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到了第二天晚上，阿澤終于回來了。

        陳淼有些擔心，問他到哪里去了。

        阿澤自己似乎也有些困惑：“淼淼我也不知道我去哪里了。但是我醒來的時候，身上有海水的氣息，我可能是去深海了。”

        阿澤自己也不記得了？

        陳淼有些不解，但是看阿澤的眼睛大大圓圓，里面澄澈得能看見她的倒影，她心里就沒有任何懷疑了。

        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她問道：“上次在海里，霧氣中出現(xiàn)的那對紅色的眼睛你你弄出來的么？”

        陳淼提得越發(fā)具體，阿澤也在認真回憶之中。

        但是越回憶，他的的神色就越發(fā)痛苦，仿佛有什么難以理解的限制在他的大腦之中，他的眼神有些渙散：“我……我不知道，我只記得當時跟著你，看到那些人好像不懷好意，然后我很著急，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

        至于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概不記得了。

        他拼命想要想起來，但是腦子里卻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掙扎之間眼神的顏色轉換，讓陳淼都感覺有些陌生了。

        她趕緊制止了阿澤，踮起腳拉著了他的兩只手，摸摸他的頭，讓他好好休息。

        只要阿澤沒事就好，他畢竟不是人類，也許也有自己特殊的地方。

        上次的那批貨賣了有一百多萬，陳淼盤算了一下，規(guī)劃了一下這些錢的用法。

        本地的房價便宜，她先買了一個兩居室的二手房，收拾收拾就直接搬進去了。

        然后剩下的幾十萬，通過鄭叔叔的介紹，買了一艘使用狀況良好的二手漁船。

        鄭叔叔還給她介紹了幾個靠譜的水手和一個能干的船長，到時候她要是要出海，就直接聯(lián)系這些人。

        等到一切都辦妥了，陳淼也松了一口氣。

        別人是有房有車，她是有房有車……有船？

        哈哈哈，人生的際遇真是難以預料。

        她小時候以為自己會是什么科學家，或是商界奇才，或者是什么文史大家，再不濟，也得是什么大家都覺得很厲害的人物。

        但是沒想到，她最后居然是以捕魚為生。

        而且這樣的日子，她居然覺得還很不錯。

        每當休漁的時期，她就在家里精心準備美食，吃完后，所有的床簾一拉，準備好氣泡酒，邊喝小酒邊用投影儀看電影。

        阿澤經常在旁邊陪著她。

        她的頭枕著阿澤的身子，懷里抱著貓，舒舒服服地看電影，時不時地rua一下貓毛。

        不知不覺間，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日子過得愜意而滿足。

        原來平凡的日子也很美好，她有點想家了。

        這天，看老電視劇《我的父親母親》的時候，陳淼陷入了沉思之中，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距離上次離開家，好像很久很久很久都沒有聯(lián)系他們了。

        阿澤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用小指揩走了她眼角的淚水：“淼，你哭了。”

        也許是因為陰天太適合表露心情，也許是房間里昏暗的燈光讓人看不清神色，反而能夠讓人鼓起勇氣，生平第一次，陳淼吐露了自己的心扉。

        “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是一條魚的……沒有那么多對自己的限制和要求……人類的世界其實很不一樣的。我們從小就有各種排名，小學有重點小學和非重點小學的區(qū)分，重點學校里又有重點班和平行班，大學又有好學校和普通學校，工作了還有好工作和差工作的區(qū)分……比較和劃分在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細節(jié)都存在。我從小的時候，也許是一路太順遂了，一直都是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我的學習棒，雖然體育和才藝不行，但是在我們那個小地方，我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因為我的成績最好。那時候的我是傲氣的，覺得自己以后一定有著金子一般發(fā)光的人生，我生來就是改變世界的，我看不起各種生活中的平庸，也從來不接受自己比別人差的可能。后來……后來我如愿以償地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刷新了我們當地的高考歷史記錄，那時候，各種榮譽接踵而來，我的內心壯志勃勃，覺得自己以后的光芒會更燦爛……”

        陳淼的眼睛里是虛空的，她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沒有看任何東西。

        哪些潛藏心底的，一直被她隱藏起來的自己，此時傾瀉而出。

        阿澤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她講述。

        “后來，等我上了大學，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引以為傲的成績是多么的不堪。我夜夜挑燈夜戰(zhàn)，結果只能考八十多分，我的同學們，社團、學生會一樣沒落下，還有人上課逃課，但是最后考出來接近滿分。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這樣，也有許多人比我差。但是當時，我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哪些人群中最熠熠閃光的人，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位置被人替代。后來，更令我恐慌的是，我不是學習比不過別人，而是在方方面面都比不過別人。學習、社團、學生會、公益……我沒有一樣是最優(yōu)秀的。”

