣。
而撩起最后一層床前青紗的愛貍卻是走近了陸棠燃,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陸棠燃睜著的床頭,魅色紅尾的眼只是濕著。
“少爺,您干嘛去救南悠家那個小子的,好心幫他不領情也就算了,還倒打一耙,把您弄成這樣”。
耳旁人關切的話語倒是把陸棠燃的的思緒拉了回來,又往前散發了去。
是了,前世的時候,他那唯一一次大病醒來后,也是在陸棠浮的府邸的--那還是他們兩兄弟十四稚齡的時候。
天下誰人都知淳惠夫人誕下的陸氏雙棠肩挑陸氏兩房。且本因是至親的兄弟,蓋因開派祖先的理念不同和他們各自成長的情性不一,而弄得如此幾近生死相對的局面。
但誰也不知,受淳惠夫人諄諄教誨的陸棠燃雖然的確因為他們身后的門派理念不同,而在眾人面前并不怎么“善待”陸棠浮,但他的心里卻是很歡喜有這么一個令他無比牽絆的弟弟的。
所以在三年一次難得的祭祀亡父、他們也冷若冰霜地各司其職后,在回程的路上,陸棠燃掩了蹤跡,又追上相反方向的陸棠浮--只為偷偷告訴他那個在松溪孤身一人的弟弟--告訴他,他們的母親淳惠夫人愛他,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十分念他--雖然他們幾乎沒相處過,甚至因為某些原因,還必須要成為“死敵”
但就是那次,他偷偷追上陸棠浮的時候,還沒待去找他說些什么,卻發現他那可憐的弟弟,竟然為了聲蕩江湖的南悠家獨子南悠名塵陷入了一場打斗,最后還為了擋住那些人對南悠名塵背后的偷襲而掉落山崖--無人知曉!
他眼恣欲裂地沖了出去,想要救回他那無人顧及的弟弟,卻是不慎被斜刺里一個劍沖逮住,當膛刺了過來,心像是撕裂開來地無可奈何
那之后,也就如同現在這般,他們把倒在地上的他撿了回來,他也這樣的躺在了陸棠浮的床上,聽著陸棠浮侍女的勸誡,心中愈漸寒涼
耳旁喋喋不休,陸棠燃卻仍舊閉著眼睛--并不像前世醒來的那時候,哭喊著要去找他那可憐的弟弟。
一串淚珠不禁滾了下來,他并不言語。
實在是這樣的夢境實在太過真實,他簡直難以再承受一遍,只能忽視。
卻不料像是被那淚珠嚇到了似的,愛貍慌忙了起來,“少爺,少爺”。
仆從早就一個個退了出去,愛貍親自攥了手巾想要擦掉他臉上的淚水,“您就算再喜歡他也沒用的,被長老知道您就”。
陸棠燃卻是個不喜歡別人靠近的,下意識地隔著外衣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皺眉,“你做甚么?”。
這話一出,他自己也愣了。
怎么自己竟可以抓住她?難道這不是在做夢,他也沒有死?
