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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清霜


  錦行做個姑娘,除了每日里要去勾搭下還未弱冠臉皮薄的慕容沖,也還是需要盡一盡自己的本職工作的。

  在太后跟前侍奉,太后嗜酒如命,偶爾喝醉了,就愛同錦行講故事。

  這故事說來說去,醉眼惺忪,顛來倒去,并不清楚。

  可有一回,太后喝醉了,又像是沒有醉,這一日,她一連講了三個故事。

  她把玩著手中的酒盞:“錦行,你可知道,我原是慕容垂的一個暗衛?”

  錦行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可是娘娘,大概總是要說給我聽的。”

  她思忖了一番,緩緩道:“元璽元年……”

  元璽元年,那個時候,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慕容霸。

  他滅亡宇文部,又敗后趙奪取幽州,已是舉國聞名的英雄。

  我也很仰慕他,便投入他的門下,做了個暗衛。

  他沒有在意我是個女子,擦著手中的紅纓槍:“你自何處來,又要去往何處?”

  我看著他:“我自來處來,自然,是要到將軍的身邊去。”

  他終于看了我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道:“清霜。”

  這個時候,他已納了段氏嫡庶兩位姑娘為妻妾,軟玉溫香滿懷,柔情蜜意,自然瞧不上我這雙沾滿了血腥、洗也洗不掉的手。

  當時,段氏庶妾段月的肚子很爭氣,又懷胎三月。

  同年,段月的同胞哥哥段勤聚眾自稱為帝,我隨慕容霸一同前往繹幕鎮壓,圍困繹幕十日后,段勤在城外十里陌設了一席酒宴,決定投降,恐防有詐,我隱在暗處,隨他去了。

  這場酒宴,果然是鴻門宴。

  吃到一半的時候,段勤提議由自己的同母弟弟段聰為大家舞劍助興。

  我書讀得不多,但也聽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故事。

  當然,他沒有成功。我抽出腰間的軟劍,在段聰的劍還未出鞘的時候,就抹了他的脖子,慕容霸大概早就料到了,身邊的姬妾一哄而散,他仍舊穩若泰山的喝著那盞酒。

  我跟了他兩年,為他殺了許多人,興許是因為我取了段王妃哥哥的命,段氏幾位王妃都不喜歡我,也在慕容霸垂枕邊吹了許多枕頭風。

  這年除夕,我準備了好久,針線并不是我的拿手之物,刺破了十個手指,總算為他織了一條還算拿得出去的腰帶,他接過,卻只看了一眼,便命身旁的侍奉拿走了。他問我:“清霜,你可愿意為我做這天下最快、最好的劍?”

  我沒有多想:“當然。”

  我進了宮,被安置在慕容儁身邊,做了個宮女,靜待時機。

  可是,我卻一直沒有接到指令,我居然有些希冀,慕容儁對我很好,還耐心地教我寫字,有一天,他讓我陪他下棋,我忐忑不安地落了子,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說這手太光潔了,一點也不像做粗活的姑娘。

  這雙手,在兩個月前,還布滿了厚厚的繭,沾滿了血污。

  我有些害怕他發現了什么。可他只是淡淡笑著,放開了我的手,沒有追問。

  又過了兩個月,慕容霸到底是沒能夠翻出祖訓的制約,慕容儁登基為帝了。

  后來,慕容儁校場巡查軍隊訓練情況,我也跟去了。

  他坐在看臺上,饒有閑情逸致地慢慢喝著茶,好似是運籌帷幄的模樣。

  有一個姑娘端著一盤炙羊肉上前來侍奉,她長了一副令人無法忽視的美貌,近到前來,她先是跪在臺前,熟練地割著羊腿上的肉,我看了她一眼,忽而寒光一閃,她那把小刀極快就要刺入慕容儁的胸膛。

  我不知為何,竟擋在了他的身前,那柄小刀,一下子沒入了我的左肩。

  慕容霸正騎馬而來,我知道是他,只有他。他有些驚愕地看著我,我用最后的意識,對他搖了搖頭。

  我看著他摔落馬下,周遭的侍衛從暗處涌上來護在慕容儁身邊,緩緩閉上了眼睛。

  說完這個故事,太后娘娘閉了閉雙眸,好似是不想讓人瞧見她眼中并不算充盈的淚來。

  錦行托著下巴:“太后娘娘這個故事,少頭少尾,叫人聽著不明所以。”

  半晌,太后拉住錦行的手,握在掌心:“你看你到底是孩子心性,總是著急了些。我還有第二個故事。”她頓了頓,又道:“從前有個姑娘……”

  從前有個姑娘,她自小沒有父親,母親原是個會稽郡中花樓里的清倌,同父親恩愛了一場,可父親終究還是拋下了她,回家娶了一房官宦之家的小姐為妻。

  母親清高孤傲,花樓中的其他姑娘都不喜歡她,此時珠胎暗結,便被趕了出去。

  母親懷著肚子,回了家鄉。家鄉在遙遠的北方,母親在路上,便生下了她,母親為她取了名,清霜,卻沒有姓。

  獨中宵而增思、負清霜而夜鳴。

  母親說,那是父親很喜愛的一首詩。

  這姑娘長到五歲的時候,她母親的國家,高句麗被前燕亡了。

  丸都城中燒傷搶掠,民物凋零。

  她的母親因有幾分姿色,被販子賣去了不知何處,從此沒了蹤影。

  這小姑娘已經有三日沒有進食了,她跌跌撞撞地從家中走了出來,慕容霸正駕馬直入丸都,差點就要成為他的馬下亡魂。

  慕容霸勒住了韁繩,挑眉:“小姑娘,你不怕嗎?”

