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點了燈，不是很亮，勉強只能照亮屋內一角，唐無卿坐在床邊，與正對面坐在椅子上的唐無心相看無語。

        好半晌，唐無卿眼皮直打架，之前她一直在路上奔波，這幾日又總是在京城里逛通宵，實在是困得不行了。

        奇怪的是，她變成裴成悅以來，還從來沒有這么困過，就好像積攢了好幾天的睡眠全都在此刻爆發(fā)了。

        她強撐著眼皮，眼神都有些渙散道：“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這樣一直對看也不是辦法吧？”

        唐無心神情嚴肅，卻沒有直接回答唐無卿的問題，反而問道：“你師從哪位高人？”

        “我……”唐無卿有些想笑，這位皇兄是武癡嗎？

        鬼王那特異法力哪是區(qū)區(qū)凡民能比的。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信�！�

        “我信，你只管說，天南海北，我都會找到這位大師，請他收我為徒！”

        唐無心說得鏗鏘有力，不帶一絲猶豫，這氣場把唐無卿都驚訝得一愣一愣的。

        “師從南懷大師，他老人家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唐無卿想敷衍過去，便隨意捏造了個名字，世間高人多半是云游四海，想必三哥也會斷了這個念頭。

        只見他沉思片刻，斬釘截鐵道：“我即刻啟程去找尋大師！”

        唐無卿石化，一把子拉住他，“你傻呀，那個……我?guī)煾滴涔Ω邚�，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無故前去打擾，壞了他的心情，緣分可遇不可求，我?guī)煾嫡f了，他最看中緣分。照我一言，你不如靜觀其變，修身養(yǎng)性，沒準就遇上了呢？”

        論忽悠人，還得是唐無卿。

        唐無心似乎真的有些被說動了，還在猶豫卻已經被唐無卿按回了椅子上，“你難道就沒有掛念的人，甘心整日里去追尋世外高人？你雙親呢？兄弟姐妹呢？”

        “我當然有！來此處也是為了我妹妹來的！”

        “既然這樣，你好好陪陪妹妹不行么？沒準明日你妹妹就找到未來夫婿了�！�

        “�。〔恍校�我得去給她把把關！”

        唐無心還是有些孩子氣在身上的，行事稍顯魯莽，被唐無卿這么幾句話便說動了。

        好容易送走這尊大佛，唐無卿已經困到宕機了，身體往床上一倒，一秒不到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娘，我想當一名將軍！”

        “好好好，和你父親一樣，做個為國為民的大將軍！”

        ……

        次日清晨，唐無卿睜開眼睛，外面?zhèn)鱽韼茁暻宕嗟镍B鳴，她還有些恍若夢中的感覺。將軍……她第一次做這種夢。

        “小裴家伙，醒了嗎？我們要趕去錦繡木園了，你要是賴床，我們可就不等你了。”

        唐無卿眼珠子動了動，身體疲憊到不想起床，她干渴著喉嚨回道：“你們自己去吧，我看心情�！�

        外面沒了聲音。

        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陰沉沉的天，心篤篤的跳得很快，仿佛下一刻便要跳出來，她忽然注意到面具上的縫似乎又變寬了。

        “怎么那么不安呢？”她喃喃自語，抬手取下面具，翻轉過來，看著布滿風塵的狐貍表面，有些惆悵，這縫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鬼頭孫的面具，面具消失后，他便變回了他死時的模樣，也不能再觸碰生人。

        萬一，這面具最后都碎了，裴成悅的模樣也會變成死時的模樣么？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便自然而然想到裴成悅的死法，他是怎么死的……

        唔唔唔……她猛地搖了搖頭，重新戴上面具，翻身下了床，裴成悅之前說了今日要她他在錦繡木園會合，也不知道他想了個什么法子。

        剛穿上鞋子，曦月便氣喘吁吁地推門而入，把裴成悅給驚住了，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曦月緩了好一會兒才咽了咽口水道：“公……公主，穆……穆公子也來了！”