陸棠燃一瞬間閃過重生的欣喜,可又旋即凄涼了起來:他如今既在這,那么豈不是代表棠浮,棠浮
陸棠燃的手抓緊了床上的青幔,心中暗下了某個決定。
只不過在那之前,他還需要確認過,再做打算--至少這一世,失去了既然無法挽回,那么還能彌補的--他和棠浮的母親--他唯一的至親,至少要讓她一世周全
而至于那個罪魁:南悠名塵,他既無法痛下殺手,也唯有早早避開才是。
終究,是他怕了。
“去忘枝崖找一下”,陸棠燃好容易坐了起來后,艱難示意愛貍了一句,“陸棠浮吧”。
“哎,好嗯?”,愛貍半扶著陸棠燃坐好,正打算拿起床幾上的藥來喂,一時應了,待反應過來卻是不由地著慌了下,滿臉不可置信,“您您說什么呢?您不是在這嗎!”。
陸棠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說了他的所見--前世也是,他在醒來和陸棠浮的大侍女愛貍說了那罪孽以后,驚怒過后的愛貍派人去忘枝崖找回了陸棠浮的遺體。
只是迫于無奈--一是淳惠夫人的拳拳愛子之心,二是松溪長老的傳承之事--如果陸棠浮身死的消息傳了出來、且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死--毀滅的,絕對不是誰可以承擔的。
是以陸棠燃只得仍舊和前世一樣,在愛貍找回陸棠浮破敗的身體后,悲痛之余,也只能賴以陸棠浮和自己的心腹--愛貍和宴歡,在青山松溪兩房間周旋轉承,好讓他在有能力解決那些事情之前,不至于變得那么難堪。
“現今可是如何?”,愛貍不禁站在虛弱的“陸棠浮”--也就是受了傷的陸棠燃家主位置的身后,看著廳下的大會上眾人期待的眼光,低聲詢問道,“可要讓他進來?”。
陸棠燃并不言語,好容易爬起來為了安定所有人關切的心情早就難以支撐,加上喪弟之痛,又如何排解?是以乍聞此消息的他只是目光沉沉。
是啊,他又怎么能讓那個人進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都是。
他是陸棠浮的哥哥,陸棠浮為那個人而死,便是死敵--但前世即使是帶著這般的態度,到最后他也沒逃過愛上那個人的后果,足以見得那情感的霸道--只不過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否認而已。
否認自我、否認他人,甚至連一句愛也說不出口地,直到那個人自刎在他面前,他才說了出來如此,他又如何再敢見他?
前世見那一面風華,最后卻落得如此后果--是以陸棠燃決定不見--即使是以陸棠浮的性子,和其他方面來看,他都是應該見他的--雖然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見了。
“我不舒服,實在無法勉力”,沉吟了下,陸棠燃看向下首的長老之一,“若木長老,您品性潔高,最是疼愛幼輩了,棠浮不才,煩請您撥冗替我一替”。
陸棠燃站了起來,雙手作揖,足見恭敬。
沒辦法,實在是南悠家的名頭太大,縱然南悠名塵是晚輩,但也是南悠家未來的掌門家主--陸棠燃頂著陸棠浮松溪一派家主的身份招待是合適,但如果不能的話,再找一位同輩的,身份不夠,未免有輕視之嫌,是以只有長輩出面才最為妥當。
而若木長老是個性子、年紀最為老道,再合適不過。
這話占理。
陸棠燃刻意加重了咳嗽,臉上更加蒼白了起來。
這讓還想勸他勉力以試的長老就說不出那話了。
若木長老見狀,忙應了下來,見他脖子上的白色紗布都滲出絲絲血跡,連忙喚愛貍扶他回去,心疼不已,“那群殺千刀的,人倒下了還補一刀,要不是你醒轉了,可怎么辦”。
陸棠燃虛虛一笑,眾人也關切了起來。
“少爺,放心,縱是南宮家已經教訓過那些人,我輩雖說也不能痛打落水狗,但也沒教人欺負到這頭上的份,定要教那些人好看才是”。
陸棠燃只是聽著,并不言語。
而待好容易回到主院,陸棠燃斜斜歪在床上--一則是實在太累,二來為了萬全,他也要做個全套才是。
陸棠燃一世歸來,說要沒有傷心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但那些日子早已經折下他的脊梁,現今的他只想挽回上輩子唯一沒有孝敬母親的遺憾。
是以陸棠燃看著踏下的宴歡--他自己的心腹,吩咐道,“你即刻回青山罷--莫忘了按照我的吩咐做,尤其是老夫人那里,如果走漏了一點風聲,我們誰都活不成”。
這話雖是如同陸棠浮翩翩君子的形象般一樣溫和告誡,但踏下半跪著的宴歡和立在一旁的愛貍不禁打了個冷顫。
陸棠燃在世人眼中向來是恣意不凡的,他沒說--你們誰也活不了,卻說的是我們誰都活不成--誰敢叫他活不成?而且就算是,在死之前也絕對不會比他好過到哪里去他都用拿自己的命來抵,這秘密,死也得守,不死也得守!