  他已經是少年英雄了,那張器宇軒昂的臉讓她不敢直視。她沒有看他的眼睛:“娘說了,要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

  他哈哈大笑,這姑娘尚且年幼,并不懂,但是這笑,她想,總要比怒好。

  他賞了她幾個饅頭。

  這一年,她賣掉了她母親收藏的父親題寫的詩,蘭亭詩,那左下角,有個小小的印章,她不識字,但還是牢牢記住了這個字,很多年后,有人教她讀書習字,她這時才知道,這個字,念謝。

  為了生計,她開始在花樓中當差,花樓老鴇識人無數,從她尚且稚嫩的臉上看出了將來的花顏月貌,便準許了她做些跑腿工作。

  有一日,花樓里來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

  她當時只有十歲,低著頭站在末位,那客人卻看上了她來,點名要她侍奉。

  她不情不愿地跟著他進了房,手卻緊緊握著藏在袖中的匕首。

  這一晚,她第一次殺了人,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涓涓鮮血流淌而出,染紅了她的手。

  忽然從窗外跳進一個男子,說是男子,其實她也辨認了許久,這男子涂脂抹粉,著一身紅衣,看著她嘖嘖道:“我的任務,倒被你這丫頭片子搶了呢。”

  男子還說:“我尚且缺個徒弟,不如,你跟著我。吃香喝辣,總要比你在這里好得多。”

  這男子有種惑人的魅力,她頭腦一熱,竟應允了。

  他為她做了一柄軟劍,交在她手中:“兵欲利其器,必先得其名。”

  她給這柄軟劍,取作寒霜。

  這男子將她安置在一所宅院之中,并不常來,扔給她一些劍譜,讓她自己照著練習,這徒弟也就這樣收了。

  她長到十四歲的時候,接到了第一個刺殺任務。

  那日夜里,她扮作了青樓中的普通姬妾,跪在一旁為客人倒酒喝。

  那人姍姍來遲。

  竟然,是他。

  那幾個平平淡淡的白饅頭,她記了十年。

  這第一次刺殺,便就算失敗了。

  師傅那日心情卻很是不錯,饒有興致地問她,為何?

  她低著頭:“他曾經,救過我。”

  師傅嘖嘖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罷了,我收的徒弟,總是不太爭氣。只是做殺手的,進來容易,想出去,只能躺著。”

  師傅砍斷了她的手腳筋,又命人接上了,也許是運氣還不錯,也可能是那醫者技術高超,她在藥廬里養了一整年,這副手腳,竟又能重新舞起劍來,只是這風雨傷寒時,總是隱隱作痛。

  這藥廬攏共只有兩個人,一個難辨雌雄的大夫,還有一個風情萬種的姑娘。那大夫好似是恨著師傅,連帶著也不喜歡她,可是不知為何,還是替她醫治。那姑娘卻待她很好,同她說:“人這輩子,匆匆數十年,自然,該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

  一年后,她回到了前燕。

  錦行轉著圓滾滾的眼珠子:“那么太后娘娘,這一輩子,可做了真心想做的事嗎?”

  太后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愛也愛了,恨也恨了,我這一生,也還是過得很值得的,是嗎?”

  錦行笑盈盈地回:“誰說不是呢,太后娘娘。”

  太后又喝了一盞酒,在那幽幽跳動的燭火中回憶起了往事。

  那年,我在慕容儁的懷中昏迷。

  醒來后,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抵是因著我舍生救駕,慕容儁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將我納入了他為數不多的后宮,我出身不好,他便令可足渾大人收了我做女兒,也算有了姓氏,便順理成章地做了他的夫人。

  第二件,慕容霸不知為何改了名,作了慕容垂,不久,又被從信都召還京都。

  慕容儁的后宮并不熱鬧,從前的王妃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太子慕容曄、還有慕容暐,在生慕容暐的時候便血崩而死了,他也就空懸了后位。

  那后宮之中,竟只有一個段氏的嬪妃,好似是伺候了他許多年,生了個兒子,不過也只混了個婕妤,我曾經當宮女的時候,她也瞧過我兩眼,忽而空降成了夫人,要比她高出一級來,她自是不服。

  可她膽子小,我嚇唬嚇唬,也就怕了,不再敢來找事。

  不久,慕容儁將他的兩個嫡子養在了我的膝下,我其實算不得喜愛孩子,只是不好拒絕。倒是那個段婕妤,我看,是很想要這兩個孩子的。

  養了兩年,我也就和他們有了感情。沒想到好景不長,太子忽然發了疹子,太醫束手無策,小孩子體弱,竟就這樣去了。

  慕容儁是個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居然在我面前落下了一滴眼淚。

  接下來,我大約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他。

  好像,有點想他。

  我想,他不來找我,我就不能去找他嗎?

