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容與頗有些不同往日。

　　他每日晨起第一聲問好，是給錦瑟。

　　他每日饗食夾得第一筷，是給錦瑟。

　　他每日課上悉心做的筆記，是給錦瑟。

　　錦瑟每日在窗前念書，他都會(huì)經(jīng)過，隨意中又有些刻意。

　　錦瑟每日有洗澡的習(xí)慣，他都會(huì)替她打好洗澡水，不燙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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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眾師兄弟斷言，這容與師弟喜歡上了錦瑟師弟。

　　這日不知怎么的，齊楚陪錦瑟去巫覡宗后的墳地拜祭。

　　錦瑟尋了一陣，在那慕容珂的墓前停了下來，拜了三拜。齊楚頗為不解，錦瑟只道，那是遠(yuǎn)方的故友。

　　回來的時(shí)候，經(jīng)過一個(gè)小河塘。齊楚被一顆小石子絆了絆，腳下一滑，摔進(jìn)了河塘中，那錦瑟眼波一轉(zhuǎn)，高聲呼救，見到了那抹白衣跑了出來，腳一崴居然也摔了下去。

　　白衣身影，自是容與。

　　可容與跳下去，救上來的卻是齊楚。

　　錦瑟被救上來的時(shí)候，容與看著她，手腕上的紅繩隱隱亮了一亮，欲言又止。

　　錦瑟縮在華年懷里，小聲說了一句：“我輸了。”

　　華年斥責(zé)：“真是胡鬧。”嚴(yán)厲中又帶著些溫柔。

　　是夜，子時(shí)四刻的模樣，齊楚來找了錦瑟。

　　錦瑟有些詫異：“四弟這么晚找我，所為何事？”

　　齊楚微微一笑：“妹妹，我時(shí)間不多，只有半個(gè)時(shí)辰，就同你直說了。”

　　錦瑟披上了外氅：“清靈？”

　　齊楚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我下凡成人之時(shí)，施了一道法，每日夜半有半個(gè)時(shí)辰的記憶。妹妹此來，可是設(shè)了一個(gè)局？”

　　錦瑟看著她：“姐姐既然知道，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否則，姐姐會(huì)死得很凄慘。”

　　齊楚不緊不慢道：“我不會(huì)離開他，這是他的劫，亦是我的劫。”

　　錦瑟輕輕嘆了一聲：“那你把他的紅繩解了吧。上面有我的術(shù)法，不過而今看來，解不解，也是無用。”

　　說來古怪，這容與紅繩一解，再看錦瑟，果然只是如從前般普普通通的好看，倒是齊楚，眉目雖無錦瑟奪目，可一顰一笑始終牽絆著他的心。

　　三載光陰轉(zhuǎn)瞬即逝，四人自此分道揚(yáng)鑣。

　　臨行前一夜，四人在院中月下飲酒暢聊。

　　錦瑟問：“二哥，你回家后，打算做什么？”

　　容與微微一笑：“我已弱冠，自是娶妻，再考取功名。”

　　齊楚跳了起來：“哥哥喂，你要娶誰啊？”

　　容與看著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齊楚睜著圓滾滾的眼睛：“誰？”

　　容與摸了摸她的頭：“你。”

　　齊楚臉?biāo)⒌匾幌录t了。

　　錦瑟哈哈大笑：“那到時(shí)候，我和大哥，可要來討杯喜酒喝。”

　　容與同齊楚回到洛陽家中，兩家家長樂見其成，便順順當(dāng)當(dāng)合了庚帖，拜了天地。

　　錦瑟和華年坐在宴席上，看著如火一般的紅嫁衣，竟有些傷感。

　　一年后，容與高中狀元，任翰林修撰。

　　不出三年，便已官至禮部尚書，乃為股肱之臣，武帝大有豐其羽翼，令其同大冢宰抗衡之意。

　　大冢宰宇文護(hù)身邊有一寵臣秦方，乃是三年多前同容與一道高中的探花郎，模樣頗佳，愛穿紫衣，文采斐然，又極善溜須拍馬。

　　天和元年，武帝開恩科。容與擔(dān)任主考官，秦方擔(dān)任副考官。

　　卻發(fā)生了北周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貪污舞弊案。

　　策論考題不知怎么在開考前一天，連著一篇精彩絕倫的策論一道泄露了出去。

　　在眾學(xué)子中廣為傳揚(yáng)，眾學(xué)子便順理成章齊齊借鑒了這篇策論。

　　交上來的考卷，十分之中八分相似。

　　武帝震怒，下令徹查。

　　吏部尚書頭腦還算清晰，先瞧這篇泄露的策論，那筆跡，竟同容與一模一樣。

　　他隨即去容與府上搜查，居然從他的庫房之中查出了十箱黃金。

　　秦方又在宇文護(hù)耳邊進(jìn)讒言，宇文護(hù)隔日便在朝廷上大參容與一本，他的一眾黨羽也齊聲附合，武帝無法，雖知事有蹊蹺，還是下了圣旨。

　　容與鋃鐺下獄。

　　入獄第一日，官員正忙著抄家，看能不能從中中飽私囊，很清靜。

　　入獄第二日，他被剔了背后一對(duì)蝴蝶骨，他死死咬住牙齒，才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幸而那剔骨師傅干凈利落，說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蝴蝶骨。他笑了笑，昏了過去。

　　入獄第三日，他的一截尺橈骨也從他的身體中剝離了出去，他的右手再也抬不起來，再也無法寫出好看的文章。

　　入獄第五日，秦方來了，帶著他的妻子齊楚。他被縛在架子上，親眼見到齊楚被幾個(gè)獄卒按在身下玩樂，齊楚看著他，微微一笑，他用僅剩的氣力大喊：“不要。”

　　話音未落，齊楚已咬破了口中毒藥。他被松了綁，摔落下來，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仍舊掙扎著爬了過去，握住了齊楚還未冰涼的手。秦方蹲在他耳邊道：“容與啊容與，你是不是很恨我，若是能夠逆天改命，可要早些將我殺了呢。”

　　入獄第十日，他被挖了一副眼珠子。身上已無一處好的，架上勉強(qiáng)還能看出個(gè)人樣，只是一堆爛肉罷了。他昏昏沉沉中，聽見有兵刃劃過皮肉的聲音，有人將他從架上解了下來，他癱軟在這人身上，似乎是很熟悉的檀香。

　　他沉沉睡了過去，醒來的時(shí)候，泥土的氣息，青草的清香，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有人道：“有些人，總要死個(gè)一兩回，才能真正活了。”

　　這一夜，洛陽城中，同容與一道平白消失的，還有那探花郎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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