宴歡低低應了聲是。
陸棠燃頷首,正打算要他離去,卻陡然想起什么,又補了句,“你且私下回老夫人,正經替我相看個人家,好叫她能早些早些有個孫子”。
這話說的轉承突兀,宴歡愛貍二人都不免瞪大了眼睛看他。
陸棠燃卻沒半點羞恥,畢竟上輩子為著兩處奔波,加上與南悠家的孽徒爭斗和他也喜歡上了那人的緣故,他是一輩子都沒過任何人的,自然也斷了淳惠夫人心心念念的念想。
那時的他總以為情過于天,但現在他倒是能體會到當時那些想法的可笑了--因為那不過是種奢望罷了。
是以重生的這輩子,除了滿足他母親的念想,斷絕□□以外。仔細想想,他也的確是可以把成親這件事提上日程的。
畢竟冠禮后盡早生下孩子的話,多生幾個,把孩子過繼給棠浮--那時候再說出他身死的消息,應該不會讓人那么難以接受的,而且那也會很好地解決兩派傳承有人的窘境
那時再來解決南悠家余孽的問題也為時不晚--畢竟前世他們可是好好偽裝成世家大族到最后才現形的--而如果他先解決了那之前的困境,也才好為對付南悠家的反撲早做打算。
現下他十四,再過兩年冠禮,相看人家倒是不遲,只不過之前都被他給推了而已。
而至于南悠名塵
陸棠燃陡然想到他,有一瞬間的難以呼吸,但還是堅定了下來。畢竟再多的愛也早已被那暗無天日的陰晦時光給磨出繭了--所以只要蒙蔽自己的心,就可以安逸生活一輩子,又有誰做不到呢?
這簡直太簡單了
陸棠燃眸間閃過一絲心痛,但還是看向宴歡,低低地,“你去吧!也讓母親多挑幾個好生養的--我沒心情應付--性子要好且守靜的,這件事最好在我回去之前就辦好對了,既說了我去北界追查,差人去置辦些東西,到時我帶回去”,他最后吩咐了一句。
宴歡一一應了,見沒有別的吩咐,這才退去。
房里一時寂靜下來。
陸棠燃的眼則仍呆呆地看著宴歡剛剛跪著的位置,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悲痛不已。
“燃少爺,您別”,愛貍忍不住開口了,眼角有淚光閃爍。
作為從小伺候陸棠浮的心腹來說,主子榮辱大于天。當知道棠浮少爺身死的時候,她也幾欲發狂,可事情涉及到諸多方面,甚至關乎松溪一脈傳承的重大,她再不愿,也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事唯有按照陸棠燃的吩咐做,如此才能萬全。
只是想想,所有的重擔和壓力不全都灌到他一人身上了嗎?