  我對鏡梳妝打扮了一番,有些欣喜有些忐忑地去了他的書房。

  他正在伏案,見到我,有點詫異:“你怎么來了?”

  我給他施了個不算太好的禮:“我想,和君上,有個孩子。”

  他手中的奏章滑了下來,落在桌子上,他眼中驚愕之色愈加濃了:“我以為,你不想……”

  我忽然笑了,是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笑過了:“同君上,我沒有什么不想,也沒有什么不愿意的。”

  這一日,我和他,終于圓了房。

  光壽元年,冬,我懷孕了。慕容儁將我立為了皇后,這個時候,后宮總算又添了兩位妃嬪,勉強能湊一桌麻將。

  二月二,龍抬頭。

  我們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那慕容垂的王妃段晴,上前來為我斟了一杯酒,我不好拂人家的面子,便就喝了。

  可沒想到,那竟是杯毒酒。

  這毒細水長流,時隔數月,我生下了一個男孩,剛出生,就沒了氣息。他渾身烏青,太醫看了,說是中了蠱毒。

  追本溯源,查了整整一個月,就查到了段王妃處。

  慕容儁大怒,將她入了詔獄。

  我自然也不可能放過她,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我去詔獄里見了她,問她:“為何?”

  她有些癲狂:“就是,見不得你好。”

  我有些疑惑,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讓她如此恨我。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我殺了他的哥哥。

  慕容儁問我,想要如何處置她。

  我眼睛有些干涸:“挫骨揚灰。”

  慕容儁好似是還想說什么,但沒有說出來。

  后來,處死段晴前,為了以示仁慈,允準了慕容垂最后看她一眼。

  他們不知在獄中說了什么,段晴竟然一頭撞死在獄中。但是,挫骨揚灰還是不可避免的,我親手將她的骨灰灑在了江中。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想要有個孩子的。宮里的太醫束手無策,為了給君上一個驚喜,我就偷偷找到了從前師傅為我找的住在潁川山上的那醫者,這么多年,那醫者好似也沒什么變化,他為我診了脈,說:“你這蠱毒,已種了許多年,種的很深。那盞酒,不過是引,將你體內的毒,誘了出來。”

  我一驚:“那這毒,可能解?”

  那醫者正了正衣襟:“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要將它拔出來,可是很疼的呢。”

  那蠱蟲在我體內游蕩了三天三夜,終于還是無處躲藏、被拔了出來。

  那醫者看著蠱蟲在盅里扭動,默默道:“原來,是這。”

  我想問,但沒能夠問出口,就暈了過去。

  我醒過來,他已經走了,慢慢也就忘了這事。

  后來我左思右想,只有可能是他。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是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好過,他既然喪偶,我便塞給他一個王妃。我將我那有點癡傻的掛名妹妹,可足渾英,賜給了他做正妃。

  休養了幾個月后,我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有一次出宮踏青,我見到那杏樹上結了一顆極怪的果子,它忽然掉了下來,就落在我的懷中,我覺得新奇,便吃了。

  沒過幾日,我就懷上了一個孩子。

  這孩子生下來的那天,錫羨垂光,景星慶云,雀鳥繞梁三日。

  君上賜名,沖。我就給他取了小字,鳳皇。

  安穩過了些時日,那尚且沒有子嗣的段昭儀不知為何,被賜死了。

  這以后,我忽然也被看管了起來。當然,這些宮中的侍衛是看不住我的,我趁著他們交接松懈之際,跑了出來,來到了他的書房,想要問他為何。竟沒什么侍衛,我透過虛掩的窗,瞧見他正拿著一副畫像發呆,我這個位置,看的是很清楚的。

  那畫像上是個美人,左下角,是個小小的萍。

  這萍,我知道,是他的元妃的小名。

  我從前沒見過她的畫像,這時看起來,倒很像一個人,我。

  我忽而明白了,慕容垂為何要我來他的身邊,他又為何對我這樣好。

  我沒有忍住,推門進去:“原來,臣妾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替身嗎?”

  他沒有看我,淡淡道:“將皇后娘娘帶回去吧。”

  那些隱在暗處的侍衛一時三刻出了來,將我請了回去。

  可是我大概是天性有些冷漠,倒是想要大哭一場,竟然也哭不出來。

  我想,其實沒有關系,我終究,得到了一人之下的名位,還有一個漂亮的孩子。

  這樣過了沒多久,慕容儁居然駕崩了,他最后,也沒有見我一面。

  我扶暐兒登基,他年紀尚小,我也就成了垂簾聽政的太后娘娘。

  錦行喝了幾盞茶,這故事細枝末節、也算聽得明明白白。她輕輕嘆了一聲:“太后娘娘,有時候,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這懸機,都藏在內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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