        穆子林？

        裴成悅眉眼一低，眼神有些不屑。

        曦月正在興頭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公主的表情，樂此不疲道：“穆公子雖喜歡下棋，卻聽說他最厭惡詩詞，不知道是不是奔著……公主殿下來的�！�

        說著還忍不住偷笑起來，“公主，這穆公子這么有心，莫不是真的對您有意？”

        裴成悅嘴角抽動，額頭的青筋都暴起了，卻只是輕哼一聲，冷冷道：“與我……無關�！�

        曦月疑惑：“咦，公主不是一直都很崇拜穆公子嗎？而且，參加詩會不是也……”

        “我餓了！”

        他忽然一喊，把曦月接下來的話全部嚇吞了回去。

        “奴婢，奴婢這就為公主去催催早食�！�

        曦月灰溜溜地離開，公主以前雖然性子大大方方，可也從來不會忽然這么大嗓門說話，真是把她給嚇住了。

        所以，唐無卿參加繡園詩會，是因為……他么？

        他一向心如止水，沉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可當某個無故闖入他生命的人有可能隨時便要離開時，心里就忽然變得空落落的，像剛剛補上的缺口又被一股洪流給撐破了。

        從卯時伊始，錦繡木園便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人，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螞蟻般的人流中穿梭著一隊隊的馬車，主參會的女子和男子分別從園子的兩旁進入，中間隔著一堵彩色琉璃墻，流光溢彩。

        各路人馬有說有笑，仿佛都對此次詩會充滿著十足的期盼。

        車轱轆停在了門口，車夫朝馬車里喊道：“貴人，錦繡木園已到，請從此處下車，隨指引入園。”

        “公主，我們下車吧，聽說這詩會來的人多半是哪個皇宮貴族的小姐，但是詩會采取匿名制，文人才子們是不曉得選中他們的是什么身家地位的。所以，公主還請小心行事，切莫暴露了身份。”

        裴成悅沒有讓曦月扶著下車，自己跳下了車，把曦月搞得手足無措。

        她小步追上，小聲道：“公主，待會您可一定要看好了，別把繡帕給錯了人，穆……”

        裴成悅腳步一停，眉頭緊蹙地掃了曦月一眼，她立馬識相地噤了聲。

        她縮在一旁，連帶著腳步都不敢邁得太大步，心里納悶道：“公主怎么變得那么奇怪……”

        兩人剛隨眾人走過曲折長廊，便見許多窈窕女子已經聚在亭子下，探頭探腦地瞧著那堵什么也看不見的琉璃墻。

        曦月是第一次參加詩會，自然被這陣勢驚得目瞪口呆，然而裴成悅的目光卻放在了一旁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著灰藍大氅，懷里抱著一個人偶，面上朱唇更顯臉色蒼白。

        想必這便是唐無卿口中的委托人竇慕陽了。

        他無聲無息地在竇慕陽的跟前走過，裙擺帶起的風拂起她的青絲。

        “小姐，昨夜是不是又……”

        侍女焦急地問竇慕陽，卻見竇穆陽只是搖了搖頭，安撫她放寬心。

        見她依舊不依不撓，竇慕陽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洋洋，不可胡鬧，如今這是什么場合，你該清楚�！�

        洋洋被這一訓，只好作罷，只是牽著小姐的手又禁了幾分，依稀能感受到她冰涼的手指尖，手心里還滲著一層細細的薄汗。

        “洋洋，你看見了嗎？”

        洋洋低頭，看到小姐正往一個方向看，是穿著一襲金色外袍，逶迤鋪地，側顏美艷的女子。

        “小姐，怎么了嗎？”

        洋洋沒看出哪里有問題。

        竇慕陽淺淺一笑，眼里滿是慕意道：“你瞧那個姑娘，生的沉魚落雁，氣質脫俗，若是哪位郎君被她選中，那真是有福氣�！�

        “哪有，小姐，你可不能自慚形穢，若不是你久居閣中，所見你容貌之人少之又少，再加上你有病在身，區(qū)區(qū)一個平民女子又怎么比得過你？”