那天她還疑為什么早上青衣出去的少爺,晚間卻是一身血濺紅紗地回來了直到他醒過來說了那些事,她才發覺,原來命運如此殘酷,早已為他們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紅色袈裟。
本都只是好容易養大的小兒,渴望弟兄的陪伴--卻是一個身死,另一個獨自留于人間的苦楚不得而知
愛貍思及往日陸棠浮的種種,看著面前憔悴人的蒼白,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無事”,被哭泣聲拉回思緒的陸棠燃倒是沒多說什么,只是眉目肅然。
“既是已經決定如此做了,就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我分身乏術,到時回青山又或者來松溪,光用閉關恐怕會引人猜疑,且也無法同時出現--最好造個大的事端,如此兩人不合倒是可以解釋”。
上輩子他就是因此差點被拆穿了--畢竟一個閉關,另一個就出現--自然會被有心人放大--而且就算是后來他故意假裝跟松溪一派斷絕聯系,也未能安然。
陸棠燃的眉頭緊鎖著,憂心不已--即使他是經過歷代長老言傳身教的人,才學功夫也在上乘,但前世死之前也才二十二歲--且為著棠浮的死,又只盯緊了南悠名塵,更是忽略了其他的發展,自然難以周全。
陸棠燃想著,頭倒是有些痛了。
扶著床桅順勢躺下,還沒等他想好如何解決之時,門卻被輕輕扣了一下,幾不可聞--只有醒著的人才能聽見。
“少爺,南宮少爺感激您拔刀仗義相助,聽聞您重傷臥床,望來親探,現下若木長老已將人帶來了,可見否?”,門外侍衛傳音進來道。
沒辦法,陸棠浮自小是在松溪一個人長大的,雖有長老相教,但于人來說,他是未來家主,即使現在因為淳惠夫人在世,所以他也只能被稱為少爺,但他在松溪上無長輩,自然就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如何能讓他人置噱?他也只能適應一個人孤寡的生活。
是以從小就一人獨占主屋的他,因為看不得那太過空曠的孤寂,在房間內每隔一步的距離,都布上了條條青紗,從內往外圈圈蕩漾出去--雖然免了空蕩,但那阻音卻厲害得很,是以侍衛也只得以傳音進來。
陸棠燃倒是一時間怔了。
他料想過若木長老招待完南悠名塵后是會來找自己的,卻沒想到他也會跟來!
眉心一皺,瞬間他就為自己聽到那名字而加快跳動的心厭惡自己了。
只是陸棠燃打定主意不再與他接觸--至少得等到他能抵抗那情意為止,所以他只是示意了下愛貍,然后就閉上了眼睛--畢竟他本來也就躺在床上,且要休息了。
愛貍自然知曉如何處理,見狀輕巧地退了出去--至于剩下的事,就不是他需要擔心的了。
躺在床上、卻像躺在自己的墓棺里的陸棠燃心想,“最后一次了,這是最后一次,我的心因為你而跳動--等我再見到你,你必是我的陌生人,也是我的仇人,更是我的敵人”。
然后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眸,最后映入眼簾的,則是同崖間青衣飛揚的陸棠浮一樣的青色漫漫。
浪費了十年的時間,那些時光,陸棠燃也當自己死了,而現在才算重生。
只是扣除上輩子茫然針對南悠名塵的八年時光,加上重新回來的時光里--那兩年的時光里,即使是有母親的存在陪伴慰藉,但他其實已經感受不到很多快樂了--所以也等于白活。
但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他已經很認真地活了,卻還是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今日,如他一如既往地紅衣滿裳的名號--燃,他穿著大紅婚服,看著高坐在堂的母親,心里也只是為了母親的笑而感到欣慰而已--因為那意味著這一世,他總算沒有對不起她的期盼了--可那再多也只是這樣了。
他根本不在意的人的眼光,也不在意他自己根本不愿意把自己交到一個陌生人身上--不過他是得狠下心了。
