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這世界”

        從會議室離開的時候，安柏熙在高天哲的身邊停了一下，目光直視前方。

        高天哲看了過去，他卻垂下了眼眸。

        “對不起……下次，我會保護好你”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天哲，走了出去，被迫留下空間給官方的人和西國大使交接。

        高天哲卻恍惚了起來。

        保護？不也是盤算著怎么得到他吧！

        雖然他不知道安柏熙得到自己的用處——他懷疑他只是單純享受征服、報復的快意，也或者安柏熙真的是個同性戀，現在是想和他在一起，可過了幾年后，肯定又會像任何他所見到的人一樣，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那對他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別怪高天哲這么低估人的道德，實在是在這種恍然末世的極少人類“幸存”世界，也許真的只有生命是唯一準則吧！

        畢竟這可是連“渣滓”都不會放棄的時代。

        官方和西國大使館交接得很快，顯然也是急于回去商量對策。

        而高天哲看著款款而來的江弗蘭有些尷尬，因為正當她走動的瞬間，她揮退了其他在場的人。

        他沒去看她——畢竟他擺明了就是個借助她背景逃過“一劫”的“小白臉”，雖然她說不會強迫，但這顯然只是托詞——即使他自己也存著僥幸。

        只不過的確，就算真的要和人在一起的話，他也寧可和這個陌生人而不是和馬博士或者任何一個男人，比如說安柏熙——都說沒有情感基礎才能保證真正的有禮和抽離。

        而他不想將任何人的生命揉進他的靈魂深處。

        江弗蘭誠然是個美人。

        她穿著祖母綠的亮緞復古長裙，身材玲瓏有致，一身白皙的皮膚將她姣好深邃的面容展現得淋漓盡致。

        能作為一國外使的女人能力絕不會低，江弗蘭的眸牢牢地盯著他，頗有種果決殺伐魅力。

        “你有喜歡的人嗎？”

        那聲音綿綿，卻讓高天哲簡直驚掉了下巴。

        雖然早就默認是以權謀私，但她這么“公費戀愛”的行徑還真是震驚到他了。

        而像是突然又鮮活了起來似的，高天哲的腦筋轉動了起來。

        “我……抱歉，我喜歡男的”，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男的，只下意識想找個借口而已。

        江弗蘭沉吟了很久，唇角抿了起來，“你喜歡安柏熙？”

        “不”，高天哲立刻否認了。

        “那你討厭他？”

        高天哲只在思考，卻回答不出來。

        “沒關系”，江弗蘭很是體貼地打斷了他的沉思，“只要你不和其他人在一起就可以了”

        這條件比失去“貞潔”更好，高天哲沒有任何異議，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就這樣暫定了下來。

        江弗蘭要求高天哲搬到西國大使館居住，并且以大使館安全為由，限制不必要的外出，且提前告知了監視和監聽。

        為期兩年。

        高天哲表示理解，這應該是兩國博弈后，爭取的最優解了。

        是以他非常謹言慎行。

        只不過再謹言慎行，也會有意外的發生。

        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后。

        江弗蘭邀請他在草地上喝下午茶。

        高天哲昏昏欲睡，卻被她越靠越近的臉給弄的渾身戰栗。

        她的眼看著他，深沉而又純澈，熱烈而又悲傷，像是一輪漂亮的將要墜落的燦爛夕陽。

        簡直將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而就在高天哲快要受不了地跳開時，江弗蘭卻笑了起來。

        “你不用害怕我”，她的目光仍是纏眷，卻帶著寬慰，“不要擔心，我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的——也包括你，這是我的身份，和我家族對我的懲罰”

        “所以我每天休息的時候，會花大半時間幻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但真的和你在一起卻是不想的——我只想要你也和我一樣就足夠了”

        說著，江弗蘭整個上身趴在桌上，一只手撐住下巴，然后盯著他的眼。

        “那你呢，你大部分時間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高天哲在一瞬間的遲疑過后決定試探，垂下被緊盯著的視線。

        “以前想的是怎么還錢，嗯……”，他抿下唇，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揪一下，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卻又高高地揚起笑容。

        “但還完錢后，我每天無聊的時候，都會花大半時間想著怎么死去……別擔心”，高天哲好笑地擺了擺手。

        “我不會死去的”

        他垂下眼眸，唇瓣也妥帖地合在了一起，顯露出細薄的弧度，最后說了一句，“至少不會在我手中死去”

        那話如此堅決，在這慵懶的環境中反倒有種索然無味的意味。

        江弗蘭怔了怔，又回過神來，揚起妥帖的笑容，“那看來我們都是苦難的同道中人啊！”

        高天哲勾了下唇并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沉靜了下來。

        “你以前常和外國人相處嗎？”，江弗蘭的身體靠近了些，大而深邃的眼看著他，似乎只是閑聊。

        “好像沒有，我沒有上過國際學校……”，高天哲認真回想，“噢對了，我記得小學有個寄讀了半年的外國人，嗯……對，據說是什么官的孩子，不過沒什么印象了，只記得很可愛……也很可憐”

        “可憐？”，江弗蘭的手蜷了起來，“為什么你會這么覺得？”

        “因為孤獨啊！”，高天哲回道，頓了一下又自顧自地一哂，“不過這個世界上又有哪個人不孤獨呢？”

