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思嗚咽著掙扎，眼前的男人卻突然泄力，一頭栽倒在地上。

        她驚慌抬眼，看到了雙手握著一根實木的周莘野，那根實木足有他的小臂粗。

        顯然，他剛才把秦錚宇的腦袋，當棒球打了。

        眼見自己已經脫離危險，秦三思松了一口氣，閉上泛紅的眼睛緩了半天，才恢復過來。

        而對面的周莘野望著她狼狽的模樣，眉心不由地微微聚攏，他忍住想要暴揍那畜生的沖動，走過去，默默將秦三思身上的繩子解開。

        大概是被綁了太久，又或許是嚇到了，她身體微微顫栗著，臉色比白天還要蒼白，他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卻又及時頓住，收了回去。

        走得時候，周莘野瞟了昏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到底還是沒忍住，踹了一腳。

        秦三思聞聲回頭。

        某人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拎著行李往肩后一甩。

        彎了彎眼睛，笑得人畜無害——

        “走吧，回家。”

        -

        茫茫黑夜，一輪皎月懸掛枝頭。

        兩個年少的男女，一前一后地行走在無邊的夜色之中。

        周莘野一手插口袋，一手散漫地將秦三思的背包提溜在手上，甩到肩后。

        皎月余暉朦朧，瑩瑩灑落在前面少女周身，憑白生出一股子溫柔繾綣的意味來。

        周莘野輕咳一聲，抬腳踢走腳邊一顆無辜的石塊。

        半晌，忽然開口問：“你怎么會被秦錚宇綁住？”

        前方的少女腳步一頓，等著周莘野跟上來，然后仰頭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秦錚宇？”

        額……

        周莘野小心措辭：“昨天在你家，不小心聽到的。”

        “好吧。”秦三思了然點頭。

        低頭間，嘴角染上了一絲笑意，她故作輕松道：“至于為什么會被綁住……跟他一樣，被人一悶棍夯在后腦勺上，打暈的。”

        “……”

        可惜少女嘴角的笑意轉瞬即逝，她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語調淡淡的：“秦錚宇早先大概跟蹤過我，專門躲在門口準備襲擊。所以今天我一進門，就被他打暈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說：“好在你來救我……謝謝。”

        聞言，周莘野看了她一眼，又將眼神放遠，望著似近實遠的明月。

        半晌，輕聲說：“沒事就行。”

        秦三思仰頭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少年眉眼清秀，眼瞳純粹，睫毛濃密纖長，瞳色比一般人要淺上幾分，帶著笑意看人的時候，總讓人覺得溫柔。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腦海里立刻就浮現出一個詞：秋水明眸。只不過，他鼻梁纖巧挺立，嘴唇薄而色淺，不笑時，看著有些疏離。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秦三思突然問。

        ……

        “周莘野。”

        “周……莘……野？”秦三思緩緩重復，似是在思考分別是哪幾個字。

        周莘野貼心解釋：“莘莘學子的莘，曠野的野。”

        “好聽。”

        “那你呢？”周莘野明知故問，幼稚地覺得扳回一成。

        秦三思微笑：“我叫秦三思，大家都叫我三思。”

        周莘野點點頭：“行，小秦。”

        “……”秦三思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須臾，正經道：“嗯，小周。”

        話落，二人皆是噗地一笑。

        兩人借著月色繼續往前走。

        周莘野又問：“那個秦錚宇居然是你堂哥……我看他神神叨叨的，不像正常人。”

        像個變態。

        秦三思默了默，嘆口氣：“怎么說呢，其實他挺可憐的。自小大伯對他要求甚高，從學習到喜好，每一步都得按照他的鋪設來走。小時候秦錚宇偷吃了一個糖塊，也要被大伯吊起來打。

        我小時候自由，不喜拘束，爺爺……也寵著我，我見秦錚宇可憐，就偷偷找他玩，給他帶好吃的。可能就是這樣，他才病態地以為自己喜歡我。可能，他只是缺愛罷了……”

        一番話落，原本靜靜傾聽的周莘野忽然頓住腳步，轉身看向她，鄭重地說：“可憐不是萬能的免罪金牌，因為自身的傷痛而去傷害別人，他就應該受到懲罰。”

        秦三思聞悉一愣，仰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仍然是認真的表情。

        “可憐不是萬能的免罪金牌……”秦三思默默地重復了一遍。

        半晌，她微微一笑，贊同道：“你說得對。”

        話雖如此，秦三思還是給秦鐸發了短信。

        倒不是因為秦錚宇。

        而是因為打了他一棍子的人，是周莘野。

        她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想連累別人。思來想去，秦三思打開手機，用只有爺爺知道的副卡，編輯了一條匿名短信，將秦錚宇暈倒的地址發給了秦鐸，然后將他的號碼拉黑。

        這個秦錚宇一絲一毫都不敢忤逆他的父親，所以他為什么會出現在荒宅，為什么會被打暈，他一個字都不會多說，更不敢提起她的名字。

        這樣一來，秦家人就不會找到他們頭上。

        -

        返程路上，周莘野和秦三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不知不覺步速也慢了下來。

        兩人路過回去路上必經的一片樹林，卻見樹林的入口處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走近一些，才發現是個大約七八歲的小孩。