畢竟上輩子他就是對自己太仁慈,妄想會有什么幸福生活,才會弄得那一切更加不堪所以這樣最好。
那紅色嫁衣的女子已經被引入婚房,陸棠燃還得留下招待眾人。
只是,看著門外姍姍來遲的青衣愛貍,他不禁皺了下眉。
李愛貍手中托著一柄離劍,端端走了進來,口中的笑疏離卻不失恭敬。
“燃大少爺,浮二少爺特奉上離劍,恭喜您和夫人百年好合”。
話音未落,陸棠燃眉目一冷,冽笑起來,“離劍歷代主人全都是孤主,難得白頭到老呵,送的倒是好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來離間我和夫人的感情的呢!”。
談笑間,陸棠燃隔空伸手將那劍取了過來,寸寸粉碎于地。
低笑了一聲,他一揮袖,將李愛貍掃了出去。
而后者凌空翻了一下,才狼狽地半跪在地落地,隱去臉上的神色憤憤,擦了下嘴角的血跡,愛貍低低應聲,然后飛快退了下去。
大廳上的人眼口于心,只作不知。
誰都知道,自肩挑陸家不同兩房后,陸棠燃和陸棠浮這對兄弟,是絕不可能會有心平氣和坐下來談話的機會了。
本來事情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才是--實在是陸棠燃和陸棠浮愛上同一個女子,為著那難得的愛意,他們兩人都付出良多。
且說起來不齒的是,那女子最開始也是和陸棠浮先相愛的,最后卻是陸棠燃得到了是以陸棠浮如此行徑,在眾人眼里倒也情有可原,倒是那女人見異思遷的本事真令人不解陸棠燃的眼光。
陸棠燃面色強掩不愉,拱了拱手,送淳惠夫人進了后堂。
這兩年來,為了讓兩人有明確不在同一場和出現的理由,他煞費苦心,且為了安全,連他母親淳惠夫人也沒告訴的,是以,沒有見到心心念念陸棠浮的老夫人難受了--難受兩兄弟之間鬧成這樣--陸棠燃雖然心疼,也只能如此。
好容易把人勸好的陸棠燃也不去前廳了,想了想,他徑直到了后院。
因著是去洞房,陸棠燃也沒叫陸宴歡跟著了。
前廳到后院還有一座花園,陸棠燃施施然走著,走向他既定的人生--待會他往那個女人溫暖的子宮里注入生命,誕下獨獨屬于自己靈魂的分支。
他走得很慢,思緒也慢到有一個人落到了面前良久才反應過來。
“南悠少爺”,陸棠燃眉頭一跳,眸間暗沉了下來,聲音卻如清風寄月,“你怎么在這?前院招待不周嗎?”。
一如俊美的南悠名塵卻像是沒聽見他的問話似的,只是伸手去扶他的臉。
陸棠燃見狀利落地退后,側過臉去不再看他,“想必南悠少爺是喝醉了,來人”。
陸棠燃才剛吩咐了一句,就被南悠名塵撲上前來抱住的動作給震驚了,剩下的話也不由地吞進了肚子里。
不由得他奇怪--自重生以來,他在公開場合和南悠名塵見面的次數--不論是以陸棠燃還是陸棠浮的身份,都沒有幾次,而且那也是僅在于不得已的情況下。
是以他又有什么資格這么突兀地抱著自己呢?陸棠燃不解。
陸棠燃推了推他,想要把他從自己身上扒下來--卻是使勁也扳不動的無力。
不知為什么,原本貪戀一絲他擁抱的陸棠燃心中瞬間煩躁起來了,總感覺有某些事情要超出預料似的。
頭腦昏沉,他咬了咬舌尖。
南悠名塵倒仿佛不明所以似的,問他,“你討厭我?”。
陸棠燃并不明白他問的意義所在,只是淡淡。
“說不上,恨你都浪費我感情”。
南悠名塵再想不到這個,胸腔似乎只有火焰升起,“你很好!”,
“粟元,你很好”,他又說了句,只是臉上又古怪起來,勾起唇,“還是我該叫你惠蹤?”。
陸棠燃莫名迷糊的思緒一下子就回來了,粟元是他的字,惠蹤是棠浮的字,他怎么會知道?
難道他在詐自己?陸棠燃瞬間警覺。
但他來不及多想,只是頭痛欲裂,并陷入了沉沉的迷境
上輩子也是這樣,陸棠燃隱約記起來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他因為棠浮的緣故,一開始就厭煩了南悠名塵的,當然也因為當時知道無法抵抗他背后的家族,所以避之唯恐不及可不知道為什么,南悠名塵卻還是在某一天找到自己--就像今天的這樣,質問自己,又喜歡自己。
那種喜歡他一直當作恥辱,所以陸棠燃狠狠地摧毀了他的幻想。
只是沒想到他卻像惱羞成怒似的,可以針對自己,又親近陸棠浮--可那時候的陸棠浮也是自己!