        洋洋忿忿不平地說，其實她說起來底氣也是沒那么足的，畢竟唐無卿的容貌真的非凡人可比，這都多虧了她有著天人之姿的娘親。

        “好啦，你說我自慚形穢，那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嗎？”竇慕陽打趣道，洋洋便也不再犟嘴了。

        “公主，你看好多人盯著您看呢！”

        曦月腳步緊跟在裴成悅后邊悄聲道，連跟在公主旁邊的她此時都覺得自己備受矚目，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驕傲之情。

        裴成悅秀眉難以察覺地微微一皺，似乎不是很愉悅，還沒做出下一步的反應，便忽聞“咚”的一聲，鑼鼓敲響了一聲，震耳欲聾，尤為突出。

        參會百賓，無論內外，皆緘默下來，喧鬧聲驟匿，只能依稀聽到一些早晨的鳥鳴，空中也如往常一般，盤旋著兩隊人字形的“做操”的鳥兒，落下的影子正好映在錦繡木園的地上。

        “咚咚咚……感謝諸位不遠萬里前來參加繡園詩會，應宮中要求，此屆特許其他來自各地的小姐、少爺參加，相信今年的詩會熱鬧更甚，諸位，敬請期待吧！”

        一個手拿鑼鼓的人進行一番轟轟烈烈的發(fā)言后，眾人又歡呼起來，所謂的才子們紛紛秉持著自己的禮儀，不敢靠近琉璃墻，只是踱來踱去，試圖找到一個可以窺得對面一星半點的角落。

        當然，這點小心思在場的人無不是心照不宣的。

        唐無卿立于一眾書生模樣的人中，因服裝略顯怪異，引來人們的好奇圍觀，搞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還是頭一次置身于男人堆中，還矮了個個頭，只能被迫接受他們毫無保留的審視。

        唐無心也位居其中，只不過他并非來參會的，只是來看看這些可能被皇妹選中的未來夫君。

        只不過人太多了，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于是他暗自低語一句：“如果我轉身往后看，那個人在那一瞬間也看了過來，就當他是候選人！”

        這么想著，他數了一、二、三后驟然轉身，卻意外地對上一雙灰色的眼眸。

        “……”

        不不不，一定是看錯了，他應該沒看過來，是在看別的地方！

        他試圖這么說服自己，可下一秒便看到那個少年步履緩慢地朝他走過來，等他開口：“武癡大哥，你是來替妹妹把關的？”

        唐無心心已死，面如死灰，恨不得假裝自己不在場。

        “老天爺，方才盡是戲言，切勿當真��！”

        他默默祈禱。

        “你怎么不說話呢？”唐無卿湊近他，滿臉狐疑地盯著他，仿佛要看出個洞來。

        唐無心把她推開一段距離，冷靜下來低咳了一聲，彎起眉眼，笑道：“正是。”

        “那你覺得這里誰配得上你妹妹？”

        唐無卿使壞地問道。

        “誰都配不上�！�

        唐無心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唐無卿不由得一怔，不過他這一反應反而讓唐無卿更想使壞了，親妹妹不小坑一下哥哥，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那……萬一，你妹妹看上額……我這樣的呢？”

        她下意識指了指自己，似有期待地看著唐無心。

        “我妹妹的眼光何至于此？”

        “……”

        唐無卿：“我就說說而已。”

        談話間，周遭又忽然鬧騰起來，一聽才知這詩令官馬上便要登場，詩令官一般有兩位，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五年一輪換，多是從參加科舉的人才儲備庫中挑選出來，要求有二：

        相貌出挑以及滿腹詩書。

        世人戲稱“詩文上的金童玉女”。

        唐無卿還沒見過傳聞中的“金童玉女”，可想湊上前開開眼界時，卻已經被其他高個子搶占了先機，于是她只好攀著唐無心的肩膀，使勁往前瞅。

        忽然被一個還沒搞清來路的人這樣趴在自己肩膀上，唐無心心里免不了有些不快，他正要把唐無卿扒拉下來，便聽到周圍一陣驚呼。

        所有人都在等待大門的敞開，“金童玉女”馬上便要出現(xiàn)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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