        陳淼的情緒越發(fā)激動了起來，回憶的痛苦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涌出來。

        阿澤用手指在她的眼睛上劃過，指尖奇異地吸走了所有涌出的淚水，一種溫暖的能量順著他的指尖傳到了陳淼的眼睛里，讓她痛苦的內心里有了一道光。

        她的心里好受多了，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待呼吸平穩(wěn)了之后，她將身子埋在阿澤的臂彎里，渾然沒有感覺到阿澤的身體僵硬了起來，她繼續(xù)講述。

        “最后，我選擇了逃避。只要看不見，一切就都不存在。我不去考試，這樣就不會知道自己和別人的分數差距。我把自己封閉在宿舍里，這樣就不用看到自己和別人在社交場合的差距。我在網上夸夸其談，只和以前的舊友聯(lián)系，在她們面前維系一個所謂的高光的形象。整個大學里，我活在自我欺騙之中。”

        停頓了好久，陳淼的聲音才幽幽地響起。

        “然而，一切的欺騙總有結束的那天。在畢業(yè)的時候，謊言即將被戳破，我的內心越發(fā)痛苦。我選擇和家里人坦白一切，然后再也不見他們，一個人放逐自己，來到這里，希望……希望能夠重新生活。”

        似乎是艱難地說完了這一切，陳淼長出了一口氣。

        那塊一直壓在心頭的巨石，此時此刻終于被搬了下來，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她敢于正視自己。

        “淼淼，你真的很勇敢。”阿澤把陳淼的頭抱在了懷里，語氣中有無限的肯定和疼惜，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想一直被陳淼照顧的人，而像是換了一個角色，由他守護陳淼一樣。

        在昏暗的房間里，寂靜的時刻，似乎一切都有可能發(fā)生。

        陳淼把頭埋在阿澤寬闊的胸膛里，嘟囔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才不勇敢，我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我……連家人和朋友都不敢聯(lián)系……”

        是的，這個生活似乎已經有了些變化，她似乎感覺到了生命的新的意義，感受到了生活的快樂。

        她想念家里人，想念以前的老朋友，但是她不敢踏出那一步。

        阿澤兩手扶住陳淼的肩膀，讓她的身體直立起來，看著自己。

        在微弱的光亮中，阿澤深邃的眼窩中，他的眼睛卻似乎在發(fā)光。

        他看著陳淼，語氣十分地堅定：“淼淼，去做吧。埋藏心底的渴望才是真正的渴望，無論怎么樣，我都在你身邊。”

        無論怎么樣，我都在你身邊。

        這種堅定的選擇和偏愛，讓陳淼的心中一動，似乎被無限的暖意所充盈。

        一剎那間，她的心中有一種了然的頓悟。

        曾經，她對于要成為最優(yōu)秀的那個人，有著很深很深的執(zhí)念。

        也許就是因為，以前的她，一直認為要成為最優(yōu)秀的人才會有人喜歡。

        但是現(xiàn)在，有人堅定地選擇了她。在她不是最閃光，不是最完美的時刻，堅定地選擇她，偏愛她。

        這給了她無限的勇氣，給了她面對過去，和自己和解的勇氣。

        她往前一撲，一把抱住了阿澤，炙熱的氣息在阿澤的脖頸間吐出來：“阿澤，謝謝你。”阿澤在一起愣住了，但是陳淼完全沒有發(fā)覺，她的心中現(xiàn)在被一種極大的勇氣所充盈激蕩。

        然后陳淼正起身子，拿起了手機，輸入了那串在腦海中記憶非常深刻的手機號。

        她的媽媽的手機號，她無數次想打卻又不敢打的手機號。

        輸入完畢，暫停片刻，陳淼按下了撥通鍵。

        電話接通，響起了“嘟——嘟——嘟——”的聲音。

        陳淼的心如擂鼓，大到幾乎聽不見手機里的聲音。

        終于，電話接通了。

        那邊停頓了片刻，響起了一聲遲疑的女聲：“淼淼？”

        是媽媽的聲音，闊別了許久，但是卻又是如此熟悉。

        陳淼開口想叫一聲媽媽，卻叫不出口。

        阿澤默默握住了她的手，溫涼的手指尖里傳來了溫熱的溫度，再一次安定了陳淼的心。

        她顫顫地開口了：“媽媽……我是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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