        “那你覺得他可愛在哪？”，江弗蘭換了個話題。

        “嗯……”，高天哲思索了下頗有些為難，“我忘記了，只記得很可愛”

        “這樣”，江弗蘭點了點頭，“那你喜歡他嗎——因為可愛”

        “當然了，誰不喜歡可愛的人啊！”

        “那如果他變成大人模樣你還會喜歡他嗎？”，江弗蘭步步緊逼。

        這對話有點不對勁，高天哲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江弗蘭卻也不在意，只是渾身冷寂了下來，和他拉開了距離。

        “如果早知道你是喜歡男人的話，我就不會受到這種懲罰了——這么近，卻那么遠”

        說著，她解開了脖上從未摘下的絲巾，喉結滾動了下，然后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往來時的路走去。

        太陽曬在身上暖暖洋洋，但高天哲的手指卻冰冷入骨……如果事情真如是他想的那樣，那他更有何顏面留在這里，又談什么可毫無負擔的抽身離去？

        這見鬼的世界，為什么總要出這些難題？

        在那個冬季結束之前，高天哲決定結束這混亂。

        于是他問了江弗蘭，“為什么喜歡我？”

        “以前你救過我”，她說。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他看了一眼她的喉頭。

        “我試探過你……但你好像不喜歡男生”

        終于引到這個點了，于是高天哲鄭重地回應了這個問題，“我不喜歡任何人”

        在他看來，這也算是一種交代。

        “可是你喜歡安柏熙吧？”，江弗蘭看他，“你只不過經不起別人的目光，也不想被人說是因為命運坎坷才變成這樣的”

        “而且他以后還可能成為高官，所以你也只好把這種感情湮滅，當他是兄弟”

        “你……你怎么會？”，高天哲皺眉不解。

        江弗蘭卻撲哧一笑，眼神黯了下來，“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會被監視和監聽……我看到你把你的專屬聯合旗送給他，然后說——你才二十多，我也不想你這么年輕就后悔”

        是了！高天哲陡然想了起來，那次為了終結“騷擾”的私下會面，安柏熙只在那邊纏磨，他抵不住好聲好氣地勸他，卻被他一連串的質問給逼的無路可退。

        “如果不是喜歡男人的話，那我就跟劉姐局長他們說，讓他們評評理……”

        就是這一句話讓自己沖過去捂住叫囂者的嘴。

        高天哲牙關緊咬，眼睛都要氣紅了似的只喘粗氣，“你……”

        但他也知道自己露餡了，只停在那里想如何是好。

        安柏熙卻順勢環住他的腰，捏了一下。

        高天哲渾身戰栗了一下，眼眶都有些濕漉地可憐。

        但對面的那個人卻并不讓步，只喉頭滾了滾，啞著聲音，將他擁入懷中。

        “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人知道的，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那人的氣息噴薄在耳朵脖頸，血液上頭，高天哲一下子暈乎乎瀕臨缺氧，那感覺很是難受，于是他不再掙扎，將頭倒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成就了一夜好事。

        “你這人吃軟不吃硬是不是？”，江弗蘭的唇在他耳邊呢喃，“如果你誰都不喜歡的話，那能不能可憐可憐我呢？”

        放以前，這絕對會讓高天哲憤怒的話，如今卻因為她的軟言軟語而裹上層膜不得而發——他為此感到愧疚。

        愧疚她變成這般模樣，愧疚她孤苦伶仃，愧疚她傷心欲絕……卻無法可解。

        歲月青蔥，時光磋磨。

        無法前進的巨輪即使靜止也會生銹。

        而那一切凝滯的轉機出現在一個溫和而又平靜的下午。

        高天哲和安柏熙在大使館的大廳里說話。

        本來高天哲是不打算理的，但安柏熙帶了媒體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采訪，江弗蘭也沒有拒絕，他也不好意思說不，只能在這邊應和。

        突然一聲巨響從二樓傳來，柱灰墻斷，滿頭飛石。

        大廳里的承重更高些，高天哲推了幾下旁邊的人，拉著安柏熙跑了出去。

        在出大門的時候，半扇門斜了下來，安柏熙替他擋了一下，一條腿血肉模糊。

        艱難將人拖到空地上以后，高天哲揪住保衛囑咐了幾句，就要往里面沖去。

        “不要！”，安柏熙大喊。

        外使館內仍是隆聲陣陣，飛石崩屑，進去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那凄厲勾住了高天哲，于是他折回了單膝跪下，將額頭貼在那人的額上。

        “不要”，安柏熙顫抖著掐著他的手臂，眼淚流了下來，“如果你敢進去的話我會先殺了你……”

        “先救你出來已經是我的不對了，我不能再錯下去了……還有，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你，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喜歡兇我的人，但你兇沒事——這次我原諒你了”

        這是最后的告別了吧？

        安柏熙想。

        為什么從來沒說過喜歡的人，今天卻表露了出來？

        高天哲輕巧地掙開了他的手，轉身向里走去。

        “我愛你。求求你，不要走……”，失血過多的眩暈襲涌而來，他拼盡力氣才能將頭撐了起來。

        但那人的腳步頓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未曾想的黑暗湮蓋整個世界，或許，這也就是他以后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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