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聽到薛玉潤認真地回答“一定可破”,錢筱微微一笑。
“請娘娘放心。”錢筱溫和地道:“臣婦與幾位德高望重的教習先生有幾分交情,娘娘想促成此事,臣婦定當鼎力相助。”
“多謝先生。”薛玉潤向錢筱行大禮,又道:“還有蔣山長,要拜托您周轉一二。”
薛玉潤與蔣山長并不相熟,從趙瀅的描述中,只知道蔣山長對學子治學非常的嚴厲,近乎嚴苛。這性子,從蔣山長支持乞巧節切磋比試,并樂見長樂縣主挑釁選拔,就能瞧出端倪。
但蔣山長的性子里,卻又藏著幾分率真。她鼓勵切磋,但絲毫沒有想過讓自己的學生借此去選四妃九嬪。她不僅對避而不談癸水的習俗嗤之以鼻,還能坦然地邀請薛玉潤去參加登高宴。
從這個角度說,顧如瑛這個真傳弟子,的確有幾分像蔣山長。
薛玉潤拿不準,蔣山長這樣一個人,究竟是會擔心顧如瑛成婚影響治學,還是會對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嗤之以鼻?
但蔣山長畢竟是顧如瑛的先生,而且是巾幗書院的山長。這件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不求蔣山長支持,但求蔣山長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
“娘娘,若成此事,對蔣山長,不能只是周轉一二。”然而,錢筱搖了搖頭:“她才是您此次的破局的關鍵。”
薛玉潤震驚地看著錢筱:“誒?先生這話何解?”
“慧姐兒在當上山長之前,曾有過婚約。”錢筱輕聲道:“只是,她在巾幗書院出類拔萃,連隔壁鹿鳴書院的男學子都不肯相讓,所以也早就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當山長。”
蔣慧,便是蔣山長的名諱。
薛玉潤是第一次聽見錢筱這般稱呼蔣山長,一時屏氣凝神,好像又回到了兒時,聽錢筱講歷代皇后和列女傳。
“她對婚約者,那時也有幾分好感,便想著既要成婚,也要參加教習先生的選拔。”錢筱嘆息道:“你見過她幾面,也該知道她是怎樣率性之人。她年輕的時候,比現在還任性。這些勞什子規矩,她是一定要去撞上一撞的。”
薛玉潤抿了抿唇。
結果已不言而喻。
“但是,她才將這個念頭告訴婚約之人,對方就退了婚。”錢筱回想當年,眉頭一皺,又緩緩松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書院中妒忌她的人不在少數。退婚之事一出,冷嘲熱諷不絕于耳。”
“蔣山長還是當上了山長……”薛玉潤低喃道。
“是啊。”錢筱一笑:“要是別人,早就羞愧難當閉門不出。但她那樣執拗剛強的性子,硬是頂著嘲諷與鄙夷,參加了教習先生的選拔。然后,一舉奪得頭籌,一步一步當上了山長。”
薛玉潤一愣。
難怪,當長樂縣主在選拔賽上嘲諷巾幗書院學子之時,蔣山長會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所以,娘娘,不論其他兩條有什么法子,單論第三條,要讓世人相信,她們足夠厲害,有了孩子也不會耽誤治學……”錢筱篤定地對薛玉潤道:“唯有蔣山長,是上上的人選。”
“我明白了,多謝先生教誨。”薛玉潤正色行禮:“我會親自請蔣山長出山。”
*
待送走錢筱后,薛玉潤馬不停蹄地給蔣山長遞請帖,請蔣山長入宮。
見到蔣山長,薛玉潤也并不含糊,行大禮,徑直向她表明打算破除教習先生須為孀居或者自梳的婦人這個不成文的規矩。
蔣山長聽罷,肅然起身,作長揖,鄭重其事地道:“多謝娘娘。”
薛玉潤沒想到她居然行此大禮,連忙站起身來把蔣山長扶了起來:“您不必言謝。我想出來的破局之法,還需您鼎力相助。”
“娘娘盡管說。”蔣山長身體前傾,果斷地道。
“山長,您可愿帶著巾幗書院的先生們,跟鹿鳴書院的夫子們,比上一場?”薛玉潤認真地問道。
她思量過很多法子,要如何向世人——尤其是守舊的大臣和女眷——展示教習先生們的才能。
可思來想去,薛玉潤覺得,不如效仿蔣山長——想讓世人知道她們有多厲害?比就是了。
蔣山長先是一怔,復爾大笑:“娘娘此言,臣婦等了二十年。”
看到蔣山長眸中熠熠生輝的神采,薛玉潤在此時,忽地明了,為什么蔣山長會如此推崇登高宴。
“比就是了。”蔣山長氣勢如虹地道:“我們且勝他們三籌。假設有了孩子,再讓他們兩籌又如何?我們不還是勝他們一籌嗎?”