        那個孩子抽泣著走到他們面前，說自己迷路了。

        周莘野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地有些心軟，他俯下身子溫柔地說：“小妹妹別怕，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小女孩兒揚起臉。

        她的皮膚很白，興許是月光襯得，白得像是沒有見過太陽。她圓圓的臉蛋上綻開笑意，轉身指了一個相反的方向，回過頭：“走嗎，哥哥？”

        周莘野直起身子點點頭，卻發現身旁的秦三思神色古怪。

        他揚眉，疑惑地看著她：“怎么了？”

        秦三思遲疑了一下，問：“你，在跟誰說——”

        “哥哥！”小女孩眼淚汪汪，急切地向他走了一步，“姐姐可能是不想送我，嗚嗚，你自己送我好不好，我家離得不遠，只是要經過一片樹林，但是我有點兒害怕……”

        “你……不是迷路了嗎？”

        說著，周莘野蹙著眉垂下眼皮，視線沿著小女孩兒蒼白的臉蛋兒，慢慢游移到她腳下。

        月光之下，周莘野和秦三思腳邊都一團模糊的影子，而眼前這個女孩兒的腳邊，連一片暗影也沒有。

        再仔細看，她的腳底根本沒有踩在地上！

        周莘野頓時不寒而栗，來不及細想，拉起一旁懵圈的秦三思就撒開腿狂奔：“跑！”

        到底是捉鬼世家，秦三思立馬心領神會，握緊周莘野的手心，跟上步伐。

        身后的小女孩兒陰森一笑，被自己強壓在地上的小身子“騰”地一下浮起來，原本白皙的臉蛋霎時變成毫無人氣兒的青白色。

        她張開小嘴，露出駭人的獠牙，雙臂一抬，飛身朝逃跑的兩人追了過去。

        “哥哥……你好香啊……嘻嘻……讓我吃掉好不好……”

        女孩兒的聲音由遠及近，似乎在遠處，又似乎耳邊，聽得周莘野滲出一身冷汗——

        早先這些鬼還是在夢里引導著要他命，現在只遠離爺爺一會兒，直接現形干到他頭上來了！

        周莘野一分神，腳下突然憑空生出一根藤蔓，將他腳步一絆。

        他應對不及，一個跟頭栽到在地上，生生將兩人分開。

        女孩兒發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眨眼間，她的臉突然閃現到周莘野的面前。

        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舌頭靈活地舔了舔獠牙，聲音稚嫩，卻讓人汗毛豎立。

        “哥哥……你太香了……太香了！”

        話落，女孩兒伸出雙手，直直朝他撲了過去。

        于此同時，被摔在一旁的秦三思迅速摸出常備在衣服內襯里的符咒，眼神緊緊盯著周莘野正對面那團近似透明，時隱時現的黑氣——

        秦家人并沒有陰陽眼，只能依靠感覺來辨別鬼魂的方位。

        她的眸光閃動著，全身心集中在那團黑氣上，直到周莘野抱著頭直直躺到地上，黑氣倏地變深。

        時機到了！

        秦三思腳尖一蹬，整個人飛身躍起，右手的符咒頃刻飛了出去，薄薄的一張紙片像刀片一樣“咻”地飛到那團黑氣之中。

        緊接著她默念口訣，符咒應聲“撲棱棱”地顫動起來。

        下一秒，符紙通身閃出金光。

        黑氣被牢牢嵌住，痛苦地飛出幾米開外。

        另一邊，倒在地上的周莘野拿開手，坐起身子，看著剛才那個小鬼頭胸口貼著一張發光的符咒，痛苦地飛來飛去。

        “饒了我……饒了我吧，哥哥，我只是個無家可歸的小鬼，我根本吃不了你，頂多吸點精氣，讓你多休息幾天。哥哥……讓姐姐饒了我吧！因為你太香了，我不是故意的……救救我！”

        周莘野一愣：“你到底在說什么？什么香？”

        “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很吸引鬼魂，一直飄著香氣。唔啊……饒了我吧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女孩兒最終痛苦地滾落在地上，身上開始冒出濃煙。

        看樣子快要魂飛魄散了。

        周莘野看她是個孩子，終是不忍，連忙回頭看向正在默念口訣的秦三思：“這符咒能收嗎？她是個小孩兒！”

        秦三思一愣，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

        她立即闔上嘴唇，并攏的食中兩指，指向符咒，然后往內一勾。

        那符咒便像是聽到主人召喚的小狗，又“咻”地飛回到秦三思的手中。

        等到周莘野站起身，還想問些什么，小鬼頭已經捂著胸口，一溜煙兒逃了。

        “沒事吧？”秦三思走上前，看著周莘野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氣。

        “沒事……”周莘野起身走到路邊拿起掉落的背包，拍了拍灰塵，眼睛又望向女孩逃走的方向，納悶道：“奇了怪了……我只在一個月前開天眼的時候看到過鬼魂，但是后來這一個月，不管我爺爺怎么嘗試，我都什么也看不見，今天居然見鬼了。”

        ……

        秦三思的視線，從他拍著灰塵的修長指節上收回來，不由莞爾，思忖：這人，脫離危險第一件事居然是想著撿起她的背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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