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叫我從何找起？”

        唐無卿看著手中畫著所謂鬼頭孫的畫卷，除了臉上一道刀疤之外，其余全是森森白骨。

        她收起畫卷，帶著好奇的目光行于各色鬼靈之中，與話本上所言不同，這些鬼不是飄的，而是走的，也與之前所見鬼怪不同，他們都戴著華麗的面具，圖案各異，還穿著同人類般無異的著裝。

        有那么一瞬間，唐無卿以為自己回到了陽間。

        她終于明白為何這鬼頭孫哪都不跑，偏偏往這奈何橋跑了。

        大紅燈籠下，青石街上眾鬼過，紅白紙傘四處懸。與奈何橋的另一端相比，是全然不同的景象，這兒的鬼似乎都帶著某種期盼。

        她正看得出神，一個小鬼從旁疾走而過，卻不偏不倚撞在了唐無卿身上，沒來得及扶住，她聽到慘烈的撞地聲，那鬼臉上的面具瞬間崩成了兩半。

        “你不打緊吧？”

        唐無卿耳聞一聲清脆的面具崩裂聲，趕忙攙扶起那只小鬼，待那小鬼起身抬頭卻險些把她嚇得背過氣去，愣是一句話卡在喉嚨道不出。

        “我的面具！”

        小鬼手足無措地撿起地上的兩半面具，一手捂著臉倉皇而去。

        那張臉……

        胃里忽地翻涌起一股難言的酸臭感，直達喉間，好一會兒，唐無卿才勉強把那種感覺壓了下去。

        “這位小少爺，你可是要去陽間？”

        一個溫柔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猶在耳畔，唐無卿下意識捂住了耳朵，往旁望去。

        一個身材圓潤卻風姿綽約的女鬼款款而來，細嫩的小指拈著團扇，一扇一扇的，同樣的，她也戴著面具，是人畜無害的惹人憐愛的小白兔面具。

        唐無卿遲疑了一下，道：“是也不是�！�

        “我是這兒的皮偶師，這些鬼的面具皆出自我手，去陽間一個面具五個陰幣。不過……”皮偶師停頓了片刻，“我倒是頭一次見到你這么好看的鬼，收你三個陰幣吧。”

        唐無卿不解，“我既不生的面目可怖，何故買這面具？”

        皮偶師咯咯陰笑道：“看來是個窮鬼，見你陰氣不是一般的濃，卻還未去過陽間，實在可憐，怕是世上也沒有人記得你了�。　�

        她留下一番挖苦的酸言酸語后便要離開，唐無卿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卻見皮偶師駐足轉身，搖了搖扇子，頂上紅燈籠的清光落在那睜著紅瞳的兔子面具上，“有了這面具，便可與陽間人觸碰，若是沒有，則會被灼傷，直至灰飛煙滅。再者，這面具可讓死去的鬼魂在想見的人面前重現曾經的容顏�！�

        唐無卿聞言，想起了什么，靈機一動，忙問道：“那你可識得鬼頭孫？”

        她從袖中取出畫卷，攤開在皮偶師眼前，可皮偶師卻只是搖搖頭，道：“不，不認得�！�

        “不認得？”

        唐無卿眉間一展，笑意蕩上眉梢，笑說：“你可確定？我聽說這鬼頭孫是在逃惡鬼，鬼王正在抓捕，還聽說，這鬼頭孫曾來過這兒……皮偶師這是，徇私枉法？”

        慣會與人打交道的唐無卿三言兩語就覺察出了這皮偶師的不對勁，于是故意放出消息引她上鉤。

        皮偶師動作一滯，雖看不見她的神情，卻也能猜到她的幾分慌張。

        “小少爺真是口出狂言啊�！�

        “身正不怕影子斜，查一查便是嘍。”

        唐無卿眼中閃過狡黠的目光。

        ……

        沉默片刻，皮偶師張望了下四周，拉起唐無卿便往一家滿是面具的店鋪走去，唐無卿也不慌不忙地跟著她走上了二層閣樓。

        “你倒是伶牙俐齒，我可以給你免費制作面具，可你得封住自己的嘴巴�！�

        “都有膽做了，怎么沒膽受�。俊碧茻o卿略帶著嘲笑的語氣道。

        皮偶師翻箱倒柜地找著什么，邊回道：“向來都會清查鬼靈的身份，這不前陣子大王忽然批了一批蓋章憑證，忙不過來，讓這鬼頭孫鉆了空子。當時沒給他做，但是那天丟了好幾個面具，雖然不相稱的面具對鬼本身保護作用不大，但耳聞這鬼頭孫失蹤，還是不免讓人心驚肉跳�！�

        好半晌，她終于從箱底翻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皮紙，上面勾勾畫畫了些唐無卿不認識的符號，而皮偶師卻指著這張紙，道：“瞧見沒？這鬼頭孫我可沒同意給他做面具�！�

        盡管看不懂，唐無卿還是道：“你這有理有據，還封我口作甚？”

        皮偶師收起黃皮紙，無奈嘆了口氣，“大王哪是隨隨便便就能見的，他金口難開，也只有親信聽過大王的聲音，像我們這種，從來都只是傳御信，你哪里知道自己的信在這輾轉中會到誰的手上，都不如封口來的快�！�

        “你好像很怕鬼王？”

        唐無卿取了墻上一個狐貍面具端詳著，漫不經心地問道。

        皮偶師渾身打一寒顫，“你可知這陰間眾鬼最怕的為何物？”

        “何物？”

        “金絲線。”

        “金絲線？”

        “金絲線下，萬鬼悲泣。這幾百年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鬼魂隕滅在這血紅金絲線下了�！�

        唐無卿低頭看了看腰間的金絲線，一時無語，正待皮偶師回頭之際，她忙將金絲線藏進了袖子里。

        她心里卻犯嘀咕：不就幾根絲線嘛？

        “躺下吧。”皮偶師忽然道，指了指一張玉石床，“給你做模具。”

        猶豫了一會，唐無卿躺了上去，畢竟新鮮的事情總要試試，隨著臉上傳來陣陣冰涼的感覺，她漸漸覺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覺間，攏著的手緩緩垂落，袖子里的金絲線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不多時她便進入了夢鄉。

        半夢半醒間，唐無卿感覺到有什么鈍器在戳著自己的臉頰，沒輕沒重的，戳的腮幫子疼。

        可好幾次想睜開眼睛卻像被什么東西壓住了一般，怎么也醒不來，忽然間一陣踩空感襲來，那雙兔目忽睜，唐無卿急急喘了幾口氣，額上冒了些汗。

        剛睜眼的時候，她看見一個戴著帽子的佝僂身影立在身旁，耳邊一陣又一陣輕輕蕩起的水聲讓她清醒了過來。

        她坐起身，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葉小舟上，四周是無法視物的水霧，“這是哪？”

        佝僂的身影未答，只是一直在劃槳。反而一個手里拿著火柴棒的灰皮膚小鬼躥到了她面前，戳了戳她的腮幫子，咯咯笑道：“去陽間呢。都拿到面具了，還不清楚自己要去哪？你算第一個糊涂鬼。給我兩個陰幣，我就告訴你。”

        唐無卿經這一提醒，才驚覺手里拿著一個鳳凰面具。

        唐無卿回過神，“你這小鬼倒挺陰險，這陰幣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一開口就要兩個，怕是沒人給你燒紙錢吧？”

        小鬼怔愣住，不一會兒青筋爬上額頭，咬牙切齒地要打她，卻被劃槳的老者呵斥一聲，只好憤憤地縮回了手。

        他們都不再作聲，直到混沌的一片霧靄漸漸消散，一道白光從裂縫中迸發而出。

        ——

        “目的地已送達，請下船�！�

        戴著帽子的老者保持著持槳的姿勢道。

        唐無卿有些猶豫，這地兒黑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人間。

        可還沒準備好，那小鬼便使壞地往她背后一撞，毫無準備的唐無卿便被撞進了黑洞里，不一會兒便沒了身影。

        小鬼擺著鬼臉，解氣地一屁股坐在了船邊。戴帽子的老者用著嚴肅的語氣道：“別調皮了，可別忘了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木漿再次劃動，小鬼悶悶不樂地撥弄著黢黑的河水。

        ——

        悅和亭上。

        一個絕塵少女正頭頂花瓶，亦步亦趨地走著，只不過花瓶穩穩當當地立在頭上，未有半分動搖。

        候在側旁的劉嬤嬤神情嚴肅道：“公主殿下，這花瓶是不動了，可您這走姿像極了一個鄉野村夫��！”

        “啊，我……”

        裴成悅手足無措，花瓶不掉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可要做出女子的纖纖細步，他真的做不到，這一慌亂，腦袋上的花瓶也不受控制地垂頭倒下，一聲清脆的破裂聲蓋過了劉嬤嬤的訓斥聲。

        “哎呀，公主殿下，這已經是第二十二個花瓶了！快來幾個人清掃一下，取新的花瓶來！”

        劉嬤嬤氣哄哄命令旁邊幾個宮女道。

        幾個宮女擁上來，嚇得裴成悅直往后退，最后攀著漆紅的柱子，慌亂道：“我、我、我要回……”

        曦月在旁看著鬧心，連忙上前同劉嬤嬤道：“嬤嬤，這生辰宴已經拖了好一會兒了，這臨時抱佛腳怕是也不行了，還是讓殿下先去赴宴吧。不然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

        劉嬤嬤沉思一會，覺得此理不假，便遣派幾個宮女跟隨其后，時刻提醒公主儀態。

        裴成悅松了口氣，可一聽說是生辰宴，臉色頃刻間煞白，搖頭似撥浪鼓道：“不……不……”可不了半天說不出話，只好捂住了臉，任憑幾個宮女架著她去了萬花殿。

        三皇子一見重歸的皇妹，心中歡喜，想著方才自己的扭捏可能傷了皇妹的心，上前便要來一個擁抱，裴成悅見狀，連忙往下一蹲，躲過了這致命一抱。

        抱空的三皇子：“皇妹這是何意？”

        裴成悅狂搖頭，但見一群大臣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他瞬間漲紅了臉，唰一聲蹲到了地上，抱緊了自己。

        三皇子：“皇妹看來真是討厭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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