聽到蔣山長胸有成竹的決心,薛玉潤心底大松一口氣:“有山長此言,我就放心了。”
只要巾幗書院的教習先生里,有一個人能勝過一個鹿鳴書院的夫子,她就能渲染出她們足夠厲害的輿論。畢竟,時人都覺得她們沒人能比得過鹿鳴書院的夫子。
“您放心,臺我來替您搭,只請您臻選教習先生參加比試。”薛玉潤想了想,道:“時間,就定在今年的登高宴,如何?”
“好!”蔣山長立刻應聲,又道:“娘娘,若要增添勝算,還望您請錢夫人一同參與比試。”
薛玉潤微愣。世人都說,蔣山長跟錢夫人自從閨中時便爭論甚繁,很不對付。可沒想到,不論是錢筱贊許蔣山長,還是蔣山長推崇錢夫人,竟都毫無遲疑。
“臣婦敬服之人不多,筱娘便是其中之一。臣婦還怨過筱娘從前沒有試著去打破這個破規矩。畢竟她才華出眾,她的夫君……臣婦的兄長又鼎力支持。”大概是因為她怔愣了片刻,蔣山長緊接著解釋道:“只可惜她無心山長之位,也沒能跟臣婦痛快比上一場。”
說起往事,蔣山長的語調里,還是流瀉出幾分遺憾。
不知道是為沒有跟錢筱酣暢淋漓地比上一場而遺憾,還是為錢筱未能跟蔣談白頭偕老而遺憾,又或者,是為這個規矩多年未破而遺憾。
薛玉潤頷首道:“您放心,我會請先生參加比試,只不過,愿或者不愿,端看先生心意。”
“不愿就不愿吧。畢竟,兜兜轉轉,還是她的弟子頭一個嘗試。不枉她褪下縞素,入宮當您的先生。”蔣山長慨嘆道:“在您的身上看見圓滿,也算是對往事的成全。”
說到“成全”二字,蔣山長目光變得愈發的慈和:“娘娘,也要多謝您對如瑛的成全。”
薛玉潤大震。
她在跟蔣山長,甚至錢筱對話時,都沒有提過“顧如瑛”半個字,就是因為她擔心會對顧如瑛不利。可沒想到,蔣山長竟早就有所察覺。
“您……”薛玉潤遲疑地開口。
“她啊,值得這世上所有的好事。”蔣山長提起顧如瑛,就如同太皇太后、錢宜淑、錢筱說起薛玉潤:“只盼她,比臣婦更幸運。”
*
蔣山長提及顧如瑛時,顧如瑛正在家中看書。今日是休沐,她不必去巾幗書院。
原本,在哪兒看書對她并無差別,只是,她跟趙瀅翻過了巾幗書院所有的記載,發現歷任山長和教習先生,竟全是孀居或自梳。所以,她此時心緒繁雜,在同一頁停留了許久。
末了,顧如瑛眉頭微蹙,站起身來,用冷水潑在了自己的臉上。
冰涼的水,讓她定了定神。
她沉下心來,繼續看書。
只是,書才翻了兩頁,就被氣喘吁吁的使女打斷了:“姑、姑娘,夫人請您到前院去。”
顧如瑛的生母早逝,現在的顧大夫人是她的繼母。她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鮮少有這樣急匆匆地派人來請她的時候。
顧如瑛擰眉問道:“何事?”
“趙、趙家,來提親了!”
顧如瑛一時甚至沒有回過神來——這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在花朝節上,跟趙渤說得清楚明白,她想當巾幗書院的山長,而巾幗書院的山長,向來都是自梳或者孀居——那個時候,薛玉潤還沒說她想試著改這個規矩。
顧如瑛聲音微顫,問道:“哪個趙家?”
“趙尚書令的趙家。”
——也即,適婚的男子,唯有趙渤一人的趙家。
*
趙家向顧家提親的消息,經由趙瀅的信,傳到薛玉潤手上時,薛玉潤剛剛跟太皇太后交代完她跟錢筱和蔣山長商量的事。
這件事,她打一開始,就沒有瞞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一如往常,她置身事外,不提建議,但讓薛玉潤需要什么,盡管去提。
薛玉潤拆開信,大舒一口氣,低喃道:“看來,顧姐姐的確比蔣山長,更幸運。”
她很清楚,顧如瑛在花朝節時,想必已經跟趙渤說得很清楚了。哪怕趙瀅跟趙渤說了她們的謀劃,可是這個謀劃成與不成,還未可知呢。
要是算計點的人,不說像蔣山長的未婚夫一樣立刻解除婚約,趙渤大可再等一等。畢竟,若是他求娶不成,多少也會折損他求娶其他貴女的機會——她們輕易答應,豈不是顯得自己比顧如瑛“次一等”么?
此時求娶,是鮮明地擺出了同舟共濟的態度,其內,是珍視與鄭重。
趙哥哥,這一次真的不愧趙瀅寫了整整五頁的溢美之詞,贊揚他的選擇。
薛玉潤信還沒看完呢,她身后就響起了一道低幽的聲音:“在想誰呢?”
這聲音太過熟悉,薛玉潤的腦海里根本就不設防,下意識地答道:“趙哥哥。”
楚正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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