陸棠燃簡直難以言喻那種感覺--水火之中。
青山長房堅持劍術為先,而松溪二房則堅持建德為先更為妥帖。
陸棠燃學了兩房之技,但因為其理念不同,反倒未能在劍術上提高,因而落了下乘。
加上前輩子南悠家族隱藏極好--聲明極盛,直到最后也才暴露出來的,所以既打不過南悠名塵,又被南悠名塵針對,陸棠燃的日子并不好過甚至最后也才會走火入魔。
陸棠燃倒是有想過陸氏的欠缺所在。
青山松溪長老之前斬殺魔教的時候,用的是各派的法門--青山長老劍術為先,制服了魔教首領,然后是松溪長老氣修環繞,生生耗死了那魔頭的生機--所以各有長處。
就像一個家族,就要有青山派能立世的本事,才能在斗爭中存活下來,但立世之后,也要有松溪派能綿延世家的長氣,才能穩固。
只不過要說取長補短什么話的話,那倒是有些困難。
青山松溪對外的時候是很一致的,畢竟逃不過同一個陸字,但如果就從理念來說的話,說是取長補短,那卻簡直是侮辱。
這種東西勢必是要有個輸贏的,畢竟精神理念的信奉不同于管理。
這輩子陸棠燃也沒因著上輩子的緣故,放棄了堅持,所以仍舊信奉著劍術為先。
只不過在假扮陸棠浮的時候,松溪長老卻都覺得他的本事幾無長進,對他甚是嚴苛--這導致他倒是學進去不少,但于修為上面卻無幾分長進。
如今他被南悠名塵挾持著,卻也掙脫不了。
因為陸棠燃迷迷糊糊見,覺察出南悠名塵和自己抵著頭,在侵入他的神識,只是卻掙脫不開。
腦海中閃過前世他一直假扮弟弟兩頭跑的日子,南悠名塵對自己的針對,和陸棠浮身份的自己的關懷,直到二十二歲那年,,南悠家暴露出真面目,殺盡天下好漢,卻在對陸家仁慈了下來--因為他讓淳惠夫人選一個棠兒留下
南悠名塵是喜歡陸棠燃的。
那喜歡就算是知道陸棠浮喜歡自己,也并未改變分毫。只是比對他人多了幾分憐惜的交心。
他只是見他們兩兄弟的不可開交也無可奈何,他知道陸棠浮渴望母愛,甚至隱隱對當初淳惠夫人拋下自己跟著長房去的選擇而心有埋怨--所以為了陸棠浮要回母親,也為了他可以趁勢把陸棠燃囚禁,他向淳惠夫人提出了那個條件。
至少不管怎樣,他都要得到才是--不然的話,似之前無法控制的執念、血流成河,他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們是一個人--或者說是隱隱察覺了,但他卻不愿意承認--因為如果是真的話,那那個人的弟弟大概是為了自己死的他又怎能再得到他呢?所以他潛意識忽略了這點。
只是他再沒想到,他們竟然真是一個人!而且陸棠燃對他又愛又恨下,假裝兄弟相約,然后作為陸棠浮囑托照顧母親后自盡,而他自己作為陸棠燃知道后,生氣地來找自己決斗--其實他本就打算和自己同歸于盡了,做那么多,也只不過為了避免淳惠夫人傷心為難罷了
太難了!太難了和陸棠燃抵著頭的南悠名塵心想,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太難了。
要擁有一份完整的愛情,就要像不斷感冒地一樣感染病毒:修復了,就完成;失敗了,則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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